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越快越好,比如今夜,来得及吗?”
“来得及!这都是熟练工,我们随时都可以。”
“那便好。”
和平的策反已经结束,三人现在显然已是同一阵营,少年小心翼翼端起自己的画:“这画并不值钱,是我的一点心意。”
顾子珘接过后,唇角上扬:“那我就收下了,园长很喜欢这些。”
“既然园长喜欢,我改日再多画几幅送上!”
阳光柔和下来,带有金色光晕的飞桥上过了正午也渐渐热闹起来,南来北往的人们口中闲聊的话题从吉兆到千秋节,丰富得很。
三人前后走出红莲楼,顾子珘回身行礼:“二位先行准备,到时间会有人前来接应,我还需要再去一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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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去哪?”苏卿卿回头看向袁玦。
后者继续向里走,头都没回地说:“去看我的计划。”
竹林的后面还有一小处空地,与刚刚软禁红鹳的水塘相隔不远,正前方有两个架子,长木条围成四方形以固定圆形草靶,不同颜色划分以正中心的黄色为最佳,再向左右看看……
这里并不如刚刚清净。
小型射箭场的外围站着许多人,甚至没有刻意藏身,目的显而易见就是给来人施加压力,他们从头至脚的打扮都像光天化日下的刺客,并且训练有素一动不动,眼睛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纷纷向下注视地面,不过心里大概都在想同一件事。
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女竟毫无恐惧,跟之前那个叫怀墨的小孩简直如出一辙。
苏卿卿在城中已有些名气,但在这府邸中,她抗衡的力量微乎其微,也只是在佯装镇定与胸有成竹的模样混淆视听,不过好在演技还算及格,起码袁玦还没有选择直接动手。
他拿起硬弓,卡准箭尾,用力且平稳地拉拽,松开后羽箭飞速朝靶心飞去。
“当今皇后乃是将门之女,同寻常妃子喜好不同,据说这次千秋节的庆贺活动与箭戏脱不开干系,只要善加利用,灵宠库便能再次得到垂爱,重回当年盛况。”
袁玦说着回过头,视线从人绕到后面隐约显露色彩的火鸟身上,开口问:“这计划,怎么样?”
不怎么样,很天真。
苏卿卿心想是不是一些大人物说话都喜欢拐弯抹角,如何才能加快速度,变被动为主动?
她双手背到身后,右手轻轻点了两下左手手腕闭目养神的花蛇。
袁玦将手中弓箭放下的同时,旁边就伸过来一双手将其再度拿起,带着精细红绳的手腕平稳掠过他眼前。
他愣怔片刻,侧过身看见苏卿卿掂了掂重量,又笑着从筒中拿起一支箭。
“这把弓,你恐怕拉不开。”他凝视着她。
苏卿卿不以为意,歪头笑道:“我们比一比,可好?”
四周骤然安静下来。
赌坊里的人目瞪口呆,纷纷看向座上的人,表情与前几日围观吉兆小子连胜时差不多。
“没、没、没没听错吧,这眼生的小公子竟然要跟金福来比?”
冷漠寡言的贵公子气质与这种地方格格不入,此时在竹林中喝茶赏鱼明显更加适配,哪怕是突然兴起玩玩小桌已是足够,可这开口就奔榜单第一,明显是早早琢磨好了目标!
一时间整个赌坊的人都探出头看热闹,二层的栏轩后挤着将近三排人,有的甚至都无心去管自己将赢的局势了。
耳边好心规劝的话雁过不留痕,顾子珘面无表情:“金福来呢?”
旁边的人见这架势也就不多扫兴,反而开始不再劝阻转脸期待起来。号称赌坊金福来的男人脸上写着不以为然被两三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推搡到热闹的中心,他散漫地抬起眼皮,问:“有钱吗,家底儿够吗?”
话音未落,钱袋已经与桌面相碰发出不大却足够吸引人注意力的动静。
金丝银线精巧的手工质感看上去价格不菲,不仅如此,对方笑意未消,又拿出来一个放到桌上,金福来是出了名的见钱眼开之徒,见状马上坐在对面,咧嘴笑着说:“那咱这就开始?先来个简单的,庄家摇骰子,大小下注,全凭运气,怎么样?”
顾子珘淡淡道:“都可以,但先说清楚,你赌什么。”
“敢跟袁大人问赌注,这小女子还是第一个。”
低声说闲话的侍卫在旁人警示的目光中悻悻闭上了嘴,没过一会儿在看地看天就是不敢直视对面的时候又忍不住道:“好像要下雨了。”
云彩遮住太阳,在混混沌沌的光线变幻下,空地上身份差距较大的两个人对视起来却依然谁也不让谁。
“你赌什么?“
“合作,帮助你,都随便,你呢?”
