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恩屏住呼吸，稍微往罗莎的方向靠近了一些，然后不由得捂上嘴防止自己叫出来。
原本已经遏制住的感染，不知为何已经蔓延到罗莎的整条腿上。更可怕的是，那些黑色的斑块化成了实体，正在腿上蠕动起伏着，仿佛立刻就要爬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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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特里城海崖边的法术之心一如既往的安静，不过高塔之内的一些法师却万分焦灼。他们在争论到底该如何处理那个被深渊污泥彻底改造了的生物。当然或许那已经不能称之为生物了，它们是由不同种族的半人融合在一起的巨大怪物，它处在不停的变化之中，一会儿长出无数触手，一会儿长出海洋动物的长鳍，浑身散发着浓郁而恐怖的深渊气息，如果不是被彻底隔离在一个房间之内，它所展现出来的力量完全能够扯碎一座经过法术加固的高塔。
大部分认为找一个安全带方法处死最好。也有小部分法师认为如果可以找到安全的方法也许可以回溯一下它的变形过程从而找到深渊物质侵蚀地上生物的原理——他们认为西海岸正在混乱的边缘，能多知道一些是最好的，还有小部分人认为在可控的情况下也许可以将它作为武器来使用——
玛丽安并没有认真地在听他们的争论。神殿的大主教一早就跑过来找她。与十分符合大众认知中主教长相的那几位副主教相比，赛伦·洛佩斯长得过于清瘦了一些，灰色长发让他显得格外阴郁。
大主教开门见山：“昨天晚上是赫伯特长老让那几位造成混乱的罪魁祸首用你们的传送阵离开的吧？”
“是我，没错。”玛丽安不喜欢直接被称呼姓氏，因此对大主教的问话也格外冷淡，“您有什么要问的吗？”
“我以为您应当和我们在同一条战线上。”
“同一条战线？是什么战线，继续隐瞒海上的结界已经濒临崩溃？让那些虚假的死灵法师继续抓人做仪式材料？”
大主教的脸一白：“这件事和我并没有关系。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我已经控制了所有相关的人员——”
“相关人员包括您的副主教，也包括我们的执政官和他手下的骑士。您难道能控制他们吗？”玛丽安无精打采地嘲讽道。
“我当然会尽力去做。但是昨天晚上他们闹出的混乱实在是太大了，你不知道现在街市上乱成了什么样子，没多少人愿意听牧师们的安抚布道，渔民们又开始来闹了……这一切都是他们造成的！”
“哦，原来有那么多人被杀，半人被赶出西海岸的时候，都叫不混乱吗？只要看不见的就不是混乱吗？”
“那些作恶的人会受到处理！但不是现在！我们会公布真相，但也不是现在！如果那几个人没有被你放走——”
“我知道了，”玛丽安打断道，“他们就会成为替罪羊，对吧。什么副主教和死灵法师勾结，森林中的邪恶实验通通都不存在，对吗？”
“赫伯特长老，您——”
“洛佩斯大主教，”玛丽安回敬以称呼姓氏的方式，“您如果什么都不懂就乖乖当您的主教去，别做太多不必要的事情了好吗？”
洛佩斯主教的脸更白了一点。
之后的大主教并没有和玛丽安多谈，很快就离去了。离开前他还试图威胁玛丽安法术之心以后在西海岸不会好过，结果得到了玛丽安不轻不重的嘲笑。
而现在，玛丽安面前的那些课题组长老们还在争吵，她正想发表一些缓和冲突的意见，突然间感应到了什么——
“抱歉，我要离开一下。”
穿过盘旋的阶梯，玛丽安从一扇模糊朦胧的窗户边接过一只鸟，吐出嘴中的纸条后，那只鸟就散落成几片羽毛消失在空气中。那是露西尔写给她的东西，在大陆上只有这个熟人会用这种方式给她写信。
