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门口人影疏散,只剩一小批还站在原地。
“住手,快叫他们住手。”晏府的府兵护卫着晏老君侯与贤宁长公主往后退,更多的是面对眼下情形,不知道该帮哪一方。
密兹岸也拔了刀冲着陆道莲的方向喊话:“阁下莫非是想两国交战,你可知本王是谁?”
“似密国的大王子,就是他,他今夜趁晏氏子在前院成亲,偷摸闯入了少夫人房中放肆,想要猥亵女郎!”
混乱之中,小观怒声呼喊。
密兹岸陡然看到被他甩到桌角,撞伤额头的婢女,当即愣怔。
耳目敏锐的陆道莲一眼就发现了从晏家大门跑出来的小观和松氏,更听清了她方才说的话。
他横扫一眼前方,低头注视在下令杀人时,被他捂住双眼的宝嫣,语调危险地问了一句,“今夜有人闯过你闺房?”
如同回想到当时惊心动魄的经历,宝嫣肩头一缩,拥着她的陆道莲瞬间变察觉到她瑟缩害怕的反应。
当即,黑瞋的眼珠里,目光变得阴鸷凛冽。
在带来的人马方面,陆道莲与密兹岸的不相上下,更多的队伍还在路上。
可惜今夜喜宴他的部将都饮了许多酒,即便人多战力也远远不及大汉这边。
陆道莲冲刚把一个人弄得鲜血直吐的庆峰吩咐:“去把他们的将领给孤押过来,他哪只手碰的,孤好将它削下来。”
宝嫣听得心惊肉跳,对如此暴戾的陆道莲感到陌生,又忍不住抓住他的衣襟,“我,我没有让他得逞,他没碰到我……”
陆道莲深深看着她,安慰地摸了摸她的下巴,“那他也该死。”余光瞄到躲到了密兹岸身后,极力想要掩藏起自个儿身影的兰姬。
陆道莲:“那个庶女,挑衅你没有,这些日子是不是狠吃了些她给的苦头。”
宝嫣眼眶微红,轻吐一个“是”字,陆道莲便轻叹一声,搂得她的腰更紧,“小菩萨,贫僧替你下地狱去。”
第68章
在有备而来的汉室精兵厮杀之下, 很快似密国的将领被控制起来,士兵则死的死,伤的伤。
一场兵刃相交, 只剩晏子渊那方的府兵, 和陆道莲的军队对峙。
密兹岸被降,兰姬也被拖了过来。
大喜的夜, 一地的尸体和血腥味,晏子渊看着眼前一幕, 早在小观说出宝嫣闺房发生的事后, 他意欲阻拦的动作便慢了下来。
在发觉陆道莲从一旁的亲兵腰上抽走一把刀, 准备亲自手刃了密兹岸的时候, 晏子渊终于不再无动于衷。
他难以置信地道:“你不能动他!”
“他若出事,似密国定然会向胡部其他国家求援, 若是联合出兵,后果不堪设想……”
“是吗。”
陆道莲身在马背,居高临下地睥睨过来:“怎么孤得到消息, 似密国王室也不安定, 这位尊贵的大王子似乎与王室的其他王子意见不合,已经分成两派了。”
胡部由许多中小国组成, 哪像汉地,只有汉室是这块版图上地方最大权势最高的主人。
国小纷争更不少, 似密国大王子属于上一任王妃一脉, 胡人喜欢吞并其他国家部落, 小国王妃也多。
如今最得宠的可不是密兹岸的母妃,他老家多年前就有异军突起, 新来的妃子抢占了他母妃的宠爱,又生下了几位王子。
时日一长, 年岁渐长,势力不同后宫之争,密兹岸的母妃彻底失宠,而他这个大王子看似风光,实则在与同父异母的弟弟的交锋中,被分走了一半军权。
他来南地,亦不过是想求得外界势力的帮助,帮他夺回另一半军权以及成为似密国的王。
以兰姬这个遗失多年的堂妹为媒介,他可以顺理成章地和北地的汉人高门交好。
这也是为什么他替兰姬努力争取到平妻地位的原因。
他都自顾不暇,这时候再向胡部求援,无亚于是去送死,王室里的其他王子盯着他,只等密兹岸带人一现身就会将其当做猎物,撕碎了瓜分吃肉。
释无磐涅的大军常年盘踞在峡谷,却也会经常派人出去四处游荡,自然不会错过这些国与国之间的消息。
若是听了晏子渊几句话,轻易被他吓住,他就不是陆道莲了。
眼看他将密兹岸的来历颇有了解,晏子渊只好换种说法,“既然你都知道了,不如手下留情放他一马,眼下,他好歹也是晏家的姻亲……”
晏子渊不想给自己惹麻烦,密兹岸如果真的出了事,他的部下群龙无首,自然会重新推举出首领出来。
到时候这些人若是想要为他们的大王子报仇,惹不起陆道莲,便会将某头对准到他头上。
陆道莲:“说起这个。”
陆道莲朝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兰姬冷眼看去,他示意晏子渊,“你确定,要娶她为妻,让她与苏氏女平起平坐?”
