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底线总是一退再退,前些日子的林凝素还想着此生能摆脱林砚,如今却觉得,只要林家,沈家都能平安,就算这辈子都被困在宫宇中也无妨。
林砚掀开眼帘,扔下手中不成样子的花梗,将在他身后作乱的少女拉到自己身前。
四目相对,像是一道心绪窗牖,所思所想都无处遁形。
掌心的化汁还未干,林砚仿若不知般,抚上少女的脸颊,像带着某种恶意,让那原本如腻雪的皮肤斑驳着其他色泽。
好乖。
只有在做错事时,才会这样乖觉。
那都是为了她的心尖情郎。
林砚眼眸中尘封了一层冰,淡淡地看着身前的少女。
他忽然觉得,一切都没了趣味。
林凝素似乎没了再爱上他的可能,或许,她从来没真正爱过他。
她爱的是那个光风霁月的伪装,而非他这个从骨子烂到灵魂,挂着人皮的鬼。
回首两生,他好像什么都没得到。
曾经,他凭着那点微薄的恨意活着。后来,他靠着林凝素所舍下的暖意残喘。
恨不满,爱不溢。
了无生趣。
“你爱我吗,素素。”
对着这双沉如深海的眼睛,谁又能说出谎话来。
没有回答,态度却明确。
结束这一切吧,大巫已经等了太久,也该给她一个答案了。
这个国祚六百年的大孟,是时候去向终点。
“素素,荆苗有个名叫千丈渊的湖,湖边生着许多芦草飞花,想不想去看看?”
湖中渍着芜花的汁液,沉睡其中,可万世不腐。
那是为他和林凝素选的墓地。
第87章 计划
沈谢两家的婚事没成, 但那谢家确也没什么怨言。最近这几个月上都城里发生的吊诡事这么多,若真觉得这一切能顺利,才是痴人说梦呢。
皇命难违, 谢家本就在新旧权势中交替着生存, 为在新皇手底下讨个平安,舍了个女儿他们并不心疼。
所以谢家甚至上门去慰藉镇远侯夫妇, 说是只让世子先建功立业, 婚事日后再办,绝口不提退婚。
毕竟这等下了面子的事,换了旁的人家,谁能承受了。
这些消息,林凝素也是从那些小宫人的口中得知的。
但让她奇怪的是, 林砚对此事并未责怪,只是以教子无方罚了镇远侯半年的月俸。
实在是不痛不痒的惩罚。
就像是高高举起的重锤,却如鹅羽般轻轻飘落。
越是如此,林凝素就越发感到不安。因为她知道,那重锤没有消失, 仍旧悬在头顶, 不期便会落下。
所以这几日她待林砚的态度可算得上殷切,就是想从这人身上探出点心意来。
林凝素忍着烦闷和枯燥, 几乎是整日陪在林砚身旁。这几天这人处理政务的时间比以往长上许多。
她坐在小几案前,静静打量着面色平和的林砚。自服过寒毒解药之后, 这人的肤色瞧着要康健多了, 不是那种让人发冷的白。
这人眉开目阔, 垂下眼时整个人显得十分慵散。
如果不是之前才有过矛盾, 林凝素真的会以为林砚什么都不在意,只在这皇城里与奏疏为伴就好。
他太平静, 太反常。
而且,在回林府之前。林砚对她说的那些话,分明是想要将他们二人的婚事也定下来。
立后并不是一件小事,而是关系孟国的国事,是需要礼部和朝臣参与商定的。如果林砚有意,肯定有风声。
如今却一点动静也没。
林砚此人向来雷厉风行,少有这种反复的时候。
思量这些实在费心神,林凝素站起身来,去到一旁的小榻上,半倚着软枕,不到片刻便睡了过去。
她睡的并不安稳,迷迷糊糊间,小指根部细痒。感受到一道灼热的视线落在身上,林凝素缓缓睁开双目。
林砚坐在林凝素身旁,摆弄着她小指上的一枚玉扳指,垂眼打量着她。
是之前在定亲宴上,林砚送给她的。之前一直被放在林府的妆奁里,上次回去,银岫特意叮嘱她带了回来。
而后就一直未曾摘下来。
林凝素抬眼,撞进这人未知情绪的目光之中。她下意识想往后缩,却生生忍住。
“哥哥,怎么这样看着我….”
