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两个晴朗的夜晚后，这一天的天空布满了密集的云层，星光无法到达大地，玛忒恩站在小屋的门口，突然发现远处有人在向他靠近。他起先以为是在神殿门口轮值的见习牧师，接着发现那个身影比起见习小牧师有些过于高大了。
“晨曦骑士阁下，您为何要用这种方式来拜访？有什么事情吗？”
当那个人影渐渐走近时，玛忒恩终于认出了对方，但因为这个微妙的时间与地点，他的语气里带上了警惕之意。
凯尔温和露西尔重新回到闪城并没有花费太多的时间。在渡鸦的帮助下，他们在午夜之前回到了进入沙漠的那个城门口；前几天刚来时见到的守城人都不见了，他近乎顺利地来到了闪城神殿，并且十分幸运地遇见了因为失眠而出来大主教。
“我想知道最近闪城是否出现了一些可疑的人。”
他没有拖延时间，有选择地将沙漠里遇见的事情与玛忒恩进行了交谈，然后意外地迎来了玛忒恩的沉默。
“晨曦骑士阁下，我明白您为什么会这么急切地来找我了。”玛忒恩长叹了一口气，将那些灰袍人的消息告诉了凯尔温。
“我知道您是因为信任我才将您的所见所闻告诉我的。”玛忒恩环顾四周，放低了声音，“但您告诉我的事情实在有些……超乎想象了。如果真是如此，已经经受亡灵侵扰许久的南方诸城，怕不是要进入更加煎熬的灾难之中。”
“那些灰袍人从哪里来的？”凯尔温问道。
“圣女冕下并没有说。我想她最近也不太愿意回答我的问题，毕竟我没有顺利完成她交代的任务。”
凯尔温一时间也陷入了沉默。他虽然与塞西莉亚接触不多，但圣女的职责决定了她基本不会参与神殿后方的各项谋略，就算那些死灵法师们所说的是真相……塞西莉亚也应当不知情才对。
“黎明骑士最近有消息了吗？”凯尔温又问道，那是一位他的同事，现今在世的四位圣骑士之一，之前于南方诸城的神殿关系密切，长期在这一带活动。
“您之前也问过我这个问题，”玛忒恩皱起眉，忧虑的神情清晰可见，“但黎明骑士似乎失踪了一样，已经过去数个月了，他没有在任何地方出现。”
凯尔温问完了他的所有问题，结果发现事情比他所想的更加糟糕。露西尔说如果放任深渊物质在主世界继续存在会发生灾难，但具体是怎样的灾难她也无法预料得到，至少不会比亡灵肆虐更好。
他只能劝说玛忒恩阻止那些灰袍人参与到亡灵防治的工作当中。
“我会尽力的。”玛忒恩苦笑了一声， “不过我也不确定那些小牧师们还能不能撑得住，他们之前已经很疲惫了，这些新顶替上来的人承接了他们之前的工作。”
“当然，也希望圣女冕下不会因为我的不得力而对我发怒。”
凯尔温与闪城神殿的大主教在凌晨结束了简短的谈话——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然而，他刚走到墙边，身后的大主教突然又叫住了他。
“圣骑士阁下，我是在战争年代的末尾出生的，我亲眼看着这些新的城市在神的光辉之下从废墟之上拔地而起……”玛忒恩的眼神趋于渺远，“不论何时，我都愿意为保护这里的秩序，保护这里的人贡献自己的力量。这点请您放心。”
凯尔温看着大主教那张苍老的面孔，心中一动：“大主教阁下，您是土生土长的南方人对吧？可以冒昧地询问一下您的年龄吗？”
“已经三百九十年过去了。感谢神赐予我的荣耀。”
三百九十年，距离帝国正式建国仅过去了五年。这样年龄的人，对于四百年前发生的那邪恶事情，尤其是南方发生的事情，说不定有一些了解。帝国上下当然不乏年龄超过三四百岁的人，但想要了解南方曾经发生过的回请，寻找本地人还是最好的办法。
“如果，眼下的这些事情解决之后有空的话，到时候有一些问题想来请教您。”
“当然，我很乐意。”玛忒恩点了点头。
于是凯尔温离开了，而他在神殿门口又差点撞上露西尔。
“你不是说去找之前遇到的那东西的踪迹了吗？”
“早就消失在半路上了。我做了个标记就结束了，多找也是浪费时间。”露西尔漫不经心地说着，她似乎还有些后悔从沙漠里离开，那个硬生生从她眼皮底下消失的“老朋友”，她告诉凯尔温，之前在西海岸遇见的那一位在她曾经的同僚里算不上什么大人物，而他们在沙漠里遇见的那一位则曾经和露西尔比较熟悉。
“我们曾经一起做过不少坏事。但我不太想去回忆。”她简短地介绍道，“不过有一点是对的，他还算比较有礼貌的那一类型。”
“那位被我做了标记却消失在沙漠里的则是个相对没什么威胁的家伙，不过是个无法用常理认识的疯子。拉莫尔手下大部分都是这一类型的。”
“拉莫尔手下曾经有那么多强大的死灵法师吗？”凯尔温疑惑地问道。
“因为他足够低调。低调到能够即使他的学徒都是疯子也掀不起什么波浪。这一点上我实在比不过他”露西尔感叹着，“你接下来有什么计划吗？找到那位主教说的灰袍人？我并不是很建议马上这么做——那些灰袍人显然是被控制的对象，找到他们只会暴露我们自己。”
