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得头头是道,大姐姐便笑他:“那你呢?你出去看看了吗?”
于是男子红了脸,移开视线道:“我、我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我去哪都是一样的。”男子轻声道,“大小姐不要妄自菲薄,你会觉得自己不够优秀,是因为你没有见过真正平凡的人。”
大姐姐定定地看着他,许久才叹息:“妄自菲薄的是你才对。”
“如果……”大姐姐遥望远方,“如果有一天,我们能离开云家。”
“可以一起出门远游吗?”
许是胆怯,那男子的回复声很小,那句小小的“嗯”淹没在秋日的落叶里,好不容易被大姐姐捕捉到,绽放出如春日般绚烂的笑。
“那我们约定好了。”
可他们终究是失约了。
大姐姐出嫁,一遍又一遍地问云揽月有没有人来,云揽月迷茫摇头,看着大姐姐如珠子一般滚落的泪水不知所措。
“他的魂灯还亮着,他还活着……他为什么不来见我?”
她愣怔地抱着两个魂灯,一个是她的,一个是心上人的,魂灯可以确定族人的生死,这些本不该离开云家宗祠,可她却不想让自己的魂灯留在那里。
留在那个抛弃自己的地方。
因而在云揽月的帮助下,她成功带走了自己的魂灯。
只是拿走的时候,她下意识也带上了心上人的,可两个魂灯靠在一起,两个人却难以相聚。
她终是走了,带着未成的约定,离开了自己生活多年的云家,从一个小小的囚笼,到了另一个小小的囚笼,只是新的囚笼里,没有光。
两边来往不便,只能通过信件交流,由灵鸟寄送,云揽月收到了不少来自大姐姐的信,全都是报平安的。
她说自己过得很好,不用云揽月操心。
她说云揽月年纪也不小了,过几年要去青云宗修行了,得好好做准备。
可在花团锦簇的描绘之下,云揽月却注意到纸张上面有泪水的痕迹。
大姐姐呀,若你过得很好,你怎么会不问那个旁支男子的情况,又怎么会催着云揽月去宗门呢?
不过是恨,恨得不想知道他,不过是担心,担心云揽月走上她的老路罢了。
再后来,母亲不愿看到她们二人来往密切,便断了两人的联系,云揽月去了青云宗,大姐姐的消息也断了。
直到后来云揽月成为云家家主,建立了和王朝良好的关系,才终于有机会打听到了大姐姐的情况。
大姐姐是极好的炉鼎体质,商家当初就是为了这一点娶的她,可用作修行炉鼎的女子大多下场不好,即使她是作为正妻被娶过去的。
大约是两年的时间吧,大姐姐的身体便急速败坏,宛如一朵枯萎的花,失去了利用价值,外加云家距离遥远,根本护不住大姐姐,于是在一个雨夜,大姐姐被赶出了商家。
那时的她浑身是伤,瘦的厉害,被折磨得眼睛都瞎了一只,被推出门的时候连站都站不稳了。
她大抵是要死了。
可就在那个雨夜,一个跛着脚的身影靠近了她。
熟悉的人向她蹲下身,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大姐姐的泪水混在雨水里,两具同样伤痕累累的身体在雨夜里拥抱。
后来,他们走了。
就像约定的那样,他们终于是一起出去云游四方了吧。
可这么多年音讯全无,两个伤痕累累的人又能走出去多远呢?
云揽月不知道。
她走访商家的时候,恰逢花灯节,看到河水中有人们放下的花灯,随着水流摇摇晃晃到远方,其中有两盏灯,许是放下的时候磕到了哪里,有了些损坏,但它们一直游在一起,也能维持灯亮,直到她看不见的地方。
回去后,云揽月得知,当年那个旁支的男子在得知大姐姐的婚事后去找了母亲,想要向母亲求娶大姐姐,尽管他也知道不可能,却还是去了。
然而所有人都没有想到,母亲为了防止他阻挠大姐姐的婚礼,竟是将他的腿打断,又毒哑了他,让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大姐姐出嫁,却连声音都发不出。
所有悲剧的起源都来自于母亲,可云揽月却无法对自己的母亲动手,只能将当初参与迎娶大姐姐,又害得大姐姐重伤的人都杀了,而到了母亲这边,却只是冷处理罢了。
左右现在母亲已经有了心爱的儿子,也不如以前那般插手家族小辈的婚事,云揽月便当真以为当初的悲剧不会再发生。
但事实却是,她想错了。
在得知李鸣被母亲喊走的时候,云揽月的呼吸几乎都要停止了,她仿佛又回到了以为李鸣死去的那个夜,懊悔的情绪沾满了她的心,强烈的情绪让她想要像当初杀死安莼那样杀死什么。
可她不能。
人伦、规则,种种束缚让她无法随心所欲,于是那种痛苦的情绪进一步累积,她甚至不敢去找母亲,生怕看见被打瘸了腿,被毒哑了嗓子的李鸣。
就像那个旁支的男子一般。
可当她想到这个场景的时候,她的步伐又加快了,她必须再快一点,赶在所有悲剧发生之前,她必须要阻止母亲!
