扔完了竹简,单容瑾忽而觉出一丝异样,他飞快地掠了眼周围,若他没记错的话,这儿是皇子所。
是他读书的地方。
不等单容瑾明白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台上的夫子铁青了脸。
“单容瑾!你给我滚出去!”
所谓的夫子还是面黄肌瘦,像一条上了年纪的蠢狗。
单容瑾都懒得看他,转身便出了皇子所。
到了年纪的皇子一般都会有皇帝或者后妃亲自挑选伴读,别人都有伴读,就单容瑾没有。
因为他没有母妃,皇帝更是不愿意管他,可即便如此,其余几个皇子还是不敢欺负单容瑾,至少不敢明着欺负。
那家伙好像一条疯狗,一旦招惹了势必会非常麻烦,又不能把他弄死,皇帝虽然不会管他,可他若不明不白地死了,皇帝肯定不会放过。
是以自从单容瑾上学以来,他从来都是形单影只独来独往,从不需要什么伴读。
他虽没有伴读,却也不是身边什么人都没有,劲风和阑擎都是他身边得力的人,这二人没什么人知道,是单容瑾自己培植的羽翼。
后来他做了太子,劲风便随着他入宫,乔装成太监,成了他身边的福闰。
走出皇子所,单容瑾先回了趟自己的住处,确认了一遍自己究竟重生回了什么时候,之后便迫不及待往宫外去了。
他要见君扶!就现在!他要看到她真真切切地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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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府门前依旧是人来人往,谢家从前是经商的,至今很多人依旧在做着从商的活计,君扶特意挑了一辆不大显眼的马车停在谢府门口,望着那扇大门眼神渐渐茫然起来。
本来她想好了,直接冲进去,她堂堂相府千金,还有人敢拦她不成?
但是这般豪情壮志到了谢家门口,她却忍不住犹豫迟疑起来,谢回P还不认识她呢!她这会儿冲进去,说什么呢?
而且就算是上辈子,她和谢回P也不过是点头之交,做过最亲密的事无非是她软磨硬泡,求着给谢回P画了一回花钿。
那人性子最是温柔,拗不过她才答应了。
可那都是她见过谢回P好几次,绞尽脑汁同他说了好几回话之后的事了。
君扶摸着下巴沉思起来。
“小姐,您等什么呢?”含春好奇地掀起帘子往外瞧了瞧,“奴婢瞧着谢家大门谁都能进呢!咱们直接进去不好吗?”
君扶懒懒看她一眼,那谢家大门是谁都能进,可进进出出的都是男子,都是有正经生意去谈的。
她一个女子,如此显眼,势必会被家丁拦下来的!
真是失策!早知道她就该女扮男装过来!
正是懊恼之时,守在门口的四个家丁突然躬身道了一句:“家主。”
君扶心尖上咯噔一下,连双目都炯炯发起光来。
只见谢家门前走出一水墨青衫的男子,面如云间皎月、身如修竹,端方君子,温润如玉,正是谢家家主谢回P。
见真是他,君扶神色都痴了一瞬,连目光都变得如水温柔,抓在窗框上的五指不觉收紧。
这才是她意中人的模样,这才是他!
一想到她前世竟觉得单容瑾与他相像,真是瞎了眼!他们两个虽容貌极为相似,可分明就是两个全然不同的人!
一想起单容瑾,君扶不禁暗暗冷哼一声,还好上辈子她与单容瑾的账皆两清了,这辈子如论如何,她可再不想与这狗东西沾上半分关系!
谢回P上了一辆马车,他亲自出门,想必是有什么要紧的生意谈,君扶想了想,拍了拍坐在外面的青松,道:“跟上前面那辆马车!小心些,别让他们发现了 !”
青松心中虽疑惑,还是很快回复道:“是,小姐。”
君扶满意起来,她看了看自己今日的穿着,浅紫色的小裳,娇俏动人,发间还插着一支暖金色的珠钗,无一不是谢回P的喜好,到时候找个时机与他见上一面,结识一番,还怕以后没有来往吗?
君扶遥遥看了眼前面的马车,明媚双眸中噙着几分坚决。
这一世,她一定要得到谢回P!
