他勾唇轻笑了声,声音里的调子很懒,“怎么?”
丛枝指腹相搓了搓,说道:“晚上我们一起吃饭吧,你好好睡一觉。”
“行。”
“有事给我打电话。”
说完,祁骁就拉开门,走进了屋里。
他门关上的那一刻,丛枝也拉开了自己房间的门。
回房间里洗了个澡,丛枝换了件干净的衣裳,这间客栈里没有吹风机,湿哒哒的头发披露在肩膀上,丛枝只能拿着毛巾一点一点的将它擦干。
时间还早,丛枝在房间里看了会儿书,是她刚刚翻衣服的时候找到的,随意的翻了一两页,丛枝无聊的将书挡在脸上。
明净的玻璃窗外折射进一丝明亮的光线,她忽地起身,走到窗外往外看。
懒洋洋的午后,街道上到处都是热闹的声音,小摊小贩在路边卖力的吆喝,有行人时不时停下来看一眼。
空气里漂浮着某种茶香的味道,吸进鼻子里会很让人放松。
小镇总会给人一种闲适又放松的感觉,丛枝在窗边伸了个懒腰,打算再次出去逛逛。
时隔多年,这边其实早就变了样。不过一直没变的是这里的人,永远笑容满面,善良可亲,街坊邻里都十分有爱。
收拾好自己后丛枝就出了门,她就沿着一条街走,偶尔也和当地老太一样双手背在背后,站在某个货摊前认真思酌。
就这样闲逛了一下午,就在她路过某个手工面包坊门前时,脚步一顿。
神使鬼差般的,她走了进去。
这里的面包很少有花样,馒头形状依次排列,表皮像是抹了一层蜂蜜那样油亮。
干净的橱窗玻璃前贴了那种面包的名字,蜂蜜面包。
丛枝站在那儿看了很久,脑子里正想着祁骁睡醒后会不会觉得肚子饿要不要买回去给他吃点时,一个戴着白色高帽的中年妇女走过来,她脸上蒙了层口罩。
“小姑娘,你要买啥?”
丛枝抬眼看向她,手指往那些面包上一指。
“这个面包,我想买点。”
中年妇女手脚利索,她用手指扣开玻璃橱柜的门,用夹子从里面夹出一些放进塑料袋里。
丛枝付了钱,提着那袋面包离开。
回程的路上,她想着祁骁睡醒之后看到这袋面包会不会觉得嫌弃,毕竟他那样金玉其外的大少爷,应该看不上小地方的东西。
还想着如果他嫌弃,她就拿过去给丛元洲。
这是一个多么妥当的想法。
就打算回去之后这么做,丛枝慢悠悠的朝着回程路走。
不过也才百米远的距离,她忽然看到了一个即便是过了多年,也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她瞳孔微怔,那些被她埋藏在记忆里的回忆,一点一点的冒出来。
第64章 噩梦
丛嘉炀并没有认出丛枝, 不过不管过了多少年他似乎还是那样吊儿郎当的。他嘴里衔着一根烟,整个人都透露着不学无术的漫不经心。
丛枝高考那年他迷上了赌博,捅了个大窟窿, 债主曾经找上门来,这件事被丛鸿民和许慧莹知道后,勃然大怒的发了好大一通脾气,丛鸿民将他禁足在家里,但根本没用,丛嘉炀也没少在网上赌博, 嗜赌成性, 最后欠了别人很多钱。
他还曾经抢过她的钱。
因为受了一次教训, 丛枝之后就把自己身上的钱全部放在了楼音音那里, 丛嘉炀搜寻无果, 最后才作罢。
那个高三对她来说, 是灰暗的。
不过自从她上大学过后, 她就没回过苏城, 也没回去过大伯家, 所以对丛嘉炀的印象,也一直停留在高中时代。
至于他高考之后过得好不好, 丛枝就不得而知了。
丛枝心事重重的回了客栈里。
正巧,她遇见睡醒过来的祁骁, 他整个人似乎还不清醒, 站在她的房门前,掏手机正要给她打电话。
就在电话快要拨通的那一刻, 丛枝出声叫住了他, “祁骁。”
手指还没点下去,祁骁扭头朝这边看来。在见到丛枝时, 他将手机揣回了兜里,然后也朝这边走过来。
他脸上还带着刚睡醒的惺忪,头发没经过打理,有点乱。
声音里,也是刚睡醒后的沙哑,“你怎么出去了?”
“出去逛了逛。”她说着,将手里的面包递给他。
祁骁接过,声音明亮了几分,“这是什么?”
