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吧。”
已经将唐淼搀回车上,林枳栩去喊迟砚洲,沈阅拎着方早走回去,这期间宋京辞已经安安静静地坐回车上,看起来跟正常人一样,压根儿没醉似的,但凑近闻,酒味很浓。
包厢里就剩下迟砚洲一个人,她提议去扶。
灯光明亮,折射在大理石桌面上有些耀眼,浅褐色的液体在光下像琥珀一般,很是灵动。
林枳栩走过去把酒杯夺下来,喊他,“迟砚洲,我们走了。”
他眼睫垂着,嘴唇微抿,空间一下子静了下来,内心不免有些慌。
“林枳栩,”还没说什么,一滴泪已经从眼角坠下来。
“不行,憋不住想哭。”迟砚洲连忙捂住眼睛,哭了起来。
此后更加收不住了,根本憋不了,胸腔轻微起伏着。
林枳栩不免觉得有些愣,这人酒后怎么还委屈上了呢。
她坐在他对面,想安抚他,但又不知道该如何安抚。
眼泪开始决堤,“我们阿辞真的好可怜啊,索性上天真是开眼。”
“但也很惨啊,差点儿命都没了,呜呜呜,怎么办,控制不住想哭,艹,好丢人呀。”
林枳栩唇动了动,有些滞,“什么意思?”
“你看到他寄给你的那只蝴蝶了吧,出国六年,只要他有空,就去各大森林里寻那闪蝶。”迟砚洲找到出口,就开始像开了闸的洪水般倾泻出来。
“可那tmd早绝种了,上哪找去,后来我问他,他只是说你想看。”
“就这么摸着黑的啊,找了六年,你猜怎么着,最后还真给他找到了。”
那只标本原来不是从收藏家那里买的,而是宋京辞打着灯笼一点一点找到的,其中的意会皆是她一句玩笑话,却被少年当了真。
“林枳栩,”迟砚洲抬起头看她,清澈眼眸里一片认真,带着酒后特有的真沉,“阿辞的执念一直都是你,所以你不要抛下他。”
林枳栩心颤动了一下,愈发的肿胀酸涩,慢慢喘不上气来,像是被锁在一个密闭空间里,呼吸不了也逃不出去。
她垂眸,盯着桌面灯的倒影。
迟砚洲话没停,讲述着宋京辞过去几年的状况。
至此少年的过往被摊开来,摆放在林枳栩面前。
第85章
天际的云跟水彩画里的一般模样, 重叠着海岸线和高耸的建筑,连接着火烧云,瑰丽的色彩全部拼接在一起, 却不觉得俗气夸张,倒显得瑰丽。
南加的马路曲直倒不算宽大, 高大的棕榈树稀稀疏疏地排列在道路两旁, 在最高处能瞧见不远处的沙滩和海。
小路场地上多的是轮滑和滑滑板的少男少女,自由且肆意。
风裹挟着海的腥咸, 吹过裸露在外的肌肤, 很是绵密轻柔, 空气中弥漫着的都是自由的味道。
环海公路上,没有任何的围栏,路势曲折, 只要稍有不注意, 就会坠入几米高空下的深海里。
几辆上好的车停在统一起跑线上,还有一辆机车停在轿跑间, 车前有一个身材面容姣好的金发美女举着个旗帜, 准备随时开始进行比赛。
路边站着几个也是富家公子, 在国内没学好,被父母扔去国外混。
他们个个怀里都搂着个大波美女,长腿踩着个恨天高, 恨不得黏在对方身上。
虽是如此, 她们的目光还是注意着马路对面的少年。
宋京辞一身黑,脖间挂着一条金属感十足的银链, 上面缀着一只蝴蝶, 他低着头,露出后颈那块白皙的性感的棘突。
细碎的黑发在金红的霞光下有些许亚麻色, 垂在额头前,衬得肤色更加白皙,鬓角又削薄得很短,显得五官轮廓更加锋利,在视觉上给人的攻击感更强,周围肃发出来的冷感让人不敢靠近。
但他喉结处的小黑痣,随着滚动而上下浮动,又多了一丝让人想勾引的欲念。
矛盾。
宋京辞低头翻着手机,手臂线条流畅,凸起的筋脉显露出力量的喷张感,手指修长干净,在,看着赏心悦目。
迟砚洲站在他身旁,一脸担忧,“阿辞,你真要开啊,你刚出院,医生让你多休息。”
宋京辞眼皮抬都没抬,在手机上翻阅着戴安娜闪蝶的信息,冷声道,“我没事。”
“你这叫没事,都折腾进医院了,疼得都冒冷汗了,还叫没事,我看着都疼,”迟砚洲深吸一口气,攥紧拳头,“你真是,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你?”
随即很重地叹了一口气。
疼么?
