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你坚定自由,无论现在还是将来。]
“陆哲淮,你二十一了。”
“嗯。”
“我也快点到二十就好了。”她模模糊糊一句话,将他微沉的思绪轻轻搅动,泛起不尽的涟漪。
她静默片刻,打一个小喷嚏,懵懵道:“这里好冷,我们快点回家吧。”
“嗯,我们回家。”陆哲淮放好卡片,将盒子盖好。
她似乎有点醉了,他起身牵起她的手,彼此的小指又不经意间勾在一起:“走吧。”
“......我不想走。”她脑袋低垂,语气迷茫倦怠,“我走不动了。”
陆哲淮看她一会儿,暂时松开她的手,打开行李箱侧边的便携匣,将礼物盒放进去,又将她手边的饮料杯扔进附近的垃圾桶。
在她打瞌睡之前,他靠近她,将身子俯低:“上来。”
盛栀夏反应一会儿,搭着他的手借力站起身,而后小熊猫爬树似的慢腾腾攀上来,手臂环住他脖子,整个人不松不紧地缠住他。
晚风习习,码头说不上热闹,但也不冷清,游客和本地居民在那些小摊前来来往往,甜酒香味弥漫在空气里,暖化一丝初秋轻寒。
陆哲淮一手抱着她,另一手拉着行李箱,沿着石板路慢慢“回家”。
其实行李箱里还有一个小一些的箱子,里面装着她一直想要,但迟迟未买的单反镜头。
第22章
回旅馆的路似乎比以往长一些。
微凉晚风拂过脸颊, 耳边发丝轻缓起落,染上属于他的体温。
盛栀夏觉得耳根发烫,但忍不住回味那杯甜酒, 喜欢这种从胸口暖到掌心的感觉。
她知道陆哲淮是能喝酒的, 貌似喝得很烈, 但她现在还做不到那种程度, 度数高一些的话恐怕心口都会烧起来。
好像遇到他之后,她的胜负欲存在于各个方面, 什么都想赢过他, 可是她少了四年的阅历,怎么追都差一截。
风吹叶落, 像初冬前奏。
她抱住他脖子, 昏昏欲睡地趴在他肩上。沉稳的木质香混在风中,兜兜转转落入心底, 搅起一片涟漪。
“陆哲淮。”她轻声念着。
“嗯?”
“二十一了,”她垂着眼睫问, “有什么打算?”
“不清楚。”他将她抱紧一些, “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什么, 好奇而已。”
想知道他的未来往哪个方向走,如果能与她的重合, 那再好不过。
如果不能, 就只能渐行渐远。
“未来的打算――”陆哲淮顿了顿, 温和与淡然依旧松松散散, 融在风里, “都是些一晃就过的点子, 说不明白。”
路灯投下暖光,眼前道路随着他的步伐缓缓向后, 时间都慢了几分,让她倦意微涌:“那……有关于别人的吗?”
陆哲淮没什么情绪,模棱两可地说:“有吧。”
“……噢。”她闭上眼,隐隐觉得他这个人,似乎从没对什么事物坚定过。
-
前台大姐今晚值班,她以为陆哲淮上次走得那么急不会再来,此时见他抱着盛栀夏走进旅馆还有些惊喜,打趣道:“唉哟,小夏在哪里你就在哪里喔!”
陆哲淮听见这一句时微微低头,笑意浅淡,不知是默认还是不予回应。
和之前一样,陆哲淮依旧住在她隔壁。
他抱着她将她放回房间,看她困得睁不开眼,好奇她这段时间都在干什么。
“最近又失眠?”他半跪在床边,将她垂下来的发丝小心翼翼撩到耳后。
盛栀夏侧躺着,薄被盖一半,陆哲淮怕她冷,又给她往上扯一些盖住肩膀。
差点忘了自己跟他扯谎说失眠这回事,她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懒洋洋应他:“没有,只是睡得少。”
陆哲淮看见她眼下有一抹很淡的青紫。
“忙着做帆船么?”他很小声地问,似乎生怕扰了那份倦意。
“算吧。”她眼皮沉沉,虚望着二十厘米之外,他敞开的第一颗衬衫衣扣。
她这个人耐性不怎么好,不喜欢做手工,也不愿意等,摄影是她唯一愿意付出耐心、静静等待的事物。
而现在,似乎又多了一样。
那个帆船特别难做,得先用软木条编成框架,最后仔仔细细粘上洗净的贝壳。
途中状况百出,她好几次都想放弃。
但不知是自己的倔性子强制她坚持,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她经常磨到天明,最后一点一点完成那份礼物。
陆哲淮凝视她因为困倦而微微颤动的眼睫,猜到她这段时间熬夜的原因。
心底某根弦似乎被挑起,落下时余音绵长。
“陆哲淮……”
“嗯?”