“给你买的面包。”
其实这样说,丛枝觉得有些不太自在,果然在她说出这句话之后,她发现周围的气氛都变了个档次,有点低但不沉,却总能惹人遐想。
甚至是祁骁还看着自己的时候,那双眼睛里的漆黑浓得似深海里的漩涡。
她有点如坐针毡。
磕磕巴巴的解释,“我是觉得你在这边吃不惯,睡醒后会肚子饿,这里不比京市,这种面包是我能找到的最好的东西了。”
他手指头勾着那塑料袋的把,讳莫如深的视线落在她的脸上。
就那样静静的看着她。
薄唇一勾,嗓音轻佻,“没看出来,你这么关心我?”
“你在这儿就只认识我一个,况且论我们的关系,我也该关心你的。”她低眉顺眼的回答,纤长的眼睫一翘一翘,遮住她眼底的情绪。
“关系?”
“我们什么关系?”
丛枝想了一下,吞吐的说“…朋友。”
站在面前的男人轻哼了声,落在她脸上的视线愈发变得灼热,“就只是朋友?”
“…嗯。”
他们之间,除这层关系应该不会有其他的关系了。
虽然她也很失落。
但她不得不承认这是事实。
时间快到黄昏五点,丛枝和祁骁在外面买了小米粥,然后肩并肩往医院里走。
夕阳的余晖散在天际,落一地的金黄。
他们并排的身影在地面上留出浅浅的灰色痕迹。
飞鸟越过,黄昏的街市也依旧闹腾,吆喝买卖声接连不断。
刚盛的粥还有点烫,丛枝小心翼翼的提着塑料袋的把儿,她垂眼看见塑料袋上附着的一层朦朦薄雾,忽然问他,“你来这边也快三四天了,打算多久回去?”
夕阳的光辉映照着男人的身姿,有风吹起他头顶一两根发丝。
他侧头看她一眼,一时间也没明白她的话。
眉梢一挑,“什么?”
“回京市啊。”丛枝也侧头朝他看过去,和他不偏不倚的对上视线,男人漆黑的眸光里沉静淡然,她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问题,“你打算多久回去?”
“跟你一起回去。”
丛枝一愣,有些不敢相信:“…什么?”
他随意的很,说出来的话像是无足轻重,“你什么时候回京市,我就什么时候回。”
心间有荡漾的水花,浮起一阵一阵的涟漪。
丛枝抿了抿唇,“我可能还会很久,我爸住院我得在这边照顾他。”
他像是装作听不懂她的话。
格外的任性。
“那我也可能很久。”
声音懒懒的,缱绻又勾人,“我得照顾你。”
心里有一小簇烟花在绽放,丛枝感觉自己像是踩在云朵上,格外的轻盈。
她轻阖下眼睫,唇角抿起小小的弧度。
心里很甜。
或许是因为这层心理作用,丛枝晚上做了个很美的梦,梦里他们牵着手拥抱亲吻对方,说要永远一直一直在一起。
这个梦,她做了很久。
甚至想永远都不要醒过来。
可美好总是短暂,丛枝的美好就戛然而止在第二天早上。
她在丛元洲的病房里见到了丛嘉炀。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她想起了昨天下午去给祁骁买面包时,在街上见到的他。
吊儿郎当的眉眼里的那股顽劣,和几年前出奇的一致。
可此刻那双眼睛了又多了一丝卖乖讨好。
她感觉自己越来越不认识他了。
“叔啊。”
“你看这,要不是之前我们家好心收留你女儿,你女儿当时恐怕还没地方住呢,我爸当时知道你们家穷,就连你平时给的生活费,他也没怎么用过,你女儿吃喝拉撒全算在我们家头上,现在我落难了,你们再怎么说也得帮帮我吧。”
“我要的也不多,你就给我十万。”
躺在病床上的丛元洲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对他们家的愧疚极深,面对丛嘉炀的高要求,顿时也心急如焚起来。
“嘉炀,叔这儿没这么多钱,你也看到了叔刚出车祸,所有的钱都用来住院,咱家里也没剩多少。”
一听没这么多钱,丛嘉炀眉头皱起来,语气颇有些不耐烦,“那你就把你剩的钱给我。”
“帮你养了三年女儿,你再怎么样也得付我们家生活费和房租费吧?”
“嘉炀,叔是真的没多少钱……”
“爸。”
他们的对话结束在丛枝突兀的出声。
病房里的两个人都扭头看过来,脸上是不一样的表情。
“丛枝?”
丛嘉炀明显更惊讶,看见面前的丛枝,就像是发现了新大陆。
然而丛枝并没有理睬他,进门时甚至连看都没看他一眼,自顾自走到丛元洲的床边,关切的问他,“你今天感觉怎么样,好些了吗?”