终于,她到了母亲所在的院子,听着母亲所说出的恶毒话语,云揽月几乎控制不住地喊出一句——
“够了!”
恍然间,这句话仿佛穿越了时空,到了母亲命人打断那个旁支男子的那一天,云揽月不在,没有一个喊“够了”的人,只有棍棒打到肉/体上发出的声音。
她多希望自己那时候也在。
但是,这个时候的她在,也够了。
她终于赶上了。
“母亲,我才是云家的家主。”
她冷冷地注视着面前的妇人,尽管因为丹药的缘故,她的面容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是如同少女一般的甜美,可丹药却治不了眼神。
那双眼因为时间而苍老,因为私欲而浑浊。
“云家的事情由我做主,若是有人越权干扰我云家事务,我将按云家家法处置。”
老夫人睁大了双眼,似乎从未想过会有这样的一天。
“你……你敢!”
云揽月看向她,无比肯定地说道:“我敢。”
“我早就应该敢了。”
若她能够再强一点,再早一点夺取权利,是不是很多不幸就不会发生呢?
第65章
李鸣站在一边, 看着云揽月坚定的模样,顿时觉得她酷毙了。
虽然说自己来打脸也是可以的,但是李争鸣估计会拦着,毕竟人之前说了要避免被人认出来, 意思就是要他继续苟着。
而且自己打脸哪有云揽月这一波帅啊。
对付用权势压人的人就应该反过来也用权势压一波人嘛!压死她!
冲鸭云揽月!
李鸣在心里悄悄为云揽月加油鼓劲, 眼睛几乎要冒光了, 搞得云揽月都有些没眼看,而另一边的老夫人本就因为云揽月这一番大逆不道的话而无比愤怒,现在李鸣还在这边扮鬼脸,她就更是愤怒了。
“放肆!你把这里当什么地方了?”
云揽月抬头看了眼自己的母亲,又扫了一眼干净整洁的院子, 这里的花开得极好,在阵法的运作下,可以四季都盛放。
可是云揽月知道, 这里原本栽种着白梅, 可现在盛放在整个院子里的, 却是红梅。
干净的院子里染了不少人的血,也染红了雪白的梅花。
“这里是……”她轻声叹息, “是母亲当年拆散大姐姐的地方。”
老夫人呼吸一滞,大女儿的事情已经过去十多年了, 她万万没想到云揽月还会再次提及。
毕竟是自己的女儿, 结局也很是凄惨,老夫人的心中也不是没有升起过心虚之情,可那不代表作为小辈的云揽月可以提及。
那一丝丝的愧疚被恼恨掩盖,老夫人想起云揽月与自己之所以疏远, 就是因为大女儿那一封封的信,顿时怒道:“拆散?我那是为了避免她入邪道!”
“那不过就是个旁支的弟子, 实力低微,天赋一般,若她跟了那人,以后日子不会好过的!”
“那她去商家就好过了吗?”云揽月抬头质问道,“短短两年时间,大姐姐就被赶出商家,听闻那时的她浑身伤痕累累,身为母亲的你又在哪里呢?”
老夫人握紧了拳,眼中闪过一丝心虚:“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都被赶出家门了,这样的女儿谁家敢要?定是她在商家的时候没有好好侍奉夫君!”
她越说越起劲:“毕竟她可是有心上人的,谁知道她是不是因为什么于名声有害的原因才被赶出家门……”
“够了!”云揽月大声打断了她。
很难想象,一个母亲竟然会如此恶意揣度自己的女儿。
云揽月努力压抑住颤抖的声音,但最后还是流露出一丝颤音:“她是你的女儿啊……”
“我没有这样寡廉鲜耻的女儿!”
云揽月闭上了双眼。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她的眼中散去了最后一点温情:“母亲也说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既然如此,我留在家中不是好事?母亲又为何想要将我送出去呢?”
“还是说,等将我送出去了,换回了母亲想要的利益,我也便如泼出去的水一般,不值得在乎了?”
老夫人愣住了,虽然她也有这样的想法,但她也清楚,这样的话总也不好当着云揽月的面说。
于是她微微移开了视线道:“自、自然不是的。”
许是这么多年第一次与自己的二女儿这样说话,她觉得有些别扭,却又努力想要说:“封家是一品世家,实力强大,那封修景又是封家的人,若你能与他一起,自是能得到不少修炼的资源。”
云揽月扯了扯嘴角:“那你有没有想过,那样好的封家,又怎会看上我呢?”
“为什么看不上?我云家的女儿哪里差了?”
老夫人的着急不似作假,她似乎真的觉得自己的女儿们都很优秀,可既然那样优秀,又为何要这般磋磨?