经他提起,晏子渊不由地望向他怀里安静无声的宝嫣,她正垂眸盯着马下的兰姬,姐妹二人处境全然不同。
曾经带着胡人势力归来的兰姬嚣张至极,第一夜便派人来刺杀她,刺杀未遂便将后宅扰地不得安宁。
让内宅的下人掠过宝嫣以她为尊。
而今陆道莲声势浩大的杀回来,在新婚当夜大闹一场,还将她的靠山打得支零破碎。
这是谁都万万想不到的结果。
正应了那句,世事无常。
宝嫣对晏子渊道:“就让你我和离吧,这少主母之位,她想要拿去即可。”
兰姬猛地抬头,她不仅愣怔,而且在看清宝嫣模样的那一刻,眼神怨毒,她对宝嫣的恨意,以及此种境地中对她的羡慕、嫉妒,各种滋味帮兰姬把畏惧压了下去。
她恨宝嫣,也恨她身后强大的身影,被愤怒冲昏头脑,兰姬朝宝嫣的方向啐了一口,“贱人,谁要你的施舍?晏家少主母你能做,我就不能做?凭什么?”
“看什么,难道我有说错?苏宝嫣,你就是个淫-妇,往日里装得光明磊落冰清玉洁的样子,实际上还不是败坏门风——”
“就算今日要死了,我也要说一句,你对晏郎不忠,你在婚内便与这个人厮混在了一起!你个小荡-妇……”
“住嘴!”
忽然晏子渊开口,任谁都想不到竟是他先出手,上前甩了兰姬一巴掌。
她虽只说中了一半事实,但宝嫣到底为什么会与陆道莲厮混,这是他们三个人都心知肚明的。
回忆当初,晏子渊无不后悔自己的决定,他一下被兰姬戳痛伤疤,便冲她打了过去。
兰姬捂着脸,震惊又不敢相信,痛恨地望着晏子渊,怕是在想她明明是在为他说话,宝嫣对不起他。
为什么他却冲自己发怒?
对事到如今还被瞒在鼓里的兰姬,宝嫣说道:“王姬有没有想过,很多时候,事情并非是你看见的那样。”
陆道莲因兰姬突然对宝嫣辱骂感到不悦,淡淡道:“你与她多说什么,她还学不会恭敬你,还是杀了吧。”
仅凭兰姬一人,就牵连到了三个人的往事,不只事晏子渊被戳痛,宝嫣回想往事也不好受。
陆道莲更不愿让宝嫣过多回想他曾经做过的事。
本想将这个庶女留下慢慢折磨,但在她嘴里不干净,羞辱的对象是宝嫣时,陆道莲杀心顿起。
然而宝嫣叫了声“不,慢着”。
想上前将兰姬结果的士兵脚步一顿。
都以为她是心软了。
兰姬畏惧权高位重的陆道莲,只朝宝嫣怒目而视,嘲笑她,“要杀便杀,少在这假惺惺,要不是你,我也不会落到如今这个下场。怎么,你如今是攀上高枝了,想怜悯我?”
几双眸子的注视之下,宝嫣与兰姬对视片刻。
她不知道在想什么,看着兰姬的眼神十分专注,倒没有幸灾乐祸,也未曾流露出一丝嫌恶和恨意。
她目光从疑惑,到审视,到清明都不过转瞬之间,“你怎会这么想呢?阿姐。”
她柔声道:“我叫住他们,只因我还有话想告诉你。”
兰姬面露厌恶地将头扭到一旁:“谁要听你狡辩!”
她还是这样,宝嫣却不受影响地继续说:“我怜悯你,是因你曾经数次说自己是庶出,身份比我卑微,我才怜你。可如今,你已经是王姬了,我还怜悯你做什么?”
她何曾说过这种清冷孤高的话?
不止是兰姬,就连晏子渊也愣了下,陆道莲却是有所预料,宝嫣的性子就该是这样的。
有人身份卑微,与她不平等时,种种刁难她忍让。
但若是失去这一卑微的身份,达到与她同样的高度后,她的相处之道,便不是怜悯弱小了。
不然真当世家养出来的嫡女是什么泥人傻子?
