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公府中有一片竹林,这里环境清幽,无人打扰。
言鹤准备好工具,提笔作画。
这一画时间就过得很快,他也渐渐忘记了这些不愉快的事情。
直到一个声音响了起来,他才从画中回过神来。
“竹叶舒展,竹身坚韧,飘逸自如,实乃佳作。”
言鹤的视线从竹子上挪到了说话之人身上。
是一位年轻的公子,年龄与他相仿,长得颇为俊秀贵气,一看便知是世家公子。
陈伯鉴看向言鹤,躬身行礼:“抱歉,打扰兄台了。”
言鹤抿了抿唇,淡淡道:“没事。”
说完,又继续作画了,只当陈伯鉴不存在。
陈伯鉴也没离开,就站在言鹤身边看着。
言鹤从小生活在山上,心性单纯,心无杂念,再次提起笔来就把刚刚的事情忘记了,专注着眼前的画作。
过了约摸半个时辰,言鹤终于完成了这一幅画作,放下了手中的笔。
心想,作画果然比去外面应酬有趣多了。
他欣赏完自己手中的画作,伸了个懒腰。
一转头,这才发现陈伯鉴竟然还在,他脸上轻松的神色一下子僵住了。
陈伯鉴一直低头看着画板上的画作,并未注意到言鹤的神情,他忍不住连连感慨:“妙啊,真是妙啊。这画堪称一绝。没想到兄台年纪轻轻竟然能做出来此等画作,当真是令人佩服。”
陈伯鉴再次给言鹤深深鞠了一躬。
这一次不是抱歉,而是佩服。
言鹤突然觉得眼前这位公子跟府中那些兄弟姐妹不同,似乎没那么令人生厌。
他朝着陈伯鉴回了一礼:“兄台过誉了。”
陈伯鉴目光再次看向言鹤,自报家门:“小生姓陈,名伯鉴。不知兄台尊姓?”
言鹤:“言鹤,字子青。”
陈伯鉴:“言鹤?可是仙鹤的鹤?”
言鹤:“正是。”
陈伯鉴:“好名字,果然名如其人。”
二人正说着话,不远处又走来两个人。
梅渊:“伯鉴,原来你躲这里了,怪不得刚刚在外面没瞧见你。”
李司忱跟在梅渊身后,他瞥了一眼言鹤,故意说道:“看来伯鉴新交了朋友,把咱们两位旧友忘记了。”
三人从小就认识,互相打闹惯了,陈伯鉴笑着为二人介绍言鹤。
在看到言鹤的画作时,二人眼里皆是震惊与欣赏。
得知言鹤初来京城,没什么朋友,陈伯鉴便时常约他出来玩。一来二去,四人便熟悉起来。
初七那日离京时,言鹤心生不舍,几人便约定好一同去青龙山上寻言鹤。
就这样,四人玩在了一起,京城四公子的名号就这样流传出去。
以后言鹤每次下山都要回京城寻他们三人。
这日正逢下雪,瞧着满树的梅花,言鹤一时兴起,让仆从拿来画笔,在纸上画了起来。
画了一半,眼前忽然闯入了两位少女。
一人身着朱红色斗篷,一人着墨绿色斗篷,人与景形成了一幅画。
言鹤迅速提笔在纸上继续画了起来。
仆从阿盘看着自家公子画上出现的女子,心中惊讶极了。他们家公子眼中向来只有画,何时注意到了姑娘?
他抬头看向不远处的两位姑娘,恰好意晚回过头来,那一张倾国倾城的脸露了出来。
阿盘一下子愣住了,呆呆地说道:“这姑娘真好看啊,跟个仙女似的。”
言鹤寥寥数笔将意晚画完,看向了她身侧的婉琪。他赞同地点了点头:“是啊,像落入凡尘的仙女。”
再下笔时,多了几分认真。
言鹤尚未画完,意晚和婉琪就准备离开了,他连忙追了上去。
言鹤也说不清自己为何要这样做,他只知道自己想多见见这位姑娘。后来,他时常打听婉琪的去向,故意出现在她的面前。
得知她喜欢的人是陈伯鉴,他心中有说不出来的失落,但很快又因为二人有共同认识的人而欣喜不已。
因为永昌侯和文国公府之间的恩怨,又因婉琪始终爱慕陈伯鉴,言鹤心灰意冷,回了山上。
他本以为自己没了机会,熟料却忽然收到了婉琪的来信,婉琪是托他帮忙。这一次婉琪的信中虽然并未提到自己,但更让他开心的是信中没有提陈伯鉴。
从前他跟婉琪相处时,每次婉琪都要提伯鉴兄,这一次她终于不提了。
言鹤当下便去寻自己的父亲。
言山长放下手中的书,好奇地问:“你的朋友?你何时又交了新的朋友?”
