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乞丐见她不肯坦言,只得如实说道:
“实不相瞒,前些日子为师去过一趟江安县,也寻到了几名当年目击程家老夫人被打的证人,甚至连霓霓那小叔下葬的位置为师都已寻到,只是事情已经过去快三年了,她们母子的尸体早已腐烂,若是没个实打实的凭证,即便有人敢出来作证,也会被县衙那帮人给推翻。”
顿了顿,他嘴角含了抹苦笑:“且不说温毓鸣会袒护,那江安县毕竟不是状元郎的地盘,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为师担心最终的结果怕是没人敢站出来替霓霓一家说句公道话。”
“原来老前辈前些日子消失不见是已经去寻找证据了。”
花如锦笑了笑。
难怪前些天总是见不到他的身影。
“活人的证词并不牢靠,只有死人的话才能叫人信服。”
花如锦意味深长的叹了声:“怕就怕连让死人开口都是件难事。”
老乞丐听得一脸懵:“让死人开口本就是难事。”
花如锦并未有要给他答疑解惑的意思,而是转而言道:
“此去江安县有近百里路程,想来今日是赶不到了,一夜的功夫他们可以做太多的事情,待会到了驿馆,前辈便将你寻到的证人下落尽数告知知县大人,让他提早派人前去看住,可别让人戏耍了咱们。”
老乞丐立时皱起了眉头:“你这丫头怎能如此不谨慎,在温毓鸣眼皮子底下做这些小动作,岂不是正中下怀。”
“咳,温知府是个好人,对我不薄,此次肯亲自前往江安县足以说明他持身公正,前辈怎能这般小肚鸡肠的。”
花如锦假意责备道。
横竖他不愿和自己交心,自己自然不会与他推心置腹。
老乞丐将嘴撅的老高,心里直骂逆徒。
也不知这丫头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
赶到江安县附近的驿馆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花如锦搀扶着程霓霓下马车,便看见叶成帏正吩咐差役们去收拾驿馆上下。
两人见了面,花如锦连忙看向老乞丐,示意道:“前辈。”
老乞丐知她意思,不情不愿的走到叶成帏跟前低语了几句,叶成帏眉色一凛,立刻朝着身边的几名差役挥了挥手。
一番叮嘱之后差役们就匆匆忙忙消失在了夜色里。
温毓鸣从轿子里下来,察觉到有些不对劲,也忙不迭的朝师爷穆贤使了个眼色。
随后暗暗瞥了眼花如锦和她搀着的小丫头,双手背负在身后,仰头看着驿馆沉沉叹了口气:
“叶老弟呀,此次本府虽是与你一道来了江安县,但毕竟手心手背都是肉,你与图知县皆是本府治下的同僚,为顾及同袍情谊,倘若真是错冤了图知县,本府愿从中撮合,也不追究你与花小姐一干人的罪责,你呀就诚心与他赔个不是,也好让本府有个台阶下。”
“好说。”
叶成帏皮笑肉不笑,用余光扫了眼旁边悠哉乐哉的花如锦。
虽然已让人连夜赶往江安县,可这样的小把戏怎能瞒得过温毓鸣和江安县那帮人。
这妮子的见识定不至于这般浅薄才是。
第73章 月下私会
江安县郊外的驿馆地处偏僻,有些简陋,上房安置了各级官吏,差役们守在驿馆外各处就地歇息,轮番当值。
夜里,驿馆差人送来了饭菜。
叶成帏看着桌面上为数不多的两道荤菜,想到啼哭了一路的程家小丫头,目色沉了沉,指了指两碟荤菜,抬头对汀安吩咐道:“将这两道菜送到对面阁楼花小姐房里。”
汀安眸色微顿,也没敢多言,端着两碟菜连忙下了楼。
就着剩下的饭菜对付了几口,叶成帏拿了本随身带来的《兵律》翻看了几页,可想到明日江安县之行,心里突然有了些忐忑。
这么多年他行事向来都是稳打稳扎,处处谨小慎微,虽然也想彻底查清程家这桩案子,可就目前掌握的所有情况来看,只要温毓鸣心存袒护,江安县那帮人再来个死不认账,这便瞬时成为了一件棘手之事。
他的确没有确凿的把握。
也不知为何,今日会答应那妮子这般爽快。
就因为她一句话便直接相信了这妮子。
扭头瞧了瞧窗外,透过柳叶窗依稀能看到朦胧的月色透射进来。
他缓缓起身过去开了窗户,顺眼望去,只见对面的阁楼上映出一张熟悉的面孔。
花如锦此时也刚用过饭,将程霓霓哄睡后本想开窗透透气,没曾想竟撞上了叶成帏。
两人相视一笑,不约而同的看向了下面月光洒照着的波光粼粼的湖面。
弯月垂柳
不多时,两道人影一起出现在了湖岸边上。
两双黝黑的眼眸静静凝视着平静的湖面许久,花如锦才缓缓开口道:“多谢叶公子赐菜。”
“不客气。”
叶成帏淡淡的笑了笑。
微风拂过,湖面掀起一道涟漪。
“叶公子不担心我寻不出证据会拖累你?”
