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O没有被她的话影响,轻声道了一句:“姜玉莹,我们认真谈。”
姜玉莹似乎发现了什么笑话,刚刚脸上的嫌恶,一瞬间又散去了,她柔笑着望向姜O:“妹妹想如何认真谈?”
姜O望着她的眼,平静道:“你告诉我姨娘的事情,我帮你还清王三公子欠下的赌债,长安城中你再无后顾之忧。姜舜和大哥如今在通州,你若愿意,我会将你安全送过去,同他们团聚。你若不愿,我为你置一府邸,聘请奴仆,你亦可安享余生。”
姜玉莹眸怔了一瞬,随后又笑了起来:“我还要五千两白银。”
姜O没有犹豫:“可以。”
姜玉莹:“一万两。”
姜O依旧点头:“可以。”
姜玉莹不再说话了,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她望着面色平静无波澜的姜O,心猛地被刺了一下,随后眸一深,又轻声笑了起来:“怎么办呢,我不可以。我不要银子,姜O,我要你抢走的,原本属于我的夫君。”
说到谢欲晚,姜玉莹神色变得幽暗:“当年,若不是你,抢走了谢郎,如今你拥有的一切,权势,地位,银钱,便都是我的。五千两,一万两,这算什么,说到底,这些银钱,不都是谢郎的吗,你倒是装的慷慨。”
她虚弱地,控诉着。
姜O依旧沉着一双眼,轻声道:“不可以。”
在姜玉莹一瞬间的诧异中,她重复了一遍:“姜玉莹,谢欲晚,不可以。”
姜玉莹有些惊讶,似乎没想到她会拒绝得如此干脆,可一瞬,就哈哈大笑起来,如若不是被绑住了四肢,当是要笑得捂着肚子。
鲜红的衣裙随着她的笑声颤抖,她眼眸中都有了泪,嘲笑般望着姜O。
她的声音带着轻蔑,嫌恶,眸光上下在姜O身上打转。
“呵,我还以为,你真的有多在意你那早死的姨娘。哈哈哈,也不过如此嘛,不过如此,姜O,我要是你姨娘,知晓你为了一个男人,罔顾自己娘亲的冤死,我定是后悔生下你。哈哈哈,姜O,你不会觉得谢欲晚是真的爱你吧?太可笑了,那你何故这般装模作样。”
姜玉莹笑着笑着,眸中突然有了泪。
姜O静静望着,待到姜玉莹稍许平静之后,摇头。
“当年因为你,我没有法子,才将谢欲晚牵连进来,这件事,本就是我对不起他。如今若是为了我之所愿,再私心替他许你一个名分,我便太过分了些。便是姨娘在,也不会许我如此做的。“
姜玉莹似乎听到了什么笑话:“你们之间,你觉得,是你对不起他?”她笑的满眸都是泪,虚弱地开始不住地咳嗽。
姜O没听明白。
但是依旧安静地等着姜玉莹的答案。
姜玉莹咳嗽许久之后,一双眸怨恨地望向她,嗓音虚弱:“姜O,真的不答应我吗?你会后悔的......”
姜O心怔了一瞬,一股异样涌上心头。
但她还是摇头摇头:“是你不答应我。”
姜玉莹却像没有听她说话一般:“便是应了我又如何,一个妾,入了府,我还不是任你揉|搓。从前我对你做的事情,你都可以一一对我做回来。你不想吗?你想想被我剥了皮的小兔,想想那个被我赶出府的嬷嬷,想想那年冬日的湖......”
她几近癫狂地扯住姜O的衣袖,似在恳求:“好妹妹,你便是,全了姐姐年少所愿,又如何?我只是爱慕谢郎,你既然觉得谢郎爱你,便是帮他做了这个主,又如何,姐姐求求你了,便让姐姐进府吧。”
姜O望着这般的姜玉莹,有些惶然。
世间会有这般偏执的爱慕吗?
甚至能让姜玉莹,这般狼狈地,恨不得跪下来求她。
她看向姜玉莹被勒的快要断掉的手腕,向后一步,将自己的衣袖,从姜玉莹的手中拉了出来。
她望着姜玉莹,神情同之前,并没有太大的差异。看着姜玉莹痛苦发狂痴癫,她心中,竟没有什么感觉。
姜O抬眸,同姜玉莹对上眸。
她似一湖无波无澜的水,眼眸中的情绪,一直都很淡。
她声音很轻,却透着一股坚定。
“我不想,你做的那些事情,我不想做。我不会因为厌恶一个人,剥了一只无辜小兔的皮,也不会因为讨厌一个人,给一个一直好好做事的奴仆安上偷窃的罪名,再将其赶出府,更不会因为讨厌一个人,去焚了她娘亲的尸骨。”
“姜玉莹,我不是你,也不会是你。这些能给你带来快感的东西,对我无用。如若我因为怨恨你年少之举,要对你报复,这些年,甚至此刻,我何时,又何事不能去做?”
说完,她顿了一下,认真道。
“姜玉莹,同谢欲晚有关的要求,我都不会答应的。”
“其他的,你提,只要我能做到,我会尽力去做。可以吗?”