上面简洁地告知了她巨山脉里发生了什么，玛丽安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为了以防万一，我需要向你们借一些‘助燃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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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多还有一刻钟。”凯尔温叹了口气，“如果找不到核心的话，我们最好首先让村民们都逃到安全的地方去。再考虑到底要不要使用这种火。”
太阳正在下山，空旷的地下空间里的光芒几乎只剩下圣骑士的光源了。
“周边真的还有安全的地方吗？“米丽莎犀利地指出，“我们之前就确认了蓝草村正在被深渊物质包围，出去就是死路一条——我去帮你加固防御，让它再多撑一会儿，你们看看能不能找出拿走核心的小偷，我觉得这才是关键。”
露西尔沉默了几秒，看着半精灵消失在入口处，突然开口道：“凯尔温，麻烦你稍微收一会儿剑。我把小偷找出来。”凯尔温虽然并不理解露西尔的请求，但也没有拒绝她。其实，他不理解的倒不是露西尔要做什么，一个经验丰富的法师肯定有处理各种问题的手段，他搜好奇的是，露西尔完全不需要如此热心地帮助他们解决深渊污染的问题——他们三个完全可以凭借自己的能力逃离这块地方，凯尔温是出于一名圣骑士的责任留了下来，米丽莎是一个半精灵，又是一个猎人，凯尔温知道她的本性和她的母亲没什么区别。露西尔呢？诚然他们是合作关系，但凯尔温本以为他需要花一些口舌说服露西尔协助他寻找方法，毕竟巨山脉里的人和她没有任何利害关系，现在看起来她格外主动。这让他有些意外，不过现在也没时间深究这些细节。
当他把剑放回剑鞘，地下空间几乎一片漆黑后，他隐约看见露西尔伸出手，然后抓回了一个人形的物体。
露西尔手里捏着一段正在不断融化的脖颈，脖颈上是一只几乎无法辨别的污泥头颅，脖颈下面是勉强能辨认出四肢的躯干。当它的身体完全显露后，便掉到了地上散发出让人窒息的臭味，比起亡灵的负能量更加黏着，比起深渊的阴冷更加厚重。
这是她在树林里遇见的那个泥形人。
“是什么？啊，你，露西尔！原来是你……你真是越来越厉害了，趁我不注意在我身上放了标记好追踪我？等等——我闻到了什么，圣光的味道！”
那不成人形的东西似乎对自己所处的境地并不在意，他转过头，在黑暗中盯住了凯尔温，然后发出了刺耳的大笑：“你竟然在一个圣骑士面前强行召唤了我！露西尔，你是打算皈依神殿了吗？”
泥形人继续发出难听的怪笑，“还是说你已经活腻了——”
露西尔瞪了它一眼，它脸上的嘴巴消失了，只能用喉咙里的声带发出呜咽声。她又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的圣骑士，圣骑士并没有对她的行为发表什么意见，只是有些嫌恶地看着露西尔手中的“人”。
“我要挖他的脑子。在这之前需要他稍微受点折磨，好让意志不那么坚定。”露西尔看着圣骑士简洁明了地说出了近乎残忍的语句，“他一定知道核心被偷到哪里去了。”
凯尔温依旧没有说话，他几步走了过来，犹豫地瞟了一眼地上的泥形人，手中亮起了一道白光，照耀在那个泥形人身上，这对于牧师们来说恢复精力珍贵光芒，对这个泥形人却是酷刑般的折磨。
因为失去了嘴巴，泥形人发出的尖叫都憋在喉咙里，并没有太过刺耳，反倒是圣光照耀下它的头部冒出了浑浊的烟。露西尔的五指从头顶插入了它的大脑，泥形人不断地抽搐着，终于在它崩溃的前一刻，露西尔收回了手指。
“怎么样？”凯尔温问道。