花如锦扭头看了眼那张被月色映照得恬静无比的面容。
“花小姐不怕本县与温知府同流合污,借机报复?”
叶成帏抬首仰望着弯月,不紧不慢的反问回去。
花如锦抿唇浅笑:“如今已不是最好的时机。”
叶成帏迟疑了下:“倒也是。”
窦家之事早已过去,更何况他压根也没想过此事。
随后,便认真的回道:“过些日子督察院的巡按御史会莅临荆州府,程家这桩案子说容易也容易说难也确实有些棘手,归根结底不过是上面的一个决定。”
花如锦恍然大悟:“所以叶公子早就有所决断,一旦我不能寻出证据,叶公子便准备越级上告,直接请求八府巡按设衙监审此案?”
到那时温毓鸣即便再想从中袒护,也会顾忌到督察院。
他断不会因小失大。
而这次,叶成帏默着并未作答。
花如锦顿时看出了他的顾虑:“若是有巡按御史就地监审此案,不论是取证还是在审理环节都能容易太多,可越级上告终将会影响叶公子的官声。”
“都是虚名罢了。”
叶成帏泯然一笑:“我既答应与你同行自会护你们周全。”
“叶公子放心吧,我说过会寻出证据必不会食言。”
花如锦语气笃定道:“我不会让叶公子走到那一步。”
两人再次相视一笑,拱手作别。
可刚迈开步子,就听头顶响起一道阴阳怪气的语声:“好一个郎情妾意,好一个珠联璧合。”
花如锦听出是老乞丐的声音,抬眼望去,只见这怪老头倚在头顶的柳树上,正垂下半张脸俯视着二人。
“梁上偷听非君子所为。”
花如锦没好气的斥道。
“月下私会也不是状元郎该有的做派。”
老乞丐阴阴的笑了笑:“乖徒儿,你可别冤枉为师,为师就是个老叫花子并非什么君子,再说了,为师这叫树上偷听,哪里是什么梁上偷听。”
听着师徒二人的对话,叶成帏讪讪的捂嘴轻咳了声,望向不远处立着的汀安,忙不迭的挥了挥手。
待得汀安过来,他随即责问道:“汀安,你怎么没有给老前辈安排房间?”
汀安苦着脸抬头看了眼树上的老乞丐:“我倒是安排了,可这位老前辈非说房间里睡着不舒服。”
“前辈还真是......异于常人。”
叶成帏没再多言,朝着二人拱手作礼后,领着汀安疾步回了房间。
花如锦捋着下巴不停打量老乞丐,瞧着他身下垂着的一根柳枝,顺势抓到手上,狠狠用力一拉,只听“噗呲”一声脆响,老乞丐直接跌倒了下来。
“哎哟喂。”
老乞丐从地上爬了起来,不停叫骂道:“臭丫头,我可是你师父。”
“我可没答应。”
花如锦背着手幸灾乐祸的就往阁楼里走。
老乞丐一脸愤懑的追在她身后:“丫头,你可不许抵赖,之前已经答应过为师,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我也不是君子,我是女人。”
花如锦顺势关上房门,将老乞丐关在了门外。
老乞丐悻悻的摇了摇头,嘴里喃喃自语道:“这臭丫头,还真是......”
难以形容。
在湖边重新寻了棵粗壮高大些的古树,径直跃了上去,整个人立时消失在了夜色中。
......
暮色四合,星夜沉寂,江安县县衙内,此时却灯火通明。
知县图宏唤来了所有心腹,看着惶恐不安的一群人,先是对师爷陈锐吩咐道:“陈师爷,明日荆州府的人即将莅临本县,你带着县丞、典史替本县亲自前去相迎。”
“温知府莅临本县,知县大人莫非不亲自出迎?”
师爷陈锐捋着长须,露出一脸困惑。
“本县明日要先去面见一位故人。”
图宏垂着双眸,面色有些凝重的注视着县丞和典史:“当年那些人......”
“下官早已安排妥当,大人放心,他们不敢乱说。”
典史恭敬的回道。
“很好。”
图宏欣慰的点了点头:“只要有本县在,这江安县的天就塌不下来。”
“有大人在,县里这些人自是不敢乱说话,可下官担心......”
典史眉头紧锁,狐疑着道:“那程家二郎的坟冢固然隐秘,就怕他们寻到此处。”
“人都已经死了好几年,早已尸骨无存,他们还能寻到些什么。”
图宏阴测测的咧开嘴角,不屑的冷笑:“难道还能凭着几块破骨头寻出些破绽来?”