丛嘉炀在这里,刚刚还对他说了那样的话,丛元洲心事重重,稍点了点头。
他小声示意丛枝,“枝枝,嘉炀他……”
丛枝脸上并无半点情绪,似乎听见丛嘉炀这个名字时就挺无关痛痒。
她对丛元洲笑了笑,贴心的给他掖了掖被角。
声音放缓,“没事,你别担心,这件事我会解决。”
“您先好好休息,我出去一下,很快就回来。”
她说完,视线静静的落向床尾靠坐在板凳上翘着二郎腿的丛嘉炀。
走过去,她直接开门见山,“我们出去说。”
丛嘉炀上下打量着面前的丛枝,眉梢一挑,他将腿放下站起身,手插进兜里,格外随意的模样,“行,跟你说也一样。”
他们越过长长的走廊到尽头处停下,丛枝转身看着面前的他。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真的一点都没变,吊儿郎当的不学无术像是直接刻进了骨子里。
永远都是这股坏模样。
丛枝瞧他的眼睛里多了层鄙夷,甚至懒得跟他费时间,直接开门见山,“你想要钱?”
惊讶于她的不迂回和干脆,丛嘉炀对她的看法与刚刚又有所不同了些。
“真没看出来啊丛枝,女大十八变,连性格都变了,但哥哥不得不表扬你,你这性格挺招人喜欢。”
丛枝并没有理睬他的打趣,回归正题,“你想要钱是吧?”
“又去赌了?”
“你刚刚不都听见了,我就要十万,你爸不给,你给。”
丛枝冷哼一声,眼里看着他像是在看陌生人,细软的声音里带着一股子拗劲儿,“凭什么。”
这个发展是丛嘉炀怎么也没想到的。
他脸色一下垮下来,“怎么,高中三年你吃我家的喝我家的睡我家的,现在翻脸不认人了?”
“我只是不认你而已。”
“……”
“况且,我要给钱,只会给到伯父手里,你别想从我这儿,以及我爸那儿拿到一分钱。”
“你……”丛嘉炀脸色阴沉下来,用手指着她,“丛枝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丛枝冷眼,“吃罚酒怎么了,那些年我在你家吃的罚酒还不够多吗?”
“丛嘉炀,孽是你自己造的,你得自己还。”
说完,丛枝转身就准备离开。
可没想到的是,丛嘉炀硬生生的将她扯回了那个深渊。
“你还想着高考后那件事吧。”
丛枝脚步一顿,平静的脸庞浮现一丝裂痕,头顶惨白的灯光照着她的脸,苍白的没有任何血色。
她脊背僵直,那些记忆像是在被深挖,那些她想要逃离的瞬间,全都重新浮现她的脑海。
下垂的手攥紧,她闭眼,忍受着那般痛苦。
身后的丛嘉炀还在继续,语气轻飘飘的,甚至有些幸灾乐祸,“我那哥们儿也真是,下手也不知道轻重……”
“你别说了。”
他跟故意似的,讽刺的笑了声,“都过了这么多年了,你还在意呢,你不会还挺喜欢的吧……”
“你给我闭嘴!”丛枝猛地转过身,一双眼通红的看着他。
眼里流露的那恨意,像是直接要将他千刀万剐。
丛嘉炀还不以为然,“你瞪我干什么,又不是我干的。”
“怎么不是因为你。”
丛枝的眼睛里生了些薄雾,她声音也哽咽起来,“要不是因为你,我就不会……”
她脑海里想起那个人扯她衣服时露出的丑恶嘴脸。
那是她一辈子都抹不去的阴影。
只要一想起,她就害怕憎恶的发抖。
当时出事的地点在一条黑漆漆的小巷子里,蒋俊杰有意猥亵,他动手扒她衣服,脱她裤子,任由当时的丛枝如何挣扎。
好在当时有人路过,蒋俊杰的计划才没有成功,丛枝获救。
虽然这并没有给她带来实质性的伤害,但却永远成为了她心里过不去的阴影,同时也让她开始觉得,不起眼的尘埃和天上耀眼的星星永远相隔。
她跟祁骁,永远不可能。
明明是她难以启齿的事情,但却被他直接大剌剌的说出来,“不就摸了你一下,至于吗……”
“砰――”
一道倏忽的猛力从丛枝身后掼来,人还没来得及反应,丛枝就看见了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了自己面前,裹挟着阴沉的气息。
丛嘉炀猝不及防的摔到墙上,整个人骨架似乎都快要撞碎了。
他吃痛的闭眼“嘶”了声。
还没来得及开骂,一只结实有力的手紧拽着他胸前的衣领,领口变小了很多,勒着他的脖子,有些喘不过来气。
他睁眼,看见面前的男人眉眼间刻意压制的戾气。
面若寒霜,看起来很不好惹。
丛嘉炀哆嗦了两下,觉得这人有点眼熟,但这个时候并没有给他想其他的时间。
被他凛冽的气势怔得愣了两三秒,他眨眨眼,一脸畏生畏死。
声音在发抖,“你谁啊……”
祁骁逼他很紧,外面的太阳光线落进医院走廊尽头的这一小块儿地方,也落到他身上。
他一双漆黑的眼里像是藏匿着巨大风暴,眉眼间几分寒意。
忽地,他勾勾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