“赌你想要的。”
“我想要的,那只红鹳。”
天彻底阴下来,好像雨水滴落在墨香中晕染开的灰色。
两人博弈时,小花蛇已经溜到红鹳身边,地面之上满满竹叶,都是很好的遮掩物。
小蛇在动物园很少发言,其他动物嗑瓜子聊八卦的时候它通常窝在各个毛茸茸的脑袋上睡觉,但今日的任务,身型最小最灵巧的它扛起大旗。
好在园中的红鹳说了一些足够可信的事情,眼前的这位才会眼里闪着光,迅速表现出信任。
几株翠竹后是伺机而动的人影,而在这泱泱黑色之后的少女仍旧面带笑意,看上去更像是来此处游玩的,完全不知道随时都有生命危险。
卷轴中写得细致入微的计划已经被连续跳过好几个步骤,再这样下去明天的事情今夜就要发生。
苏卿卿全力拉开弓箭,生硬的弓弦令手指隐隐作痛,最后因实在费力而暂时放弃赛前耍帅。
她没有沮丧也没有慌乱,抓了抓脸颊笑着说"不试了,留点力气直接开始吧",之后又等眼前的人说出其他的理由,再用理不直气也壮的话术逐一击破,最终走向无论如何都要进行比试的结果。
小蛇叹气:园长和顾子珘,这两个人类真是越来越像了。
唰得一声!——
一气呵成,顺风更加造势,箭头正中黄心。袁玦胜券在握地往旁边稍了稍,走到竹影下端起裂纹茶杯的同时叫人去将红鹳牵过来。
手下得令后还没来得及转身,一旁响起破空之声,眨眼间远处靶心上的旧箭已经被后来者下了逐客令。
苏卿卿抿紧嘴巴,攥了攥掌心痛麻的右手,抬头望见自己优异的成绩后摇头感叹宝刀未老,心说你永远都猜不到一个员工为了年会高达七个月工资的奖金能付出多少努力。
她往回走了两步,笑容明媚,伸出食指晃了晃。
一局定胜负了哦。
“老子不服!”
赌坊中人们的表情就如同逆转的局势一般迅速转换,押宝的天平也转而倒向最初弱势的一方。
金福来怒然拍桌,大步走到顾子珘面前抬手揪住衣领威胁。
意料之中,策反两个老实人坐在酒楼中交谈即可,可这金福来是老狐狸,得打服为止。
“说不定,吉兆也将临到了我的身上。”顾子珘伸手指向人群中的一个瘦削男子,“就像他传闻中那般。”
“不可能!”
“为何?”
“老子说不可能就是不可能!”
“为何,莫非有难以启齿的原因。”
对方手下越发用力,瞪着眼睛刚要开口呵斥,远处一把未出鞘的长刀直直飞过来,速度快到余光只能看见黑影闪过,金福来根本来不及对此做出反应,踉跄后被长刀的力量撞飞到楼梯旁。
周围的人都是赌坊常客,平日见惯了各种纷争,此刻都十分有眼力地四散而去,只在心中默默想着这来挑战榜单第一的公子果然不是一般人。
茂才利落取回长刀,来到顾子珘身旁请示:“都完成了,只是……”
“高栖野?”
“……是,他吵着闹着说也一定要帮上忙,所以耽搁了一些时间。”
顾子珘手下摆弄桌上的钱袋:“无妨,正好让他来拿高氏的名头对付杜氏。”
反正计划已经远远赶不上变化。
他放下钱袋,起身后又说:“这里我来,你去找另外那个人。”
茂才:“是。”
金福来揉了揉肩膀,哼哧着粗气站起来,面露凶光拍拍手叫出一帮赌坊打手将人迅速包围。
这时候坊中的客人已经散得差不多了,爱看热闹的家伙还是站在外面时不时伸出脑袋探究一二,最终还是因惜命而放弃,毕竟赌坊打手的狠戾几乎人尽皆知。
偌大的建筑中,二层人数众多,可见这是赌坊霸王的惯用伎俩,这些人依照惯例齐齐架起武器,率先使用远距离的弩箭。
电光火石间,短箭飞速朝同一个人射去,铁质利器在四面的灯光中散发凌厉冷光。
顾子珘反应敏捷到几乎同时拽起长桌布转旋,继而长刀挥过,三五支嵌入地面,更多的是逆转方向,画着圈将金福来框定在一处,不动的地方箭头与他近在咫尺,下意识挪动的地方已经擦破皮,渗出血。
赢也赢不了,打也打不过,他连忙举手投降:“住……都给我住手!!”
顾子珘一言不发,靠近后将长刀递给回来的茂才,茂才接过后又将那瘦削的男子一并拉至金福来旁边。
“听说这里三层的富远阁,向外望去能看见一处竹林,风景甚好,二位有没有兴趣换个地方聊聊?”
“好提议,小的这就去布置布置!”
“啊对、对、布置布置!”
两个人脸色发白,手忙脚乱爬上楼梯,其余打手见状纷纷退避。
茂才不禁小声疑惑:“为什么选的是这两个人?”
顾子珘道:“百输无一胜和百胜无一败,前者赢了后者,噱头更大。”
身后敞开的大门,阵阵阴凉的穿堂风涌入,小雨淅淅沥沥下了起来,不过奇怪的是只要再向天空稍远处看去,天色好像有一条不明显的分界线,界限对面颜色略浅些。
茂才将钱袋收好后,不知道自家大人为何站在原地愣神,却也自顾自猜了猜,说道:“城中近来总是出现这种天气,过两条街就是晴天,应该只是短暂的过山雨。”
“那就好。”顾子珘没头没尾地说出这么一句话,转过身走上台阶。
“?”