泥形人掉到了地上，似乎失去了知觉，露西尔脸色不怎么好看，她的眼睛渐渐从失焦回复了光彩——泥形人的脑子和它的身体一样是一片混沌，在里面寻找她需要的信息如同在垃圾堆里寻找可用之物。但露西尔还是看到了一些画面：墓地边的果树林和花丛……潜伏在土地里的灰黑色物质从鞋底攀附上脚踝……
露西尔神色一凛：“早上的那个小姑娘。在她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这里的时候还蛮开心的（？
第35章 蓝草村（10）
奥登神父很早以前规划过两条路。一条从巨山脉的北端路通往西海岸，一条从巨山脉最深处的村落通向巨山脉的东侧。他在路上放着一些符文，能够抵御一般的亡灵，也能够驱赶野兽，还能在没有月光的夜晚指路；他让原本会在这些路上生长的植物让开了方向，好让道路的痕迹一直清晰可见。当初他关照这些路只是出于一个再朴素不过的念头。他不想让山中的人再和他经历一样的艰难。他希望人们能够轻松地走出去，而不是像他一样在被绝望逼迫之时选择离开巨山脉；西海岸繁华的城市就在咫尺距离之外，他们有权利寻求那样的生活。
当然，这些都是奥登神父年轻时的想法，当他逐渐成为一个成熟的神职者，他不再执着于年轻时这个稚嫩的梦想，或者说，他认为自己年轻时的想法太过偏执了。凭什么西海岸的生活就一定会比巨山脉里的更幸福呢？为什么他不能帮助人们就在自己生长的土地上获得幸福呢？当然，虽然想法改变，但那两条路并没有消失。
没想到它们现在竟然突然有了用处。它们和其他土地一样已经被深渊物质所污染，但是还未被吞噬的神术光芒在乌黑的深渊物质中显得格外显眼，只要有人在前面开路，并且有持续性的神术保护，村民们就有机会离开。
因为后方有圣骑士的防御在，奥登神父能够比较安心地带着一部分蓝草村村民以及被他保护在一个角落里的其他感染者村民走上了那条路。但他们却在走出没多远的地方遇到了一条巨大的光芒屏障。
屏障之后稍远一些的地方，站着一群人，在光芒和火焰的映照下，他们身上各个职阶的白色牧师袍明亮而洁净——毫无疑问，他们来自神殿。
“光明神保佑各位——你们有什么事情吗？”奥登神父看到他们只觉得心里一沉。对面大部分神职人员他都只是有个印象而已，应当是西海岸各城的主要神职人员……还包括了几位他并不熟悉的巨山脉东侧的神职人员；他们平时应当不怎么来往，如今一起站在这里，显然不是为了什么小事。
“奥登先生，让你身后的人退回去。我们要开始清除深渊污染了。”
巨山脉中的幸存者一下子陷入了恐慌，他们惊恐地看着外面的那些白袍，又担忧地望向奥登神父。
“他们是感染者，如果来到巨山脉的东侧，他们完全有可能将深渊物质传播到更远的地方，更何况东侧与王都方向直接相连……为了更多人的安全，这些牺牲是必要的。”
“他们身上的感染已经被我抑制了。你们可以一个个检查。我想你们一定有比我更加有效的方法祛除他们身上的深渊污染。为什么不尝试治疗他们呢？难道让更多人活命不更符合神的教导吗？”
“你不明白。奥登；并没有彻底治愈感染的方法，一旦染上深渊气息，任何人类都会死去。”开口劝服奥登的是赛伦·洛佩斯，希特里城神殿的大主教，他已经忙碌了一天了，这些事本应当是他的副主教出面，可惜为了平息民众的质疑，他不得不“暂时”限制了副主教的活动范围。
原本他以为自己应当享受真正掌握权力的感觉，但是这一天下来他所感道德只有疲惫。傍晚到达巨山脉时他的心情已经非常糟糕，如果不是为了遵循神的教诲，他觉得拿一把火烧死那些感染者才是最安全的解决办法，“也许你暂时抑制了感染，但如果有一天感染悄悄复发了呢？你能保证这样的情况永远不会出现吗？还有，这些人未来死后他们的尸体该怎么处理，让尸体留在未受感染的土地里，难道不是帮助了深渊物质的传播吗？”
