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枳栩只是潜水,偶尔冒个泡,给点建议。
“小心。”一阵风吹过来,耳朵鼓入一道清磁的嗓音。
林枳栩茫然地抬起头,发现有一个男生滑滑板失控了往她这来冲了过来,人在遇到紧急关头总是会愣神个几秒。
就在宋京辞过来拉她时,林枳栩连连往后退了几步。
避开那个男生,也为了避开他。
宋京辞覆下眼睫,脊椎微微下弯,垂眸看着伸出去落空的手,有风从指缝遛过,他指尖蜷缩了几下,有些恍惚,而后苦涩地勾起嘴角。
周围是纷扰嘈杂的声响,那是他们的热闹,并不属于他。
从心底最深的地方开始往外,泛出酸涩,跟挤了柠檬汁似的,而后逐渐扩大散开,将一整个心脏围得水泄不通。
宋京辞手无力地垂下来,钻石表盘划过一丝弧光。
那个男生好不容易逼停了滑板,连忙跑过来道歉。
“真是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啊,小姐姐你没受伤吧?”
林枳栩轻抿嘴唇摇了摇头,“没事。”
反倒是等会儿冲那男生叫了一声,像是抗议,颇有种“社恐妈妈和她那社交悍匪的好大儿”的感觉。
“对不住,对不住。”男生连连鞠躬,语气诚恳。
见此情形,等会儿虽有不满,还是勉为其难地呜咽两声,表示消气了,说明他可以走了。
那男生马不停蹄地挎住自己的滑板一溜烟儿地跑了。
两人之间的空隙比刚刚拉开了点,林枳栩对此感觉不甚满意,心底突然有些庆幸那个男生冲了过来。
“走吧!”她朝前摆手,示意继续往前走。
宋京辞站着没动,那些光在这一刻全部聚集起来,落在男人的脊背上,衬得他这个人更加冷峻,跟清冷月光下,地上一片银白,神明一身白衣,风带起头顶的飘然发带。
眼底从模糊到清明的过程中,对上他干净得没有一丝温度的眼眸。
高高在上地,着这世间的一切。
林枳栩不知道他内心的想法,以为宋京辞被吓到了没听见。
可宋京辞缓缓抬起头,抬起步子走到她对面,执拗地以为这样就能拉近两人的距离。
至少,影子交叠在一起,也是好的。
不是熟悉的,但是是属于林枳栩身上的馨香,是湿润的荔枝玫瑰,瓣尖儿上还挂着露珠,尾调儿夹杂着点琥珀和蜂蜜香。
“走吧。”这会儿两人才抬起步子准备离开。
没走出去几步。
“诶诶诶,帅哥美女。”有一男一女拦在他们面前,其中一个还拿着相机录着视频,另一个手里举着话筒,上面的卡牌是印着他们的logo。
一看就知道是做自媒体,街头采访的。
那个拿话筒的小姐姐将话筒递了过来,“我们是做街头采访的,你们是刚出来约会的吗?”
林枳栩抱歉地笑笑,“不是情侣哦。”
这边镜头已经在录了,宋京辞听到这个回答,神色未变,却下意识地攥紧了购物袋,将掌心勒到充血,印出折痕,疼痛让他微不可查地拧了下眉头。
那位小姐姐有些尴尬,连忙圆话,“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是我们看错了。”
“没事,你要问什么问题你问吧。”声音缱绻温柔,林枳栩露出藏在围巾下的脸,露出尖弱的下巴,两边的碎发被吹的往后跑,露出整张精致的脸,镜头后面的摄影师没忍住,小声惊叹了一句。
“我靠,好美!”
小姐姐快要溺在林枳栩的笑容里,是被宋京辞的一声轻咳给拉了回来的,猛然晃神,“哦哦,是这样的,我们想问一下你们有哪些隐晦的告白?”
林枳栩想了想,开口说道,“海菜花开了。”
小姐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没听过这半句情话,自然不知道下一句是什么,而后转头问宋京辞,“帅哥,你呢?”
林枳栩仰脸看向宋京辞,也期待他能说什么。
口袋里发出震动声,她掏出来一看,是周续晚,心想着来了,又来查岗了。
宋京辞因着这点动静侧头看她,林枳栩将手机往内扣了扣,走出几米远接起电话。
是个男人,这是他的第六感告诉自己的。
宋京辞眉尾下压,嘴角的弧度趋于冰冷,呵,又是祝齐颂是吗?
阴魂不散的东西。
采访的小姐姐感觉周围的气压一下沉了下来,冻得她一哆嗦,拿话筒的手忍不住抖了抖,有些胆怯,“那个……?”