她几乎就在说,只要姜玉莹愿意告诉她姨娘之死的真相,她便愿意忘却那些年的所有,再不同姜玉莹计较。
她以为,姜玉莹会答应。
但姜玉莹沉默许久之后,只是嗤笑了一声,望着姜O平静如水的眸,最后眼神停留在自己红肿的手腕。
“你是觉得,你这般仁慈,这般善良,你不计前嫌,我要对你感恩戴德?”
不等姜O出声,她又疯狂笑了起来,慢条斯理,眼眸斜成一条线,轻声道:“你不是想知道,那个贱人是谁杀的吗?我告诉你呀,告诉你,是我杀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姜O怔在原地,在姜玉莹疯狂的神色中,她看见了自己沉默的脸。
她抬眸,望向已经笑得癫狂的人。
声音很轻,几乎要听不见:“你再说一遍?”
姜玉莹狂笑着望向她,眼角都是垂下的泪:“我说,我杀的,那个贱人,该死,活该哈哈哈哈你知道吗,她死的时候......”
她的声音夏然而至,因为一道寒光抵在她脖颈间。
姜O轻声:“再说一遍。”
姜玉莹嗤笑一声,随意地瘫在刑|架上,她眉眼含笑,任由寒刃映出她脖颈间血痕。疼痛瞬间而来,她却不太在意,反而声音更戏谑了起来。
“说,为何不说?”
她对上姜O的眼,轻声笑道:“是我杀的,又如何,你敢杀了我吗?怎么办,小白兔要杀人了,适才你信誓旦旦,说你不会成为我这般的人。我怎样的人呀,杀人犯吗,怎么办,杀了我,你也会成为和我一样的人。”
姜玉莹眸中的笑意越来越深。
看见姜O将匕首从她脖颈间移开那一刻,一抹得意之色就浮现在了她眉眼之间。她昂着头,仿佛又回到了年少之时。彼时她是奉常府人人宠爱的小姐,而姜O,只是一只人人喊打的老鼠。
她眨眨眼,声音轻柔婉转,挑衅:“你知道我怎么杀死那贱人的吗?哈哈哈哈可不是我动的手,我只是对那贱人说,三日之内,如若她不死,我就杀了她生下的那个庶女。她一听,直接就给我跪下了,哈哈哈哈她求我――”
“哧――”
姜玉莹低头,匕首刺入了她的胸膛。
“哧――――”
姜O凝着眉,垂着眸,直接将匕首拔了出来。嫣红的血,顺着匕首刃面向下滑,凝成血珠,滴落在地上。
她抬起头,平视姜玉莹,轻声:“你继续说。”
陡然的疼痛,直接让姜玉莹抽搐了起来,但她还是咬着牙:“她求我――啊......”
“哧――”
又是匕首刺入。
姜玉莹唇都咬唇了血,一字一字从嘴里吐着:“那――贱人,啊――求我......啊――求我,放了――”
“哧――――”
“放了......啊――你,这个,小贱人。”
姜玉莹唇间淌着血,眼眸通红地望向持着匕首,面色沉默的姜O。她声音已经哑了,疼痛几乎要消磨完她的意志,但是她恨,恨的她忍着撕裂的疼痛,一字一字向外吐。
“那个贱――人,是为你......死的。哈――哈哈,可,可笑,我说,说放了――你,她还......给我,磕头,哈哈――哈,真是贱,啊――”
“哧――”
姜玉莹陡然闭了嘴,她已经不知道自己被捅了多少刀。
浑身似乎都是窟窿,在流血。
意识已经要不清,一股恨意维持着她半睁着眼,她不甘......不甘,她伸手,几乎掰折了左手,才拉住姜O的衣袖。
她怀着这世间最恶毒的恨意,哑声,一个字一个字吐着。
“姜,O......你多,多可怜呀,你以为......我一个人,能将这个......事情做的,天衣,无......缝吗?从始至终,只有,只有你,被......蒙在鼓里。”
“爹,爹知道,祖母,知道,哥哥......知道,谢欲晚,他,也知道。”
说到‘谢欲晚’这个名字,姜玉莹不由得又笑了起来:“哈――哈,哈,多可笑呀,多,多可怜啊。十年,十,年,谢欲,晚都没告诉你,你以为他对你,好......是真的爱你吗,不过是,愧疚罢了。得了爹爹和哥,哥的好处,他便,便放过了我。”
“你还,还为了,这么个人,不,不愿用一个妾,室之位,换,换你姨娘之死的真相。太,太好笑,太好――”
戛然而止,姜玉莹四肢被绑在刑架之上,永远地垂下了头。
姜O平静地站在原地。
手中的匕首“砰――”地一下掉在地上,她像是终于被这一道声音惊醒,恍然想起自己适才听到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
外面又开始下雨了。
姜O抬起手,满手都是血,她怔了一瞬,出门,在院中寻了一盆水,手颤抖地覆水到另一只手上。
水都变红了,可她的手......还是红的。
她茫然地瘫坐在地上,不知适才发生的一切,究竟哪个让她更......惶然。她用衣裳擦着自己的手,眼眸陡然就红了。
豆大的泪珠一颗一颗,砸在她被血染红的指尖。
为什么......