言鹤支支吾吾没说明白。
言山长笑着说:“既然是你的朋友,为父自己要多照顾些。”
说完,他脸上流露出来郑重的神色,说:“不过,你也知为父收学生的标准,若他达不到,也不能入书院。”
言鹤想开口求父亲意平宽容些,张了张口,还是没能说出来。
这是儿子第一次拿他自己的事情来求他,言山长也不会全然拒绝。
“他若想留在山上读书也并非只有入书院读书这一个方法。他既是你的朋友,自可与你在一处读书,这样就可以留在山上了。”
言鹤觉得这确实是个好法子。只是,这样一来他就无法完成婉琪求他之事了。
言山长:“明日我无事,你让你这位朋友来山上吧。”
言鹤:“是。”
第二日一早,言山长亲自见了意平,考教他的功课。
从儿子昨日的反应看,言山长以为意平水平不高,一开始并未提一些难的问题。直到三个简单的问题过后,言山长才发觉面前这个长着六根手指的书生绝非泛泛之辈。接下来,他问的问题越来越难。
意平的神色越来越紧张,言山长的神色却越来越轻松。
最后一个问题问完,意平像是脱了一层皮,言山长却哈哈大笑起来。
“好好好,没想到今日我又得了一位爱徒。”
听到这话,言鹤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仆从带着意平去收拾房间,言山长瞧着儿子脸上的笑,忽然问道:“这位少年和永昌侯府是什么关系?”
言鹤微微一怔,答道:“云公子的嫡母是永昌侯的庶妹。”
言山长:“哦,原来是没有血缘关系的表姐弟。你确定你没有为他们做嫁衣?”
言鹤脑子迅速转动起来。
婉琪喜欢的人是伯鉴兄,不是意平。不过,父亲说的也有道理,万一她如今又喜欢上别人了呢?不,父亲怎么知道他喜欢的是何人,又怎么知晓意平和永昌侯府有关系?
言山长看着儿子的目光,抬手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子青,你的心乱了。”
言鹤抿了抿唇,没说话。
言山长:“你呀,喜欢的姑娘要好好争取。如今你帮了她的忙,还不赶紧跟她说一声。”
言鹤觉得父亲说的有理。
言山长:“正好几个月没回京了,也不知你祖母身体如何,你回去看看你祖母吧。”
言鹤:“是,父亲。”
第二日一早,言鹤下山去了。
他先去了国公府,歇了不到一刻钟,立马就去了永昌侯府。
文国公夫人得知此事,已经不似从前那般不悦。
罢了,孙儿愿意结交什么人是他的自由。
言鹤在京城一住就是半个月,文国公夫人虽然开心,但也渐渐察觉出来了不劲儿的地方。
孙儿和太傅府、尚书府、郡主府的公子们认识多年,关系也更好,可孙儿从未为了这几人留在京城。如今竟然会为了永昌侯府的公子留了半个月。
这也太奇怪了。
郑老夫人让人去查了查。
这一查才知自己之前想错了,孙儿不是和永昌侯府的公子在交往,而是日日偷偷去见永昌侯府的姑娘。
得知这个消息,郑老夫人一晚上没睡着。
他们府虽与永昌侯府不合,但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矛盾,只是政见不合,不属于同一派。这么多年来,两个府也只是点头之交,维持着表面关系。
她是万万不想自己的孙子娶永昌侯府的姑娘的。
她相信那范老夫人跟她心情一样,也不希望孙女嫁给自己的孙儿。
只是,她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情。
上次,年后孙儿在京城多待了一个月,这次孙儿又待了半个多月了。也就是说,孙儿会为了永昌侯府的姑娘留在京城。
她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让儿子回来继承国公府。
可惜她劝了几十年儿子都不回来,一直住在山上教书。
孙儿比儿子有过之而无不及。连表面功夫都不愿维持,跟国公府更是没有感情,能不来京城就不来京城。
如今她年岁大了,国公也生了放弃儿子继承国公府的心思,再这样下去,她苦心经营一辈子的国公府就要给那些贱人生的儿子了。
不行,她绝不能看着这样的事情发生!
过了几日,郑老夫人终于下定了决心。
什么政见合不合,什么文臣第一还是第二,即便是他们家国公成为文臣第一又如何,她生的儿子什么都捞不着。当前最紧要的是让儿子回来继承国公府!儿子若是不回来,孙子回来也行。只要孙子回来继承,他们国公府像永昌侯府低头,当文臣第二又如何?
这日,吃过早饭,言鹤正欲离开,被郑老夫人拦住了。
“鹤儿,你今日可有事?”