“我要去找黎明骑士。”凯尔温思考着，“他的能力比我更适合在目前的情况下有所发挥。”
“原来你们圣骑士能力还各不相同？”
“当然。”凯尔温叹了口气，“否则怎么还会需要四个。我的能力继承自艾莉娜……对付亡灵或是深渊十分合适，但更适合单纯的正面作战。黎明骑士更擅长控制局势，而且他和南方的执政官与神殿向来交往密切。我需要他的帮助。”
“你要现在找他呢？”
显然，凯尔温没法从与圣骑士联系最密切的神殿得知那一位的行踪，但他有其他的渠道。
“我认识他的一些熟人……”凯尔温皱起眉，脸上一闪而过犹豫和尴尬，“现在去见也许时间正好。”
作者有话要说：
第66章 闪城（9）
夜风穿过狭窄的小巷，没有星光的夜晚，只有旁边阁楼里隐隐绰绰的暗粉色灯光照在巷子对面的墙上。
露西尔站在那侧墙边，神情微妙地看了一眼凯尔温。
“那位黎明骑士……看起来也不是什么正经人啊。”
他们所在的地方正是南方城市里常有的“风景线”。盘踞在主城区与平民区之间的一簇簇矮房子，原本应当在深夜也充满了莺声燕语的红灯区。不过似乎因为亡灵灾害的缘故，此刻这片区域显得安静又昏暗。
“这可能及了你的那位同事的隐私……你要不要自己去问问？”露西尔委婉地问道。
“没有问题。在要紧的问题面前，这点隐私就只能冒犯一下了。”
然而，他们并没有找到这位黎明骑士的熟人。
当他们顺着阁楼狭窄的阶梯走上门时，接待他们的是一位外表四十上下的女人，她身穿绿裙，面容端庄精致，正在慢悠悠地整理那台凌乱的桌台，似乎不久前有不少人正在这个小房间里寻欢作乐。凯尔温看到她的时候短暂地愣了一下，但随即恢复了正常。
“晚上好，温蒂。今天这里很安静。”
“要是放在往常我们这时候可是最热闹的。”绿裙的女人略微诧异地瞥了一眼跟着圣骑士一道走进来的女人，“你带着一位姑娘来我们这里……是不是对她有些失礼了？”
“这位是我的同伴。你可以信任她。”凯尔温对温蒂介绍道。
温蒂迅速地打量了几眼露西尔，转头问凯尔温，“说吧，这时候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是来找雷蒙德的那位南希的……想问她一些关于雷蒙德的事情。”
雷蒙德，也就是那位黎明骑士的名字。
“南希？她三周前就走了，雷蒙德一直没再给她钱，她又不愿意继续做生意，在这里根本住不下去。”温蒂不疾不徐地说道。
凯尔温一下子皱起了眉：“这么说来，雷蒙德已经很久没有来这里了。”
“我也不清楚，大概有三四个月了吧。他离开前给南希留了一笔钱，可能是厌了想彻底失踪了吧，大部分在这里逗留过的男人最后都是这么离开的。”
“不，这么看来雷蒙德是真的失踪了。”凯尔温叹了一口气，“这有些奇怪了。”
温蒂瞥了眼凯尔温，微挑起眉毛：“最近城里越来越不太平，前几天晚上姑娘们总是说能够看到在巷子间穿梭的黑色影子像是什么怪物……这也是那些吃人的亡灵吗？不是说这几天王都来的大人物已经到了吗？”
“不，不只是亡灵了。这也是我为什么要找雷蒙德，现在城里的情况要比我想象得复杂很多，温蒂，把南希现在的住址告诉我，我要去问问她。”凯尔温思考了一会儿说道，“如果在她那里也问不到线索的话……那这一切就只能靠我们自己了。”
“不管怎样，灾难发生的时候，最先遭罪的总是生活在城市角落里的我们。”温蒂面无表情地说着，“不过你找到这里来并不只是为了这件事吧？”
凯尔温点了点头：“是这样子的……温蒂，你和这里的草药商人还有联系吧？”
“当然，南方最好的草药商人都和我们这里有联系，毕竟我们这里药剂需求量还挺大的，特别是法师们做的那种，有特殊用处的……怎么了，你有什么东西需要从我这里弄吗？”
“不，不是从你这里买东西。我是想通过你向他们介绍一些药物。”
温蒂和露西尔同时露出了疑惑惊讶的神色。
“你是说……”
“没错，你的提神剂。”凯尔温对露西尔说道。
“哦……所以你一定要带我上来？怎么突然提到这件事……”露西尔完全没有想到，“我不需要你把我的提神剂推荐给商人。我和你说过的。”
“我只是突然想到了这件事，早点解决可以防止我忘记。”凯尔温说道，“我还会把它写进游记里去的——但温蒂这里也许认识整个大陆最多的草药商人，就算不是提神剂，我想对你肯定有帮助。”
露西尔缓慢地摇了摇头：“我还以为你满心都要去拯救世界，完全没想到你还记着这件小事。”
“我现在去找南希，你留这里……也许可以把一些样品给温蒂，顺便再帮我问问这里还有没有那位雷蒙德的消息。”凯尔温说道。
“好的。我也需要一些冥想的时间。”
“那么温蒂，麻烦你了。” 凯尔温对温蒂说道，转向门边离开。