其实没多大感觉,身体跟没有知觉一样,不痛不痒了已经。
林婉以为把他送去国外,没有林枳栩的地方就会好,可是不会,当初离开林枳栩短短一年的时间,他都要时不时地回去看她。
如今,倒是一点也联系不上了,发出的讯息永远石沉大海。
宋京辞从口袋掏出烟,咬在嘴里,朝迟砚洲摊开手。
“我不给,”他脸扭过去,“又抽,你是嫌自己命太短了是吧,我看你这样以后还怎么见小栩妹妹?”
提到这个名字,宋京辞动作一滞,眼睫微颤,而后抬起头来。
迟砚洲他的眼神看着有些窒息的感觉。
眼眸很黑,跟狂风骤雨下却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的死海一般。
绝望,死寂,没有一丝生机,他觉得,下一刻他就会消失不见的感觉。
迟砚洲的呼吸猛地顿住,心在这刹那间提到嗓子口。
宋京辞轻扯了下嘴角,“她不会再想见我了。”
“所以就让我坠落吧。”眼睫泛了泛,苦笑一声。
烟突然不想抽了,他取下烟,神情恹恹地玩弄中手里的烟,碾碎揉磨,直至变为烟屑随风飘去,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微弱的烟丝味。
林枳栩,你真的不想见我了嘛?
可是,我想见你,很想很想。
你为什么不要我了,为什么连个联系的机会的都不给,为什么消失得无影无踪,找也找不到。
平芜的冬天太难熬了,下了很大一场雪,我终究是没熬过去。
林枳栩,你回来可以吗?
明明是你先招惹我的,是你说喜欢我的。
想到这儿,又是一声苦涩的笑,从喉间艰涩地溢出,有什么东西似乎坠着眼角。
是我忘了,你惯是喜欢玩弄我的,都是假的,只有我一人记得。
举旗帜的美女吹了声口哨,意识着比赛要开始了。
宋京辞上了车,迟砚洲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没开口制止,
因为,他知道,阻止不了。
宋京辞,从林枳栩离开后,就疯了。
疯得很是彻底,连命都不要了。
随着旗帜落下,一排车“嗖”地一下就飞出去了,速度极快,汽车引擎声将风声掩盖住,衣摆都被带得飞起。
那几个飙车的女伴见车开出去,立马踩着个高跟鞋来到马路地面,迟砚洲面前。
迟砚洲正低头跟方早发信息,就见面前的光被挡住,他狐疑地抬起头,“有事儿?”
那几个女生笑了起来,“能不能把刚刚在你旁边那男生的联系方式给我们?”
不是,姐们儿,你们玩得还挺花的啊。”迟砚洲嗤笑一声,抬手搓了下后脖颈。
“怎么?”为首的那个身穿玫红吊带连衣裙的美女撩了下头发,露出香肩玉露,“不行吗?”
“有帅哥还不允许我们钓了?”
迟砚洲眼抽了抽,收起手机,“那恐怕你们加不了,人有女朋友了,爱得死去活来的那种,你们还是歇歇吧,小心人家发疯,别说你们怕,我自己都害怕。”
“所以……”他耸了耸肩,撅起嘴,“你们懂得。”
为首的美女哼了一声,“天下的男人多的是,不缺这一个,姐妹们,我们走。”
身后的几个附和着,回到了对面,等着那群人飙车回来。
迟砚洲送走他们,轻笑一声,接着低头刷着手机。
心明明会跟随轰轰作响的油门声而猛烈颤动,可是宋京辞却感受不到,他跟断了片儿一样,无知无觉的,只是麻木地踩下油门,任飞沙敲打着车窗玻璃发出划拉的声响。
其他几辆车还通着语音,“这人疯了,车速这么快?”
一个染着红色头发的二世祖扯着笑,一脸的不怀好意,“那就给他点颜色看看。”
“别吧,太危险了,旁边又没有防护措施,万一掉海里了闹出人命怎么办?”另一个有些胆怯。
“怕什么?”红发男打着方向盘,随口,“大不了进去了喊我妈捞我们出来呗,花点钱的事情,算不得什么,况且极限运动,本就会出生死问题。”
这么说着,他也踩猛着油门向宋京辞的车逼近,而后一个超车拦在了他面前。
“呵,跟我斗。”
这人就一直挡在宋京辞面前了,只要宋京辞想变道超车,他就能很快察觉到,然后堵在宋京辞面前,不让他有一丝空隙。
宋京辞就这么跟着前面那辆车一路,离终点还有个曲折的弯道,迟砚洲已经等在那儿了。
前面是个急弯,一般人不会选择超车,因为稍有不慎,便会因为方向盘扭转不当而失去控制,只要过了这个弯,他就是第一了,红毛男已经勾起唇角,提前为自己的庆祝了。
跟我玩儿,小把戏,看哥怎么拿第一吧。
宋京辞眼神冷漠地看着那个陡峭的弯道,脚下的油门没停,反而往下踩得更深,他顺着弯道迅速打着方向盘,身子开始往旁边倾斜去,整座车被离心力拉扯得快要腾空而起,几乎都是飘着走的。
“shit,”红毛男低咒一声,“这人真不要命,艹。”
话虽是这么说,方向盘摆正后立即踩深了油门往前冲。
引擎的咆哮声响彻天际。