言鹤心里一紧。
上次祖母得知他和永昌侯府的公子交往,很不开心。
他冷淡道:“没什么事。”
郑老夫人:“既然没什么事,那就随我去一趟永昌侯府吧。”
言鹤眼睛瞬间瞪大了一些。
父亲已经与他说过了两个府上的恩怨,祖母怎么突然要去永昌侯府。
郑老夫人:“几个月前我生了大病一场,永昌侯老夫人送了不少药材,你随我去谢谢她。”
言鹤:“哦,是该如此。”
郑老夫人:“你若不想去就不必随我去了,我自己一个人去。”
言鹤立马站起身来,道:“孙儿愿陪您去。”
刚回京城那日,他还有理由去见见婉琪,这几日他已经找不到借口了,日日徘徊在永昌侯府门口,不知该用何种理由见她。
今日若是陪着祖母去,想必定能见着她。
不仅言鹤惊讶,永昌侯府上的人在见到郑老夫人时也惊讶不已。
两个府上的微妙关系满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文国公老夫人怎会突然来了他们府上。
文国公夫人郑氏出自世家,一向看不上老太太。不过,她看不上老太太的原因并非老太太的出身,而是因为老太太的性子。
今日为了自己的利益,郑氏低头了。
老太太:“我听说国公夫人前些日子病了?如今可好些了?”
郑老夫人看向言鹤,笑着说:“如今我这孙儿日日在身侧陪着,已经全好了。”
老太太抬眸看向站在郑老夫人的言鹤,笑着说:“原来是言小公子回京城了,怪不得您好得这么快。”
郑老夫人觉得老太太在撒谎。她这孙子日日跑到永昌侯府附近转悠,时不时就带着永昌侯府的姑娘出门游逛,她不信她不知情。
郑老夫人:“是啊,子青是个孝顺懂事的。”
老太太笑着不说话。
郑老夫人无事不登三宝殿,定是有事,她等着便是。
郑老夫人见老太太不接这话,言鹤说道:“你不是一直想结交侯府的几位公子吗?正好今日来了侯府,不如去见见几位公子。”
老太太识趣地接话:“巧了,我那长孙今日在府中,你们都是年轻人,能聊到一起去。”
郑老夫人立马夸赞:“听说世子年纪轻轻就能帮着侯爷管着侯府,您真是有福气。”
语气里有着说不出来的羡慕。
老太太最喜旁人夸她,她脸上的笑意真诚了几分。
言鹤离开后,郑老夫人看了看屋内服侍的人,老太太抬手让人退下去了。
不多时,屋内只剩下郑老夫人和老太太二人。郑老夫人看着面颇为让人讨厌的老太太,忍住心中的不适,开口说道:“我那孙子看上了你家老二生的那个姑娘。”
老太太有些惊讶。
之前她听意晚说的时候却是有过这样的猜测,没想到今日郑老夫人竟然亲自上门说此事。
至于言鹤在府门口转悠的事儿,她是真的不知道。这几个月她一直在忙着意晚定亲嫁人的事情,哪有心思关注旁人。
郑老夫人也知老太太的性子,瞧着她的脸色,猜测她或许真的不知道。
不然她此刻脸上的神情不应该是诧异,而是得意。
范老夫人直接摊牌:“他之所以留在京城也不是为了我,是为了你那孙女。”
老太太更是惊讶。
婉琪……有那么大的魅力?
婉琪长得不如意晚,性子也不讨喜。不会是弄错了吧?
“你确定是我家老二生的那个?”老太太问了一句。
郑老夫人:“嗯,确定,就是名叫婉琪的那个小姑娘。”
她可太确定了。
言鹤和他老子性子如出一辙,能不来京城就不来京城,年年岁岁在山上待着。去年年底一反常态,竟然主动提出要留下。不仅如此,还常常陪着她去参加宴席。有时她不去的,他也要寻个由头自己过去。这次竟然在京城待了半个多月。
他几乎不着家。每日不是带着永昌侯府的那小姑娘去外面参加诗会、游湖之类的,就是在永昌侯府附近转悠。要说他人家没那个心思,没人会信的。
老太太心思迅速转动起来。
依着她郑老夫人的了解,即便确定了孙儿喜欢婉琪,也不该她说才是。说出来了,不就等于向她低头了么。
郑老夫人接着说道:“你知道的,国公一直没有撤回立我那长子为世子的决定。虽然我那不成器的儿子跑到了山上,但府中的世子还是他。底下那几个庶子也一直在争世子之位,我自然不可能看着那几个狼崽子从我手中把国公府夺走。”
这一点京城中人人皆知,老太太不知郑老夫人此刻说这番话的意图,简单应了一声:“嗯。”
郑老夫人:“我如今也不指望儿子能回来了。只要你孙女能劝我那孙儿回到侯府中继承世子之位,我就答应你,除非她年过四十无子,否则我绝不允许子青纳妾。”
老太太沉默了,她在思索此事究竟可不可行。
刚刚她瞧见了言鹤,那孩子长得倒是不错,也很有礼貌。看起来干干净净的,心思纯正。听说还是个有才华的,京城四公子之一。
他们两家虽然有些不付,但也不是什么原则性的问题。若是那孩子能真心待婉琪,倒也不失为一门绝佳的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