小小的阁楼里一时只剩下露西尔和温蒂和昏暗的烛火。温蒂没有说什么，只是向露西尔要了一些提神剂的样品，并且问了它大概的用途。
“这么看来，这种玩意儿会在猎人那里卖得挺好的，当然如果可能的话，还有神殿里的牧师和法师们……不过那样的商品必须有执政官签署的许可证，会麻烦许多……我可以问问它的来源吗？”
“来源暂时还不能说；除非这里有商人确实愿意与我们合作。当然，这也不是急事，在刚才之前我根本没有想着这件事。”
“好吧。”温蒂放下那一小份白色原片，叹了口气，“凯尔温很少直接带其他人来我这里。您是位法师吧？”
露西尔微微挑眉：“他看起来非常信任您。”
“是吗？”温蒂感慨地叹了口气，“大概是认识很久了的缘故吧。”
“很久？”
“……二十年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猎人公会不像现在一样善于维持秩序，帮派乱斗随时会发生，我被我母亲卖到了这里，遇到了一些蛮不讲理的客人，还卷入了两个帮派的斗争，凯尔温偶然地救了我。你知道的，年轻女孩面对这么一个从天而降的英雄，还长了这么一副漂亮的面孔，自然而然就沦陷了。”
“然后就是惯常的发展——一场冲动的热恋。我们那时候呆在一起整整三个月，然后他告诉我说，他有一个任务必须回到王都去，那时候，愚蠢的我才意识到他的身份可能并不仅仅是一个自由的贵族公子。”
“刚开始我还心存侥幸，每次他到南方来我都想方设法见他……事实上他也一直表现得非常善良体贴，但我们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然后么，终于有一天我意识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他不会变老。看看现在的他……和当初我第一次遇见他时的外表也没什么区别。”
“我知道了他是属于的，是属于这片大陆的存在，怎么可能属于我这么一个肮脏卑劣的□□呢。”
温蒂笑了一下，接着说道：“但我其实也没有什么损失。至少后来我们还是朋友，一直保持着默契的合作……现在我在这块地方过得不错，附近十几栋砖瓦房都是我的，神殿无视了我们，就连猎人公会来我们这里打探情报都要稍微收敛一点。虽然还是不怎么上台面的活计……但至少这座城市需要我们。”
“您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呢？”露西尔问道。
“我猜测凯尔温没有向您介绍我。但他带您来我这里，一定不会介意你知道这些事情。”
“的确。”
“只是为了防止您产生不必要的误会。而且像我们这样的下等人，在你们这些上等人眼里，能够接触到一位圣骑士是非常不可思议的。”
温蒂说着，却发现露西尔笑出了声，她面色微变：“您觉得很好笑？”
“不，并不是。我没有什么好误会的。”露西尔说道，又瞟了眼窗外，“反正时间还早……问您个问题，您有去过东部的城镇吗？”
温蒂微微皱眉：“没有，我不怎么离开闪城。”
“那您一定没有去过那些小港口边的馆子，和西海岸完全不一样，东部城镇的海岸贫瘠而乏味，腥臭的海风直接灌进窗户，那里的女人们没有像这里的漂亮小房子可以待着，她们不少人都得埋伏在在最阴暗肮脏的小巷子里苟延残喘……”看到温蒂微微睁大了眼睛，露西尔笑着继续说了下去，“每周我都要穿过那些小巷，为了能够坐船去镇子里上学，有一次。我被一个喝得烂醉的家伙拉住了，我以为我要逃不开了，结果……结果你猜怎么了？”
“我被一个精灵救了。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这样长着尖耳朵的人是精灵，只知道他即使站在在满地污水的阴暗巷子里也在闪闪发光。那对一个贫民窟边上的十岁小姑娘来说是多么新奇的经历。他会弹琴，还给我唱了一首歌，可惜我已经记不清了。”
“我和他接触不超过一个小时，后来也再也没有见过他，但还是很奇妙的经历。”
温蒂面色一动：“您是想告诉我，您也和我有相似的经历吗？”
露西尔笑着又继续说道：“不，也不是。再问一个问题，您去过王都吗？”
“很明显，我也没有去过那种地方。”
“王都的馆子要比这里华丽很多，藏在某些宅邸的最深处。他们会用宝石装饰柱子的包边，手指那么大的宝石，雕刻成比法术模型还复杂的形状，或者直接大片地洒在地上，让地面如同在发光。而站在装饰中的女孩是最有教养最温柔体贴的存在，她们是被精细喂养的羔羊，每一个看起来都要比东部海港巷子里的女人高贵气派无数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