还是说,这就是她觉得的,对她们好?
“总之,此事我自有论断,不牢母亲费心了。”
云揽月失了与母亲继续探讨此事的兴趣,神色也冷了下去,拉着李鸣就想离开。
“站住!”老夫人却不肯他们就此离去,甚至产生一种,若是她放手了,她就真的要失去这个女儿了,于是她大声喊道,“若你们今日踏出这个院子,你就别再来了!”
“那就不来了。”云揽月淡淡道,“左右是两看生厌,不来也不必互相折磨。”
“你!”
“老夫人。”李鸣都有点看不下去了,感慨一声,“您何必要握住手中的沙子呢?”
“闭嘴!区区凡人赘婿也敢插嘴?”老夫人怒道,“你知道她现在面临什么吗?你能帮上她吗?你只能拖后腿!”
行吧。
李鸣懒得说话了。
反正她骂的越凶,云揽月握着他的手就越紧,还挺开心,嘿嘿。
不过这种高兴并没有持续太久,刚走到院子口,两人便被拦了下来。
李鸣记性不差,记得这是之前把云揽月喊走的人,只是不知这人此刻为何要站在这里?
“父亲那边我过会儿再去说。”
云揽月挡在李鸣身前,像是生怕有什么伤害到他一般:“让他放心,他说的事情,我会考虑的。”
于是那人点了点头,又离开了。
李鸣不知道这之间还发生了什么,只静静地跟着云揽月走,走了一段之后,云揽月又忽然停了下来:“你不好奇吗?”
“这几天的事情,我父亲为什么找我,我母亲又为什么找你……你不好奇吗?”
李鸣眨了眨眼:“是挺好奇的。”他顿了顿,“不过如果你想告诉我的话,你肯定会说的,而且我也相信你能处理好。”
云揽月垂眸。
她为什么会喜欢李鸣呢?
或许是因为,每当她怀疑自己的时候,李鸣总会给出她最想要的答案。
她希望有一个能无条件信任她的人,李鸣做到了,所以她便像是抓着最后一根稻草一般,死死地抓着李鸣。
“我或许要离开几日。”
这几天来,一直压在心上的事情几乎要将云揽月压垮,她自己也在思考应该如何寻求出路,而现在,她觉得或许可以与李鸣分享一下自己的想法。
“你觉得,我是怎么当上云家家主的?”
“啊?”李鸣愣了下,他回忆过往,好像当初是因为云揽月把未婚夫给杀了?不过他一直觉得这里面不会那么简单,外加刚刚老夫人的话来看,这个世界还是重男轻女的,云揽月以女子身份成为家主一定还付出了什么别的东西。
好在云揽月也不指望李鸣给出答案,而是说道:“我虽然是家主的女儿,但世家的家主并非一定要传给自己的血脉,就算是传,家中亦有男子,我从来不是家主的最优选。”
“当初斩杀罗文启,只是让我从尴尬的境地转变,真正想要成为家主,还需要另一样重要的东西。”
李鸣配合问道:“什么东西?”
“家主令。”
说了感觉等于没说。
云揽月继续解释道:“云家曾经是一品世家,然而因为丢失了家主令,才会掉落到二品世家,这家主令听起来只是一个物件,却铭刻了一个世家最核心的功法。”
她抬眼:“没错,我云家现在修行的功法,是残缺的。”
这么一说,李鸣顿时有些明白为什么云揽月也好,那个老夫人也好,都这么看重与宗门的合作了,家族最根本的东西丢了,要么找回家主令,要借助外力,宗门便是外力。
“当年,月亮消失后曾经出现过极为强大的妖魔,为了困杀妖魔,大量世家、宗门出力,我云家自然也在其中,最终我们将妖魔困在了一方秘境之中,却也是依赖不少世家宗门的核心法宝才成功的。”
“我云家出的核心法宝,便是家主令。”
“自此之后,不仅是我云家,当年参战的世家宗门实力都跌落了不少,大家也都希望能从那秘境中取回这关键之物,但所有进去的人都没能成功回来。”
李鸣心想那肯定啊,那么多世家宗门一起,也只是将妖魔给困住,没能杀死,那这秘境肯定是非常危险的。
等等……那云揽月的意思是?
“难道成为家主的前提是寻回家主令?”他面露愕然之色,“不可能的吧?”
云揽月笑了笑:“每一任家主在成为家主之前都会立誓,要在规定时间内提升家族品级,而我因是女子,定的时间也最为严苛。”
“十年。”她轻声道,“十年内,若我不能让云家重回一品世家,便会撤去我的家主身份,由家族其他人担任。”
十年???
十年的时间,放在凡人身上或许很长,可放在修仙者眼里,却如白驹过隙一般短暂,云家数百年都没能重回一品世家,却给云揽月这个要求,实在是故意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