第25章
山青水绿, 鸟语花香,君扶躺在马车里,想起前世她卧病在床那段日子, 到最后五感都开始退化,现在方觉自己是真真切切活着。
老天既然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她便要全心全意按着自己的想法过活。
“家主, 后面好像有辆马车跟着我们。”
谢回P正在马车内看书,他发丝如墨柔顺地缀在后背肩侧, 为他的俊美平添几许温柔,他掩面轻咳了两声,容色不改继续看着书中的内容, 声音清润悦耳:“不必理会,那辆马车在谢家门口停了许久了,若来者不善,想必不会如此大意。”
“噢......”谢犁缩了缩脖子, 既然家主这么说,那应该就是没事了,但还是抽动马匹让马车跑得更快一些。
谢家的马车在郊外一个饭庄前停下了,青松也及时勒紧马头,在一个拐角处停下不让别人发现他们。
君扶在马车里等着, 掀开一角帘子偷看,见到那抹淡青的身影被小厮扶下马车,隐约还听见他咳嗽了两声。
七月暑热, 君扶就只穿着一身丝缎长裙, 肩上的小衫好似轻纱一般, 还是觉得热,可他却将自己浑身上下都裹得严严实实, 身上那件衣服光眼瞧着就不算单薄。
君扶暗叹一声,以前她只知道他身子不好,是自幼便带着的病根,但一直不见发作,只偶尔听他咳嗽两声,哪儿能想到谢回P会因为这个死。
惊闻噩耗时君扶都没想到谢回P是病死的,还以为有什么人害他,后来打听清楚了,才知是谢家内部的人闹事,谢回P是操劳过度,陈年累月积压下来的病引子一发不可收拾,突然就病倒了。
归根结底还是谢回P的病拖累他,君扶捏了捏拳,忽然想起前世时陈青对她说过的话,他说宫里太医医术虽好,但也许有些疑难杂症他们就没见过,若是广发名医帖,说不定就能找到人根治了他的病。
顺便还能给君扶自己也看看,她前世那病来得突然,她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就不行了,说不定之前便有征兆。
“青松,你回去和长述还有无锋贴几张告示出去,就说广纳天下名医,要有真本事在的,若能治好便重重有赏!”
青松一阵紧张,不安地看了过来,“小姐病了?”
“没有没有。”君扶把他按好了,拍拍他的肩,“你只管去做就是了,我是替别人寻的,记住此事要低调些,最好不要让父亲和母亲知晓。”
“是。”
说话的功夫,谢回P已经进去好一会儿了,君扶见外面没人,决定下去看看。
这个开在京郊的饭庄她倒是听说过,环境很不错,菜色也齐全,只是因为太远了,她那父亲每日又忙于公务,一家人很少来这边。
君扶刚过去,就有一个小二笑着迎上来,问她可有预定。
“预定?”君扶摇了摇头,“难道没有预定便不能进去了?”
“这倒不是。”小二挠了挠头,“只是今日这里被一位大人包场了,闲杂人等不得放进去。”
“好大的胆子!丞相府的人你也敢拦!”含春不愧是跟着君扶许久的人,在外一向嚣张,前世嫁入东宫后君扶才知,这小妮子还毒舌得很,看谁不顺眼都要嘀咕两句。
君扶伸手拦下含春,正想说什么,里面走出一人看了眼君扶,道:“这位是府上的贵客,不用拦着。”
君扶看见来人心中一跳,这不就是前世在外面与她撞了马车的那个张衡简吗?他怎么会出现在这儿?真真是无巧不成书。
张衡简出来说了话,小二自然放行,还赔了几句不是。
君扶跟在张衡简身后,心中七上八下,难道张衡简现在就认识她了?他若此刻便知她的身份,那前世那回岂不是早就知道她是谁了?
两人走了一段路,君扶默默无闻,张衡简禁不住又看了她一眼,轻声道:“小姐出府散心?”
“算是。”君扶迟疑着回答。
她说完,张衡简却神秘莫测地笑了笑,君扶被他笑得奇怪,忍不住问:“你在笑什么?”
张衡简道:“谢家家主今日与家父约见此地,来时他说有人跟着他的马车,在下便与他打赌跟他的绝对是个妙龄女子。”
什么!?被发现了?君扶心中一阵紧张,却面无愧色,反而好奇谢家经商,张家在大理寺做事,两家八竿子打不着,见面是为的什么呢?
而且还是包场,怎么看都有些密不告人的意思。
倘若真的密不告人,张衡简又怎么会出来带她进去?
因着前世那一面,张衡简为君扶阐述君家详情,还主动保证会为君家开脱求情,君扶一见到他便好感倍增,下意识觉得张衡简怎么也不可能会做坏事。
她暂且放下心中的猜疑,反问张衡简:“你是如何得知我的身份?”
张衡简笑得竟有些腼腆,低声道:“小姐许是不记得,昔年相府办的游园会,张家受邀,在下亦去过几次。”
他说完似乎是觉得不好意思,转过身来对着君扶弯身一礼,道:“在下是大理寺卿张家的五子,张衡简。”
几乎与前世一模一样的介绍,君扶看着他谦逊有礼的模样不由失笑,上次他说他是在谢家的祭典上看到她的,原来在这么早之前,他就见过她了。
说话间上了二楼,君扶打量了一下周围发现此处风景倒是不错,远处的草场上竟还放着几只雪白可爱的小羊。
君扶看得心生欢喜,转念又想这里是饭庄,这些小羊怕是只用来杀了吃肉的,思及此处她笑意淡了淡,将目光收回不再看了。
张衡简默默看她一眼,忽出声道:“谢家主就在最里面那间房中,只是眼下家父正在与他商议,还不便进去。”
君扶更加好奇他们究竟在商议什么,但不管是什么她都不便过问,只是点了点头没再说话,然而张衡简却看出君扶的心思,大大方方道:“家父母家有一位侄女到了适婚年纪。”
君扶一愣,竟是来说亲的?