巨大的力量几乎要将宋京辞给拽出汽车外,踩下刹车,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很是尖锐,车轮好像在冒起丝丝白烟。
他跟没什么感觉一样,仿佛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障碍一样,明明稍微有些不慎就会连人带车一同甩出去。
过完之后,立马猛打方向盘往前冲去,将身后的车子甩开。
“靠!”红毛男有些气急,猛捶了下方向盘,发出刺耳的鸣笛声。
而后油门踩得更深,引擎声越发震耳欲聋,跟前方又拉近了距离。
车距咬得很紧,快要到终点了。
迟砚洲早在终点处翘首以盼,悬着的那颗心终于落下,对于以前的宋京辞他是放心的,因为沉稳,现在的他太大胆了,什么事都做的出来,生怕他有危险。
黄昏在此时变得异常明亮,每一层掀起的浪潮都染着金光,波光粼粼的。
远处出现了宋京辞的车的身影,身后还紧紧跟着辆红色的轿跑车。
这一刻心又被提到嗓子眼,呼吸都顿住了。
突然,红毛男的车开始打滑,刹车失灵了,他使劲踩刹车却一点反应都没有,这时候人就开始有点慌了,最贴近死亡的时刻,再大胆的人也会恐惧。
红毛男手一抖,方向盘偏移了一点,下一秒就要往马路旁边的人群冲去。
宋京辞看了眼后视镜,笑了笑,然后踩下刹车猛打方向盘,一个漂移挡在了红毛男的车前,缓冲掉了他撞过来的强大的冲击力。
地面划拉出刺耳的摩擦声,他的车是逼停了。
“阿辞!”迟砚洲大喊着。
话音刚落,宋京辞连人带车一同掀翻进了海里。
世界在这一刻按下了暂停键,可是没有,并不能阻止悲剧的发生。
天旋地转的那一刻,宋京辞松开了方向盘,他闭上眼,有些释然地笑了。
脑中划过的一幕竟然是17岁那年,仅仅两天的假期,他连夜从加拿大飞回来,穿过小巷子来到一中对面。
那天的夕阳也跟今日一样绚烂,他站在一颗梧桐树下,等待着林枳栩。
等了很久,他拿出相机拍了起来。
画面中出现了林枳栩的身影,没有旁的人,只有她一个人。
算着时间,应该是刚练完舞出来,额头上的薄汗还亮晶晶地挂在额头,湿掉的鬓发粘在脸颊上,她随意地捋了捋。
似乎是有电话打过来,少女接起电话,本来还是兴奋的脸,过了一会儿就表现得有些不开心,而后草草挂断了电话,接着又在手机上打着什么。
不一会儿,口袋里的手机发出叮地一声,宋京辞掏出来一看,是林枳栩发出来的信息。
[宋京辞,在国外要注意劳逸结合,休息了要出去多走动走动,国外的美女那么多,记得带一个回来哈。]
后面还跟了个微笑的表情――强颜欢笑,假笑。
不知道为什么,他看到这个,心情突然就开朗起来。
所以,林枳栩,你从妈妈那里听到我死了的讯息会理我一下吗?
你会有感觉吗?应该会的吧。
此时,一滴清泪从眼角坠落。
宋京辞无奈地闭上湿红着的双眼,声音带着哭腔。
“栩栩,再摸摸我吧。”
再摸摸我的头,像当初那样。
身体失重的霎那间,心跳和呼吸都骤停了,入海的时候,又重新跳动了起来。
原来溺水是这种感觉,那些柔软的液体一点一点地钻入鼻孔里,侵夺着身体里的氧气。
林枳栩,真希望当时落水的是我,这样以后就不会有那么多遗憾。
你,也不会恨我。
“阿辞!”迟砚洲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来到崖边。
剩下的人皆是一愣,从车上下来的红毛男更是惊魂未定,跟被吓傻一样呆在原地。
“愣着干嘛!”迟砚洲眦目红着眼大吼着,“报警啊。”
海面掀起很大水花,此刻依然变得平静,似乎跟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
宋京辞?
宋京辞。
宋京辞,你别睡了,醒醒。
你难道永远都不想再见到我了吗?
在意识沉沦的最后一秒,耳边响起林枳栩的声音。
他睁开眼,解开安全带,从车窗里钻了出来,而后拼命往上游去。
恰好这时有游艇经过,将宋京辞捞了出来,捞上来的时候人已经昏厥了。
迟砚洲赶到医院的时候,宋京辞还在昏迷当中。
他想放声大哭,但在医院,只能捂着嘴无声地呜咽着。
他没敢打电话通知宋京辞的父母,害怕他们担心,但内心的恐惧已经到达了顶峰,他怕,怕再见到他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红毛男也来了医院,垂着头杵在角落里,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迟砚洲看到他,一脸的怒气,情绪正愁着找不到发泄的口子,他走向红毛男拽着他往病房外走,“你给我过来。”
病房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