“没什么,就是……叫一下你。”
只要有回应,她就心安。
“你想要的镜头,给你买了。”陆哲淮温声道。
盛栀夏实在困了,迷迷糊糊也没听见他在说什么,闭着眼,敷衍似的应了一声“嗯”。
-
第二天一早盛栀夏醒来,望着窗外暖阳,还以为自己做了个梦。
她揉揉眼睛,脑袋贴着枕头往边上一侧,看见床头柜上放着一个不大不小的灰色铝扣箱。
睡眼惺忪地将它打开,她呆了一会儿。
那个在她购物车里待了快半年的镜头,此时真真切切地出现在她眼前。
一个五位数的变焦镜头,色彩还原度很高,对焦与虚化都是一等一的好,她原本打算多攒点钱再一口气拿下,没想到陆哲淮早就为她惦着了。
盛栀夏经常会想,她一直在往他的方向跑,如果她一回头,能真的发现他也在靠近她,奔赴有她存在的远方,那该有多好。
…
洗漱时接到楼下电话,前台大姐说有人找她,在楼下沙发坐着呢,还拎个行李箱。
盛栀夏纳闷儿,最近跟姜子柔聊天也没听说她要来淞杳。
于是她换了衣服下楼,定睛一看,来的人原来是陈聿。
她不明所以,走近了问:“你来这儿干什么?”
陈聿一直低着头,听见她声音便赶紧抬起来。目光相触的一瞬间,他条件反射般泛起一个俊朗的笑:“我休年假了,听说你在淞杳,我来看看你,不然你一个人多没意思。”
大厅落满晨光,略微刺眼,盛栀夏选个偏光的位置坐下来,打个小哈欠,倦意淡了才说:“我不是一个人。”
“什么?”陈聿微微凝神,正想多问一句,下一秒眼神一晃,视线里出现一个人。
那人正从楼梯上下来,慢条斯理的,白衬衫连半条衣褶都没有,鼻梁上还架一副银丝眼镜,目光漫不经心落向这一处,含着微妙情绪。
盛栀夏也看见他,注意到他久违地戴了眼镜,好奇问了句:“这么忙啊,大早上还看电脑。”
陈聿从她话里听出属于他们的亲近熟悉,突然间像被大水冲了心前那道坎,不是滋味,情绪翻来倒去。
陆哲淮抄着兜下楼,不动声色打量陈聿,觉得这人比上次见到时更野了些,手臂上又多几道疤痕,像个十足的街头混子。
两道目光在微凉空气里互相逼近,一个闲适淡然,一个敌意满满。
终于,陆哲淮自然而然地在沙发前站定,居高临下地伸出一只手,笑意浅淡:“你好,陆哲淮。”
陈聿瞥他一眼,不情不愿站起来,将手握上去:“陈聿。”
陆哲淮早就猜到这人会用这种野蛮的力道跟他握手,于是及时应对,轻而易举地回以更重的力道。
陈聿筋骨一痛,暗骂这男的力气怎么比他还大,身高还超他一截,明明他就已经一米八几了。
一旁,盛栀夏扯个抱枕抱在怀里,百无聊赖地,看着这俩僵持半晌。
“这么喜欢握手啊。”她站起来,一脸置身事外,在二人中间伸手,“要不我跟你俩握?”
话音落下,陆哲淮先一步松手,神情淡淡地牵过她,将她整只手紧握掌心,带着她转身:“走了,先吃早餐。”
盛栀夏疑惑:“你饿了?”