她胸中刚激起一阵躁动,转念又想若是此刻就有人给谢回P说亲,那前世怎么他到死也没有成亲呢?这么长时间,都足够他留个后了,但是君扶从未听说过他与哪位女子亲近。
话说完了,君扶却始终面色平静无波,张衡简不禁问:“小姐并不生气?”
“我为何要生气?”
君扶明媚的眸子朝他看了过去,张衡简猝不及防迎来一个四目相对,慌乱地别开眼睛,搭在玉佩上的手无意识摩挲着道:“我以为......小姐跟着谢家主追到此处,是......心仪于他。”
君扶听完眼神一亮,赞许地看了张衡简一眼,这是她遇见的第二个理所当然看出她喜欢谢回P的,其他人都将她视为小辈,从未想过将她与谢回P相配。
君扶真是不明白,她与谢回P不过差了七八岁,七八岁而已,有那么多吗?
她前世连男女之事都经历过,眼下再提这个不至于害羞,可张衡简说完却悄悄红了耳尖,叫君扶看在眼里。
她不太了解张家,并不知道张家是如何教人处世的,但男子如此生涩害羞,的确稀奇少见。
前世一面之缘,今世她刚重生而来又见到了张衡简,念着上回他对君家有恩,君扶已然将张衡简视为朋友,自觉此生对谢回P势在必得,实在没什么好隐瞒的,便大大方方承认道:“的确如此,但我与谢家主还未见过面,今日跟着他出来,不过是闲来无事,又好奇他整日做些什么。”
君扶说得坦荡,倒叫张衡简意外非常,他未料到君扶就这样大方承认了这段心思,在君扶看不到的地方,他一双清澈的乌目有了几分黯然。
很快,他又转而道:“家父与谢家主在三号雅间商议,我知道一间屋子可以探听到他们的谈话内容,小姐可愿......”
还有这种好事!
君扶感激地看了张衡简一眼,“多谢你!”
她于心中默默记住,这已经是张衡简第二次帮她了,她欠张衡简两次。
二人遂鬼鬼祟祟推开其中一间房门走了进去,君扶见张衡简悄悄对她比了个“嘘”的手势,二人一言不发坐到了隔壁听那边说话。
“谢家主,这便是我那侄女的画像,你看完再作定论不迟。”一人声音老沉复有磁性,显然便是大理寺卿张容狄。
都到了看画像这一步?君扶捏了捏手心凝神细听,她注意着对面房间的动静,全然不知身侧的张衡简浅浅的目光全都不着痕迹落在她身上。
另一道声音响起,是谢回P。
“张大人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病骨支离,一把身子还不知能撑到何时,不便耽误别人。”
听见他说话,君扶目光愈发柔和起来,想必前世谢回P便是抱着这样的心思到了最后,他是君子,是世间最纯洁干净的君子。
张大人轻咳一声,摸了把胡须缓声道:“并非是我强人所难,只是我这侄女对谢家主一见倾心,在我面前求了许久,实在推辞不过才有了今日之邀,也怕被人瞧见会有损家主清誉,这才选了这个偏僻的地方,家主先不要急着拒绝,就算不成,咱们也算是朋友了。”
谢家是皇商,若能搭上些关系,就算没有政务上的便利,那便利也是不少的。
果然,张容狄如此说完,谢回P便不好再开口拒绝了,只是看过了画像,让张容狄好好收起来。
二人正要深谈,张家的小厮张全从外面跑了进来,道:“少爷,外面又来了个人,说是宫里的四皇子,凶得很,小二拦不住,让我来问问。”
单容瑾!?
君扶眉心一跳,不觉手握成拳。
张衡简看向君扶,低声道:“我出去看看。”
君扶点了点头,一时无话。
第26章
张全禀报的声音不小, 隔壁间的谢回P和张容狄定然也听见了,张家与皇子素无来往,张容狄看向谢回P道:“难道是来找你的?”
谢回P摇了摇头, “他与我并不亲近,鲜少来往。”
君扶在房里踱步片刻,想起单容瑾来她一时竟有些慌乱, 下意识就将自己房间的门闩插紧了,想着一会儿张衡简可别说她在这儿。
等做完这一切, 君扶突然又反应过来,她怕什么?这时候单容瑾又不认得她,他们两个连面都没有见过, 就算是碰着了又能怎么样?
想了想,君扶又将房间的门打开,静静坐在里面等着张衡简带单容瑾进来,一会儿只要她从容应对, 不要叫人瞧出什么端倪来,就没事了。
单容瑾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到这儿来,他原是打算直接去君家,向君扶提亲的,走到半路才想起他此刻不过是个不受宠的皇子, 什么都没有,他也不知道这个君扶喜欢他了没有,于是原本是一腔冲动化为茫然, 顺着道走就到了这里。
前面是个饭庄, 是这条路的尽头, 他都打算折回去了,直至在一辆马车上看见君扶身边那个丫鬟和侍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