“你说我攀上高枝……”宝嫣抬头,和拥着她的陆道莲相望一眼,不得不说,今日能有这份底气说话,与他脱不了干系。
宝嫣也不假清高地点头,“的确如此。”
她这的确如此,就如同认证了,她与陆道莲有纠缠不清的瓜葛,就连二人之间的氛围都暧昧不已,惹人遐思。
谁还记得晏子渊才是她的夫君。
盯着有着如白玉般无暇美貌的宝嫣,晏子渊对她窝缩在陆道莲怀中的身影心生想要将她夺回来的想法。
宝嫣叹声:“世人总是这样,以为一个恶人,无论怎样行恶,都是理所应当,而一个好人,也该与它同理,被框在好人的身份中,只能行善。”
“阿姐是觉着你就是那个恶人,我就是那个好人吗?我曾经忍让,怜悯,心善,如今这个场面就不该仗势欺负你。可是阿姐,你有没有想过,你能数次与我针锋作对,谋害我,为何好人就不能用你用过的方式报复回去?”
她只当这回,真的是运气好,才遇到陆道莲带人赶回来了,若是没有他,今夜在这威风的还是她吗?
自然不可能。
威风只会属于有着能使唤下人和府兵的晏家、晏子渊,以及有着胡人当靠山的兰姬。
都说风水轮流转,怎么轮到她占上风了,她就是假惺惺仗势欺人了呢?
不过输赢二字罢了。
认赌要服输。
宝嫣看着惊愕中的兰姬,心无愧疚地道:“阿姐若是想求死,这回,我怎样都不会拦着的。如今我已明白,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我有我报。”
什么时候轮到她有孽报,宝嫣也是要服输的。
只是她日前不做伤天害理祸害他人的事,她又为何要怕呢,自然是先顾及着当下了。
真正不怕死的人,是不会将死放在口中的。
当宝嫣说出不会阻拦她,而她身后的高大身影落在她身上的眼神和看死人无异时,兰姬终于知道怕了。
“不,不,我还不想死……”她生怕旁边的士兵要将刀落在她身上,她亲眼见到他们杀人了,皮开肉绽,鲜血直流。
有一个胡人的士兵,一刀下去,头便与身子分家了。
兰姬方才的虚张声势溃散干净,为了保命她惊慌失措地抬头,眼里满是恐惧,紧抓着旁边晏子渊的衣角求他,“救我,晏郎救我,救我……”
晏子渊低头看她,她求错人了,该求的人不求,惹了祸还回来找他。
要不是她刚才乱讲话,羞辱宝嫣,事情又岂会是这样的发展?
就在他拧眉,要朝宝嫣和陆道莲的方向发话之际。
刀光一闪,在身旁的晏子渊和兰姬脸上被溅了一道热血,点点腥臭温热的暖意,让人彻底陷入震惊中丧失所有言语。
一颗头属于胡人将领的头颅被当众劈开成了两瓣,方才还活生生的密兹岸,尚且死不瞑目地睁着双眼。
提前被披风盖住眼睛,眼前一黑的宝嫣什么都看不见,却也像察觉到了,浑身僵硬在马背上。
浓烈的血腥气,顺着夜风猛烈地灌入鼻息间。
在场的所有人鸦雀无声。
劈人如劈柴一样,没有丝毫预兆,动手的陆道莲将长刀递回给一旁亲兵,他的声音成了如同地狱阎王一般的存在,“在孤面前,没有哪个妇人能与苏氏女平起平坐。和离前,晏家的少夫人只有一个,和离后,亦然。”
他后面是对晏子渊说:“你若还想保存住晏家和眼下的一切,与这胡女的婚约就得作废。她当初是怎么嫁进来的,日后还是跟以前一样的身份。”
“没有少夫人,只有胡人妾。”
晏子渊沾了血的眼睛眨了眨,他仿佛又感受到了少年时在上京,被同龄的陆道莲踩着头,阴鸷冷厉犹如恶鬼,危在旦夕的压迫感。
陆道莲:“否则,孤会以晏家私通胡人,治尔等一个叛国之罪。”
兰姬最大的愿望便是想压宝嫣一头。
如今她母家的靠山,密兹岸一死,她的少主母之位,瞬间就如一场遥不可及的梦,永远不可高攀。
晏家后宅之中,她再也不是那个身份高贵能为所欲为的胡人王姬了。
自此以后,有的还是那个没有正名,低主母一头的侧室。
对晏子渊下达了命令的陆道莲,让人收兵,他则带着宝嫣策马调转方向,走前冲晏子渊撂下最后一句,“三日后,我要在苏家的桌案处看到有人将和离书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