但想着此行并非只有知府温毓鸣,还有刚刚上任的江陵城知县叶成帏。
此人本该入翰林院,却外放荆州府,想来来头并不简单,又不放心的叮嘱了句:
“咱们这位新科状元郎既然说服知府大人巡查本县,必然是觉得掌握了证据,听闻前些日子有位老叫花子来本县鬼鬼祟祟之后又消失不见,怕是寻到了些证人,你们这几日差人给我盯紧了,凡是从江陵城来的差役都要一刻不离的盯着他们,可不能让他们出了咱们的视线。”
“请大人宽心,下官会将所有人手安排出去。”
典史颔首附和道:“只要这些人都在咱们的眼皮子底下,没人敢多说一个字。”
闻听这话,几人面面相觑着相视一笑,随后各自散去。
......
第74章 师父
临近中秋,当清晨的第一缕光洒入房中,花如锦缓缓睁开惺忪的睡眼,清楚的感受到了一股清冷的凉意。
她低眉瞥了眼躺在怀中将自己抱得很紧的程霓霓,不经意的抬手触到了她眼角边,竟是湿漉漉的如同被雨水浸泡过一般,连贴着自己内衫的那一片地方都能明显的感觉到可以挤出水来。
噗!
我说胸口怎么冰冰凉凉的。
也不知这小丫头在夜里偷偷摸摸啼哭了多久。
她小心翼翼的扭动了下身子,却见小丫头已经睁开了双眼,眼眶周围红肿得跟两颗鸡蛋一样。
看到花如锦正盯着自己,小丫头仓皇失措的摸着眼角连忙背过身去。
花如锦将手轻搭在她稚嫩的小肩膀上,细声宽慰道:“我知道你心里难受,突然间没了阿娘又没了阿父。”
再瞧了眼那蜷缩着的小身躯,想着接下来要面临的处境,也不得不垂眸狠下心来:
“可命运从不慈悲,今日你必须得打起精神来,到了县里无需害怕,一切都听我安排,今日我定会替你一家讨还公道。”
“嗯,我都听阿姐的,只要能替阿父阿娘他们报仇雪恨我做什么都可以。”
程霓霓坚强的应了声,又转过身来将她紧紧搂住,不停哽咽:“就是我阿娘还在地道里,我阿父......”
“你阿父......的头陆典史一定会寻到的。”
花如锦心里也忍不住一阵心酸:“等处理完这边的事情,我和你狗皮爷爷陪你去江陵城取回你阿娘的遗体,好好安葬你阿父、阿娘。”
“好。”
程霓霓哽咽着又应了声。
花如锦将她安抚好后,去外面取了些凉水来用帕子打湿替她敷了会红肿的双眸,之后驿馆送来了朝食。
哄着小丫头一道用了些,待得填饱肚子,收拾好妆容,这才一道出了门。
驿馆外面,大家都已整装待发。
温毓鸣神情惬意的捋着胡须,一边跨步迈向官轿一边朝着众人喊道:“去江安县县衙。”
“知府大人且慢。”
花如锦立刻叫住了他。
搀扶着程霓霓走到叶成帏身旁,又漫不经心的瞥了眼老乞丐,一脸正肃的说道:
“听闻图知县当年将程家二郎安葬在了别处,今日霓霓携父遗骨返乡入葬,不如就请知府大人做个见证,民女想替霓霓为其家人开棺验尸,验明身份,之后将一家人合葬到一处。”
“当年事情仓促,江安县将人草草下葬的确是委屈了程家母子,本府这便差人亲自去县里采买几口上好的棺木安葬母子三人。”
温毓鸣立在轿子跟前,冷幽幽的瞥了眼花如锦:
“只是都过去这么些年,开棺验尸如今想来也验不出个什么,花小姐可莫要误了正事,咱们啦还是赶去县衙要紧,倘若江安县那帮人果真造了孽,只需将这帮人抓起来严刑拷打一番即可,总不至于人人都能守口如瓶,不愁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知府大人此言差矣。”
花如锦笑道:“能用最简单的法子解决事情何须多费周折。”
看着她胸有成竹的气势,叶成帏便已猜到这妮子昨夜的安排不过是个障眼法。
窦家之事她轻而易举就揭穿了老道士的骗术,还顺势推出了窦樾的阴谋,可见她在阴阳邪说方面颇有建树。
只怕她真正的目的就是程家母子的尸体。
念及于此,叶成帏面色一紧,直接开口强邀温毓鸣:“还请知府大人移步,即刻前往程家坟地。”
“这......”
温毓鸣迟疑着看了眼师爷穆贤,又瞄了眼县丞唐浩然,只得缓缓点头道:“好,就依二位所言。”
花如锦心里一喜,不动声色的看向老乞丐。
想着近来频频表现出来与原主的差异,连忙亲切无比的唤道:“师父,就请你引路,将程家二郎的遗骨迁葬入程家祖墓。”
听着突如其来的这声师父,老乞丐心里乐开了花,顿觉神清气爽,笑眯眯的回道:“乖徒儿,你就放心去办事吧。”
看着师徒二人师慈徒孝其乐融融的样子,叶成帏不由得就联想到了当日在窦家地底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