其实她有点想退缩了,现在放弃还来不来得及。
“你问的什么?”宋京辞收回视线问她。
“就是…就是隐晦的半句情话。”女生有些卡壳地重复了遍问题。
他眉心稍稍跳动了一下,目光不知道落在哪处,又重新偏过头看向不远处的林枳栩,她不知道在和谁聊天,整个人完全是放松的状态,脚尖时不时地往前踢踢,另一只绕弄着等会儿的狗绳。
头顶是梧桐叶急促的摇晃声,耳边是鸣笛声和车划过地面的气流声,那女生看着眼前容貌i丽的男人,肤白唇红,却又不是娘的那种,浓眉深邃的眼睛,长睫在巨大灯牌的斜照下显得更加清晰浓密。
最最重要的是,他脖颈上的那颗小黑痣很是欲魅勾人,会随着喉结而动。
过了几秒,宋京辞轻声开口,却也清晰地被收录在了镜像里。
他嗓音清沉浅淡,“手我是有的。”
那个女生知道这句诗,是顾城的。
手我是有的,就是不知道如何碰你。
“好谢谢。”
说完两人就离开了。
林枳栩又被周续晚念叨了,大概是祝齐颂告诉他自己生病了。
他冷笑一声,“又穿小裙子了是吧?不冻你冻谁?”
她忍不住辩驳,“难不成穿大棉袄去参加酒会啊,下次你这么穿试试。”
“林枳栩,我几天不在,你嘴皮子练得挺溜啊。”
“本来就是啊。”林枳栩小声嘟囔着,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好了,给你转钱了多补补,不够再我要。”周续晚转了三万过来,出手极其大方,“垃圾食品少吃点,衣服多穿点,小姑娘家家的,大冬天穿那么薄干嘛。”
“哎呀哎呀,”她听得有些烦了,“知道了知道了。”
“我看你是又欠训了。”周续晚咬了咬牙,点了一根烟咬在嘴里,嗤了她一声。
林枳栩这会儿回国有人撑腰了,不禁胆子大了起来,“你有本事来呀,我让外公家法伺候。”
“……”行吧,被拿捏住了。
周续晚没跟她辩解太多,再挂电话之前又提醒了她一句。
“离宋家的远一点,听到没有?”
“知道了知道了,老是说烦不烦啊。”她开始不耐烦。
林枳栩心里还是有些心虚,要是知道不仅离得近了,还住到了对面,非扒了她一层皮不可,想想,还是要搬走。
周续晚言已至此,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要是之前在国外不用害怕,回国了总归能碰到那一家子人的。
“哦对了,”他突然想起什么,“你知道周遇怎么回事啊?他在原来那个公司干的好好的被派遣新逾去了。”
新逾,北方呢,还是很远的,周遇压根儿没跟自己提过这事儿。
林枳栩只好实话实说,“不知道呢。”
“行吧,问你白问,早点吃饭好好休息。”
林枳栩:“你也是,少熬点夜吧。”
说完挂了电话,宋京辞也采访完了走了过去,离得不远能听到电话的交谈声。
听起来是很亲密的关系。
-
回到小区的时候,林枳栩依旧选择的走楼梯,刚准备接过宋京辞手里的购物袋。
谁知他微微偏过身子避开了,“还是我来吧。”
接着宋京辞陪着她一起爬的楼梯。
楼道昏暗,但好歹还有感应灯,她轻轻跺脚就能亮个十几秒,一个楼梯爬下来不知剁了多少脚。
到了楼层,两人进行交接仪式,林枳栩把狗还给宋京辞,自己结果购物袋放在脚边准备开门。
宋京辞走出去迟迟未动,而后转过身来,“枳栩,等会儿能先跟着你吗?”
有了狗两人就能产生更多的羁绊,这个道理她自然是懂的。
林枳栩背对着他,皎皎月光从楼道的窗户那儿照了进来,铺上那么一小下块“毛毯”。
楼梯的感应灯灭了,只剩下头顶的两个白炽灯,落在发丝上晃得人眼底发白,有些恍惚,她背挺得笔直地站在门前,伸出手指解了锁。
“宋京辞,别太得寸进尺。”林枳栩冷厉地说了这么一句。
第55章
关上了门, 手中的袋子自动松懈了下来,砸在地面上,里面的东西斜着滑落出来。
林枳栩靠在门板上, 平芜冬日湿寒重,即使穿着很厚的衣物, 那刺骨的凉也会从柔软布料里渗透进来。
手指熟练地摸着右手边的墙面, 按下开关键,室内开始灯火通明。
蝴蝶吊灯, 也亮了起来, 露出好看的纹理, 下一刻似乎就要自己摘掉束缚,飞出去。
门有点隔音,门外的声音听得不是很清楚, 布料摩擦的声响自然是听不到的, 所以她也不知道宋京辞有没有离开,但林枳栩听到了等会儿的叫声, 似是不满。
她轻叹了口气, 心里在不断下坠。
就这样吧。
远离那些让你痛苦的人和事情, 可是人在说出伤人的话时,也是一把双刃剑,扎向对方的同时也会刺向自己的心, 尤其是没法忘记的人, 受到的伤害不会比对方小。
林枳栩慢吞吞地将围巾和外套脱下,垂着肩膀拖着身体走到沙发前, 整个人倒了下去。
顺手将电视打开, 其实她不看,于她而言, 更多的像是一个有显示屏的收音机,习惯性地放着《武林外传》,这样就能营造出家里热闹的氛围。
她从身下抽了个抱枕垫在头下面,目光从电视上挪到茶几下空格里的一本硬壳书上。