“只是,怕日后再也看不到。”
林砚这话有些莫名其妙,林凝素听不懂是何意。
“怎么会看不到,我们还有几十年的时间。”林凝素斟酌了片刻,说出这样一句来。
林砚擅洞悉人心几近于妖邪,判断真假只肖一眼,对林凝素就更是了。若这话说在他尚未被种下情蛊之前,兴许会有些用处。
那时的他,哪怕是表面的虚与委蛇,也心甘情愿。
林砚没搭话,径自转换了话题:“时辰尚早,可再多睡一会。”他抚上少女的额发,动作温柔。
被这种如毒蛛密网一般的目光盯着,谁还能睡得着。林凝素拽着这人的衣袖起身,道说自己已经休息足够。
“最近的政事很多吗?”林凝素透过珠帘,看向远处几案上和平日里差不多数量的奏疏,询问道。
明明都一样,可林砚最近却十分忙碌的样子。
她倒是希望如此,也就没再理会。
“要不要去绮园逛逛?我听银岫说,那里的海棠开了个满园。”
最近几日,她甚至可以在皇城中随意走动。
林砚都是依着她的,所以二人便去了后宫绮园,但并未让人跟着。
远远地看见那些桃红柳绿,盛放在金砖碧瓦的宫墙之间,便觉得二者格格不入。
春光不可辜负,所以连先帝那些老的、少的太妃们,也结伴而行,在这园子里的小亭中闲聊。不管从前有互相之间有什么妒怨,也随着先帝的一捧黄□□同消散了。若再不能彼此慰藉,漫长的余生就只能在这皇城中枯萎下去。
林凝素向这些老太妃轻轻点头,可这些太妃的面色却不大好。
她们惧怕林砚,生怕惹祸上身,行过礼数便匆匆回了宫。
一时间偌大的园子,除了花草就只剩下她和林砚。
还有两个修剪花枝的宫娥。
她忽然觉得没趣,只盯着一朵深绯色蔷薇瞧。
林砚见她驻足不动,拿起宫娥手里的长剪,凑近了花梗。
咔哒一声,花枝折断。
林凝素这才从自己的愁绪里回神,她看着林砚递过来的那朵蔷薇,讷然地接过。
她并不是爱花之人,无论在何处瞧见让自己欣喜的艳红色花朵,都会随意攀折,从不怜惜。
如今竟也不知从哪捡来的伤春悲秋,无端让人心生恼意。
“心疼了?”林砚将她揽在怀中,轻笑了两声。他这个无法无天的妹妹,竟也有一天,肯为这些绊住思绪。
“没有。”林凝素摇头。
“喜欢便折在掌中,能为你绽放一刻,已是这花莫大的殊荣。”
林砚自身后握住她的双手,轻描淡写地说出这番与世人作风避之不及的话语来。
林凝素忽然怔住,她知道林砚这话意有所指。
但,到底是在指什么呢。
是她,还是林砚自己。
上辈子,林砚本对她无意,是她处处勉强。最后,成了一只回旋镖,打在了她自己身上。
让她知晓,被勉强,是什么样的痛苦。
原来,她和林砚,分明是一种人。
还没来得及细思,林凝素便被一道声音打断了思绪。
“恭喜陛下,夙愿得偿?”
苍老的笑声传遍绮园,连花草都要跟着震颤。
林凝素抬眼,只见大雾坐在宫墙上,满脸揶揄地笑看她和林砚二人。
她连忙挣脱开身后之人的怀抱,同时站远了些。
大巫分明都这样大的年岁了,却还是上墙下水的不误,连打趣人的心思都比一般年轻人还活泼。
哎。
见林凝素有些愤懑的模样,大巫又故作伤心状:“哦,忘了,对素素来说,就未必是件好事了。”
林砚的面色似乎也不大好。
“大巫….”林凝素颇为无奈,这是如何一句话得罪两个人的。
但大巫帮了林砚不少的忙,他们也都知晓这老太的脾性,并没太较真。
“您这些日子又是去哪了?”也是许久没瞧见熟人,林凝素见着大巫,便想搭话。
还没待她回答,乌蚩自远处快步赶来。
“陛下,大巫回….”乌蚩这才看见稳坐的墙上的老太,不禁有些尴尬。
他前脚才从明镜殿离开,大巫就已到了绮园,比他这个常年练武的人还快。
“回明镜殿。”林砚吩咐道。
林凝素本也没什么兴致游园,也跟着回去了。
她才在明镜殿落脚,本想休憩片刻就去同大巫说说话。但林砚和大巫在内殿里,乌蚩则守在门外,并不放她入内。
是这二人有事要商谈。
也是,大巫每次来上都城,能是白走一遭的?总得替林砚做些什么。
林凝素回到寝殿里,云鸾端了一小碟子糕点进来,正巧她有些饿,便随手拈了几个来吃。
食到第四个的时候,她忽然顿住动作,像是被石化在原地,将云鸾都惊了。
“姑娘,您怎么了?是这糕点不合口味?”