为什么姨娘要那么傻。
姜O放声大哭,门外的灯笼映出她指尖的未被喜掉的红,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她整个人在雨中,茫然地大哭。
姨娘......
她颤抖起身,向那间院子走去 ,大雨中,手一直不停地搓着。
血,都是血,她拼命的搓着手,不住摇头。不能,不能让姨娘看见......姨娘,姨娘不会喜欢的,要洗掉,洗掉――
雨天,路旁的灯笼都被吹灭了,她恍惚间,撞到了一个石灯上,倒下去那一刻,她看见那方青白的石碑。
风吹开了门扉,青白石碑在她的视线中若隐若现。她挣扎着爬起来,踉跄着向姨娘所在的地方走去。
等到抱住石碑的那一刻,她又哭了出来。
“姨娘,姨娘......”
“怎么办,我要怎么办。我,怎么会,十年之后,才知道,你是,是被她害死的。我早该想到,姨娘,为什么要为了我去......是不是很疼,姨娘,我要怎么办......”
漫天风雨,跌坐在石碑前的人,痴言臆语。
风刮着雨,砸在姜O身上。
她恍然抱着一方冰凉的石碑,试图自己的体温去温暖一块石头。可风刮着,雨下着,很快,她裸露在外的肌肤,也变得同石碑一样的冷。
她望着自己的手,被雨淋了数个时辰,上面的血迹,已经淡得看不见了。但她还是搓着手,冰寒的雨中,她的手开始泛红。
姜玉莹说的那些话,恍若诅咒一般,抵挡不住地涌入她的脑海。
“姜,O......你多,多可怜呀,你以为......我一个人,能将这个......事情做的,天衣,无......缝吗?从始至终,只有,只有你,被......蒙在鼓里。”
“爹,爹知道,祖母,知道,哥哥......知道,谢欲晚,他,也知道。”
“哈――哈,哈,多可笑呀,多,多可怜啊。十年,十,年,谢欲,晚都没告诉你,你以为他对你,好......是真的爱你吗,不过是,愧疚罢了。得了爹爹和哥,哥的好处,他便,便放过了我。”
她怀抱着青白的石壁,茫然地望着连绵不断的雨丝。轻薄,清冷,砸在她脸上,手上,身上。天已微亮,她能看见的,却只是苍茫的一片。
她不知,姜玉莹口中这些话,有几分真,几分假。
她只是有些累。
蒙蒙亮的天,映出她狼狈与憔悴,她惶然地望着天空,电闪雷鸣之间,又是一场倾盆大雨。
这十年,似乎发生了很多事情。
她逃离了姜府,成了婚,嫁了人,有了夫君,也有了心爱的人。她被教导诗书礼乐,被教导忠贞善意,翻阅账本,也翻阅孤本。
她在姜府十几年人生之中,惶然的空白。
在这十年之中,被填满。
可......真的是这样吗?
青白的石碑似在悲泣,她也不由得眼眸含泪。十年间的一切如眨眼,她茫然抬头之际,又是那间小而窄的屋子。
一方白绫,直直垂下。
一同垂下的,还有姨娘冰凉苍白又单薄的尸骨。
在那一刻,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死在春日的花,是不会在冬日再发出芽来的。或许是姨娘信中那场江南的雪,让她又多坚持了数十年。
她独自茫然行走在人世间,惶然面对一切善恶。她的唇尝不出甜,她的手也捏不住一颗小小的糖。她早就该......去寻姨娘了。
至于谢欲晚......
姜O怔了一瞬,是真是假,其实......很简单。
她甚至可以直接去问他,可她又觉得,似乎没什么必要了。小时候为了少挨些打,她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观察姜玉莹。
看她因为大哥送她小兔生气的模样,看她对姜禹大哥撒娇的模样,看她为了陷害她在所有人面前扯谎的模样。
姜玉莹有没有说谎,她心中不是很清楚吗?
她颤着身子,走出了这扇门,轻轻掩上的那一刻,眸中无限波动的情绪,开始一点一点,变为沉寂。
被雨淋的有些久,衣裳早就死死贴在肉上。
她没有太在意,只是拖着沉重的身子,脑中空荡回旋着几句话。她其实......不知道什么是爱,她对这世间爱的认知,来源于诗文。
来源于......谢欲晚。
姜玉莹说的那些,姜O其实以为自己不会太在意。无论如何,她为了报复姜玉莹,设计了谢欲晚,毁了他的一生是真。
她此生,都对他亏欠愧疚。
不论这十年他待她尊重温和,予她照料爱护,只因她最初设计了他这一点,无论日后发生了什么,她便不会生起任何怨恨的心思。只是......为什么,她的心会有些疼。
比不上看着姨娘身死的疼痛一分,因为谢欲晚而起的疼和涩,都很温和。
她惶然回望着过去的十年,竟不知,自己是何时动心的。她向来对所有人都收敛自己的情绪,这个所有人,甚至包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