很久没有翻开过了,上面落满了灰尘,林枳栩打开的时候被呛得咳嗽了好几声,那些微小发白的颗粒还在继续上潜。
像是打开了久远记忆的牛皮书,泛黄的纸张和模糊的字迹彰显着那些悄然的流逝。
可是并没有,那本图鉴依旧是崭新的,像是被人特意保护起来的。
林枳栩将毛衣袖口往上拉了拉,腕间红绳的黄金小挂件发出叮铃铃的脆响,这是她即将步入本命年,周续晚给她准备的,说是为了躲太岁。
随着一声叮铃声,图鉴上的昆虫似乎在这一刻鲜活了起来,连带着忘却它们被制成标本的时间。
搬家的时候,林枳栩是想扔掉的,她知道,一直都知道,这些都是宋京辞送给她的,假借林婉的手。
是祝齐颂劝她留下的,他不知这是何人送的,但他说,“就算这些不再那么崭新,那也见证了你的成长。”
于是她带着这本唯一的留念回了国,现在想想,该归还这份压抑的念想了。
林枳栩合上那本图鉴,起身去厨房下了碗清汤面。
一碗下肚,浑身都充满了暖意,她拿上睡衣去洗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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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室昏沉。
宋京辞借着微弱的月光坐到沙发上,手机里传来陈正的最后一条信息。
[宋总,这是查到的全部资料,请您过目。]
等会儿回了自己的小窝里,夜光表显示着此刻的时间。
他浏览完陈正发过来的文件,脱力般往后倒去,手机从掌心滑落,砸在地毯上,而后慢慢熄了屏幕。
脑海里回想起方才在门外,林枳栩说过的话。
她头也没回,只留给他一个背影,说出冰刺的话之后背脊似乎更加笔直。
“宋京辞,别太得寸进尺。”
“准许你住在我家对面,已是我忍耐的极限。”林枳栩停顿了几秒。
“再往前一步,要么你搬走,要么我消失。”
已经被创得满目疮痍的心再听到林枳栩带刺的话语,虽说已经麻木,但还是觉得顿顿地抽疼,在看完那份文件后,就越发的难受酸涩起来。
原来他的蝴蝶,放她走了以后,还是折损了双翼。
资料上显示林枳栩在刚去国外的那年,因为雷雨导致电路短路,电梯失事在下坠,巨大的冲击力快要将心脏给震碎,楼层不是很高,没有落到底,因为暴雨的缘故,人很少,电梯也没有信号,林枳栩就这样被关在电梯里待了一整夜,第二天早上才被救出来。
自那以后,她就有了幽闭恐惧症。
宋京辞无法感同身受,也同样无法想象到在金属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时,耳边是电梯间狂风如野兽嘶吼的声音,巨大的失重感和对黑暗的恐惧感扑向身体时,林枳栩是如何在那样逼仄的空间里待上一整个黑夜的。
所以那天,在医院的电梯里,她是不是已经很难受了。
可他,还是逼她去了。
冬日的夜暗得格外深,墨色跟乌云一样压了过来,让人无法喘/息。
宋京辞喉间干涩,扁桃体动一下都觉得疼,有血锈味在往上蔓延,下一秒似乎就要吐出血来,他按下打火机,点亮面前的香薰蜡烛。
橙红的灯火在摇曳,通亮了整个内壁。
炭火燃烧的气息夹杂着愈创木和糖炒栗子的香味,吸入肺中能让人在此刻得到短暂的喘/息,可心上的钝伤是无法被纾解开的。
从胸腔发出一声悲鸣,很轻很轻,跟一声气音一般。
他身子微微前倾,眼底的湿润在聚集,随着眼睫垂下的瞬间,一滴泪落了下来,火光一闪,险些被熄灭了。
“枳栩……”宋京辞伸手捂住眼睛,张了张嘴唇。
很轻的唤声,很快消逝在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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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算是个好天气,阳光跟不要钱似地洒进来。
前几天由于生病,工作室一直没正式营业,其实为了散油漆味已经等了大半个月了,林枳栩这人以前不信什么良辰吉日,现在更不信。
要不是唐淼她妈看了老黄历,前些日子都不合适开业,要不然她第二天就想营业了。
本就不在市中心的位置,而且还是个小众工作室,就不奢望有什么人来了,不过偶尔用来办个展,开个聚会,地方空间倒是挺大的。
林枳栩收拾好准备出门,临走前拿了个牛皮袋子,将茶几上的那本图鉴塞了进去。
站在宋京辞家门前,她不确定他在家还是已经出门了,林枳栩将手提袋挂在他家门把手上。
现在,她亲手将那份念想归还回去,这一刻,她的生活里,没有属于那段记忆和宋京辞的痕迹了。
打车到工作室的时候,唐淼已经在玻璃房里给三角梅浇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