“不然我可能会…关心则乱。”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杜老板回来一看:不是,礼没送出去就够堵心了,怎么坊都被砸了呀!!
第27章 棘轮里卖什么药?
“公子,您这就是关心则乱。”
高栖野按着额角,放下手中物,晕晕乎乎站起来:“不是,我应该是没吃饱饭。”
试英:……
“哎!二位快来歇歇吧,等雨停了再继续收拾也不迟,”赵有闲小跑过来脸颊的肉都在上下抖动,他边喘边擦了擦额头的汗,直起身后马上被旁边的东西吸引了注意力,问道,“苏园长说今夜要借地方演练个小节目,至于需要用到这么多木板和绳子?”
“嗯,这只是少部分,后面还有一车的绳子呐。”
高栖野挤到伞下笑着拍拍肩,语气略带羡慕:“我们卿卿亲自设计的图纸,一张难求,赵园长你可真是有福气,今夜过后照夜清恐怕要火遍全京城啊!”
赵有闲懵懂地点点头,可眼睛还是忍不住瞟向地面上纷乱如麻的杂物。高栖野知道他这是还不放心,便赶紧拽着人胳膊朝里走。
“别担心,顾兄和卿卿的考虑是很周全的。”说完,他又转身将自己的伞递给后面的少年,“应该有人快到了,试英,去接应一下。”
“好嘞!”试英应下后将手下大小不同的木牌归置好,快步朝大门走去。
倾斜的雨丝淅淅沥沥,温顺柔和的力度也只是带动水畔杨柳小幅度摇晃,雾气将散未散,湿润的空气中依旧附着泥土味道。
高栖野随着赵有闲沿拱桥来到一处四角方亭内,此亭三侧临水视野极佳,能望见中央有座轮廓好似五瓣花朵的水榭,其勾栏外荷花开得正盛,几簇金红锦鲤在雨滴形成的微波中更显欢脱。
石桌上已将提前准备好的笔墨纸砚摆放整齐,旁边还有些琐碎的小型道具,都是根据顾子珘提供的表单购置而来。
“高公子,你听说了没,说是今晚请来了街头有名的画师与戏法艺人,只用这么少的东西就可以表演整整两个时辰呢!”
“嗯,卿卿还说……说什么这不是彩排是直……哎呀反正我没听懂,但按着计划来总归没错。”高栖野说完便专注望着外面的水景,广阔湖面与四周的道路桥梁都将被今夜的节目占用。
表面上路线分布简单,可他们实施的绳索改造已经复杂到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地步,现在眯起眼睛在虚虚实实中注视这半成品,居然会觉得布局与那皱皱巴巴“藏宝图”存在异曲同工的妙处。
想到这就生气。要不是他偶然间发现苏卿卿忘记带走图纸,又恰好手头没有忙碌的大事而一刻没耽误地追出去,就不会发现正与戏法艺人交谈的茂才,更不会知道这几个人暗中筹谋的大计划居然不带着自己玩!最后在软硬兼施的极力争取下,才终于得到了这赫然万分重要的布置工作。
隔着濛濛小雨,对面出现一道缓缓走动的人影。
他好像看到茂才了。
高栖野站起来揉揉眼睛企图辨认来者真身。
茂才刚走到桥上就开始左右查看高悬的绳架,伸手拨动以试探捆绑的结实程度,又想到苏卿卿的嘱咐转身去认真观察木框的直线厚度以及每个伸缩处的磨损情况,发现都没有问题才暂时放心。
荷风徐来,一把油纸伞挪近后将雨水阻隔在旁。
“怎么,这么不相信本少爷做事?”
“嗯。”
“喂喂,”高栖野没心没肺地笑笑,“你也回答的太果断了吧,怪让人伤心!”
茂才当作没听见这话,只是弯腰从材料堆中抽出一条较细的丝线,走出去两步又回头示意他跟上,两人从最高处一路走到桥下。
这里有一个后面足够站下三四个人的长桌,从中间画线一分为二,背靠繁复程度堪比编钟的绳结架子,下垂的小铃铛不时发出叮叮响声,两侧还有不少用于压注的挂牌与适配的挂钩,让人想起杜氏赌坊每天都变幻话题进行的小游戏。
不同的是眼前挂牌上的字与位置还空空如也。
茂才用丝线捆系在长桌两侧,又单脚勾起地面的木质棘轮与之相连,缠绕编织的动作反复多次,很快便将图纸上看似最不可能完成的部分布置完毕。
高栖野从外面绕至里面,拿起木牌好奇地凑近想要探究一二。
他虽为从小到大都不缺钱花的高家公子,却也是真真从来没去过赌坊那散财最严重之地,就连旁观他人都是从未有过,所以觉得眼前的玩意儿都新鲜极了。
“哎,这棘轮里卖什么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