“没有,你先下去。”
她只是忽然想到了,最开始在并州,大巫和林砚定下的契约。
大巫帮助林砚所开出的条件,是重兴荆苗一脉。甚至不是将故土寻回那般简单,而是要让整个孟国,都付出代价。
大巫虽然表面看着和善,但却从不做亏本的买卖。若是林砚不兑现承诺,她必会动杀机,并不论林砚是否为荆苗长公主后代。
如今,林砚已在皇位上安稳许久。
若林砚没拿出计划和章程出来,大巫不会如此平静。
林砚….是答应大巫了吗。
这,这怎么可能?上辈子孟国江山被林砚治理得井井有条,可说是尽心尽力。就连那最大的谋反祸患吕宫都被这人扼住,再没人在孟国疆土上兴风作浪。
他怎么可能答应大巫。
难不成,林砚是在欺骗大巫。
想起这些,林凝素格外不安,她立刻站起身来,又徘徊在那二人谈话的内殿。
这次倒是没拦着她。
大概是这二人商讨过了。
才入内,林凝素的目光便放在大巫身上,想从这人的表情中探出点愤怒和不满来。
但是什么都没有,她面上甚至还噙着三分笑。
看来是相谈甚欢了。
大巫可不是好糊弄的人,是林砚所说,让她满意,而且没察觉出任何不妥的地方来。
林凝素心中存了个疑影,但并未表露出来。
“大巫,您平日不在上都,又都去哪呢?下次不如带我也去玩?”她笑着看向二人。
“带你个小丫头,倒是轻松。只是,有人若长久的看不见你,只怕会心如蚁噬。”
对这番调笑,林砚未见怪。
她与大巫又闲话了几句后,外头忽然有大臣要求见林砚,这内殿里只剩下她们二人。
林砚前脚才离开,大巫就朝她招手,面上还挂着一丝古怪的笑。
“…..”
虽然被瞧得心中发毛,但她还是凑近了些。
“大巫,怎么了?”
大巫抓住她的细腕,力道大到皮肤青紫,她沉默了片刻,大笑起来:“小丫头,我当真是小看了你。”
“方才我见那小子身上被种下了子蛊,还以为他遭了暗算。”
“他对你的情意本就不浅,我以为子蛊,会在你身上。”
林凝素轻声叹气:“这就说来话长了。”
大巫知道这蛊的效用,林砚被种下子蛊之后,凡事皆不会逆了母蛊主人的意愿。也就是说,但凡林凝素有丁点不愿意,林砚都不会强迫。
可如今见林凝素已经在这宫里住许久的样子….
“你也回心转意,爱上那小子了?”大巫也是愿意瞧见有情人成眷属的,所以心情颇为不错。
林凝素愣了一瞬,随后目光黯淡,摇了摇头:“大巫不知晓这几个月发生的事…..”
“我同敬安,本要成亲了….然后就成这样了。”她没仔细说,但大巫能明白。
沉重的木拐骤然敲在地上,垂坠在上方古银绞缠在一处,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林凝素被大巫突然震着拐杖的动作惊着,她是哪句话说错了?
大巫眯起眼睛,目光如蛇,紧紧盯着林凝素,追问道:“你的意思是说,那小子强迫你了?”
林凝素不敢欺瞒,连忙点点头。
“不可能,我的蛊,不会有错。”
第88章 锋刃
“….什么错?”被大巫突然激动的情绪惊吓到, 林凝素下意识询问。
大巫盯着林凝素瞧了片刻,随后冷哼一声,坐回原处。
“把此事的始末详细的说与我听。”
林凝素皱眉, 随后又将自己和林砚身上的蛊是如何种上的, 以及之后的事情做了简单的概述。
当听到林砚虽然身种子蛊,但仍然将他强留下皇宫里时, 大巫攥紧了手里的木杖。
虽然大巫看着平静许多, 没刚才那么激动,但瞧着仍旧和平常不大相同。
她没再继续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