赛伦一口气说出了他想说的话，这让他感到畅快无比。事实上他曾经与奥登接触并不多，那都是他副主教的事情，在他的印象里，亚当·奥登只不过是一名侥幸获得了而神明恩宠的村夫，如果论学识，他不可能比得过他们接受了正统神学教育的——
“神选者曾经就治愈过一部分被感染者。祂将祂的祝福残留存放在希特里城的圣坛之中——这是希特里城圣坛历史里的记录，这样看来，他们应当是有救的。奥登神父说道，“当然，我知道，首先，你们肯定舍不得使用，第二，你们可能根本不知道那里是不是真的遗留了神选者的力量。
这到底是谎言还是事实，你们从来都没考据过。你们没有认真寻找过彻底消除污染的方法，只是沿用着几百上千年以来的粗暴办法，现在是你们的革新的好机会，如果你们能在这些人身上找到彻底消除深渊污染的方法，你们的伟大就毫不逊色于传说中的那位神选者……受到感染的人并没有那么多，如果有必要，你们甚至可以一直留意他们，定期给他们检查——”
“这样风险太大。我们不可能这么做。”赛伦生硬地说道。
奥登神父一时间甚至有些想笑。他认知中的神殿一直都是这样的，冒险或是尝试新事物，对他们来说格外困难。说理对他们也毫无作用。
奥登神父将手伸入面前的那道光芒屏障之间，感受到了一阵刺痛。那是纯度极高的神术力量，普通人根本无法耐受。他们会和身上的深渊物质一起迎来毁灭。神殿在这一方面的确没撒谎，奥登神父想到，他们懂得怎样快速而高效地消灭感染者。
突然地，逃难的人群里发出惊慌的尖叫声，人们控制不住地骚乱了起来——
原本还不见踪影的深渊物质突然就出现在了人群的后方，它们波纹状地向外扩展；在光芒屏障的照耀下，它们的行动清晰可见，都在朝着人群的方向迅速地蠕动。
光芒屏障另一边的神职人员们似乎也很意外，但他们似乎并没有把重心放在这些深渊物质之上。他们并不像村民们那般慌张，甚至，他们还有一些隐晦的放松——如果这波深渊物质能够解决这些麻烦的人类，他们就算完成任务了。而且……
赛伦瞪着奥登神父：“奥登，你在说谎，这些人之中明明有没被控制的感染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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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莎？”
伊恩有些想逃跑，不是他太过软弱，从罗莎身上蔓延出浓烈的深渊气息，那阴冷潮湿的感觉几乎让伊恩窒息。尽管他不知道罗莎到底怎么了，但他知道这一定已经超出了他的能力。
“伊恩？”出乎意料的，罗莎的神志似乎还很清醒，而在她发出声音之后，她身上的那些深渊物质突然又乖顺地聚集到她的腿部，就像刚刚的一切从没发生过。
伊恩糊涂了，他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罗莎比他更糊涂，她在清醒过来后对身上发生的一切似乎完全不知晓。
“我们是要去逃难了对吗？”罗莎小心翼翼地问道，“等逃出去了，我腿上的东西，应该就可以麻烦神父净化掉了吧？”
伊恩面对罗莎的问题有一瞬间的大脑空白。在疑惑了一小会儿之后，他突然反应了过来，打了个寒颤——虽然罗莎身上诡异起伏的深渊物质似乎消失了，但那令人窒息的阴冷潮湿并没有消失，并且在空气中似乎变得越来越浓厚。
“对，对……我带你去找老师！”
伊恩转身就要扯着罗莎离开，却突然被一股更大的力气扯了回去。他一回头，发现罗莎又变回了他刚才起先看到的那副样子，而且深渊物质已经攀爬到了她的手臂之上。女孩的脸上没有疑惑，也没有犹豫，姿势一片诡异的空白，而从她身上蔓延出来的深渊物质，正牢牢地抓在他的背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