“胃不舒服,得垫点东西。”他面无表情牵着她离开旅馆,往阿嬷家走。
盛栀夏回头向陈聿招招手,示意他跟上,可忽然间另一只手被陆哲淮扯了一下。
“你干嘛?”她觉得这人有点奇怪。
陆哲淮头也不回,眼镜取下来放进口袋,声线沉沉:“胃疼。”
陈聿待在原地,隔着落地窗玻璃看着二人从眼前经过,一手紧紧攥拳。
疼个球的胃疼,狗男人,装什么装。
第23章
从八月底到十月中旬, 盛栀夏在岛上遇到一个暴烈台风天,也度过一段自由安逸的时光。
阿嬷待她像亲孙女一样,每天定时做好早餐, 挑的食材都是她爱吃的, 口味也有所考虑, 不至于太淡。
为了报答这份无微不至的照顾, 盛栀夏在线上图库收到商用报酬之后常给阿嬷买些首饰。
对方虽然总说她破费,但收下时心情自然是好的, 戴上新项链新手镯, 晚上去公园跳广场舞都开始哼起小调。
盛栀夏不由得想起,自己幼时被扔到西北之前, 在家中常听爷爷抱怨, 说什么――
所谓沿海人,十个里面有九个小心眼, 天上的地下的全信光了,唯独不信人, 成天拜三拜四盼着自己转运, 可一辈子都在算计, 忙着与人周旋、给人下绊,坏事做得精, 路障除得透。
盛栀夏那时还小, 听不懂, 也未曾知晓盛家八九十年代在沿海老家经历过的某些是是非非, 关于被斩断的根基与散尽的钱财。
不过, 现在的她尽管知晓一切, 也依旧觉得爷爷那些话不过一己之见。
她待在淞杳这段时间,看到了人与人之间最纯粹的信任与关怀。
那些事物像无穷尽的清澈海浪, 迎朝阳赶日暮,在四季中生存,未经利益场沾染,顶多经历几场夏时狂骤,雨过便又是天晴。
…
早上这个时间点,阿嬷已经做好早餐。
按平时积累下的默契来看,如果盛栀夏十分钟后还没来敲门,就说明她还没起床,阿嬷会将食物放进保温箱,等她晚些时候过来。
今天周二,小琛还在盲校,考虑到最近降温,阿嬷想拿几件冬装送过去。
在客厅沙发椅上整理衣物时,她听见院外敲门声,于是过去开门。一时间看见陈聿这个新面孔,阿嬷还愣了会儿。
盛栀夏简单介绍一下,说他是自己从小就认识的朋友。
陈聿紧随其后礼貌问声好,十分乖巧的模样。陆哲淮并不言语,下意识看他一眼,漠然收回视线。
阿嬷依旧热情,乐呵呵地把人邀进家里,叮嘱几句便十分信任地拎上袋子出门,到市里给小琛送衣服去了。
主人不在,家里只剩三个“客人”。
盛栀夏到厨房打开保温盒,将菜肴一一端出来,随口问:“陈聿,清蒸鱼你吃吗?阿嬷今天多蒸了一条。”
室内暖和,陈聿脱了外套放在沙发一角,里面只有一件薄薄的灰色T恤,衣袖边缘宽松微垂,上臂肌肉隐现。
“没吃过清蒸的,但你吃我就吃。”一副听话顺从的语气,跟浑身一股街头痞性格格不入。
盛栀夏觉得他好像从小就是这样,她说什么他就顺着什么方向做,从来没有逆反过。
唯一一次破格,可能只有上回抽烟那件事。
陆哲淮慢条斯理,最后一个踏进客厅,与刚刚脱下外套的陈聿短暂对上视线,又各怀心思地错开。
厨房玻璃门半掩着,陆哲淮走近时推开一些。
流沙包有些凉了,内馅凝了不好吃,盛栀夏把它们放进微波炉,倚着橱柜边缘等倒计时。
听见门开的动静,她循声抬眼,撞进陆哲淮微沉的眼眸。
他停在她面前,两手撑在她身侧,低头问:“还困么?”
她摇摇头,其实眼皮还有点沉:“不困,昨晚睡得早。”
玻璃门全然敞开之后,这里不再是视觉盲区,从客厅看过来正好看见二人近距离相对的身影。
陈聿坐在沙发上,眼神直直落向那一处,后槽牙都要磨出声音来。
那个对话姿势,明明就是陆哲淮将她锁在自己怀里,向他人暗示些什么――关于某种难以被介入的熟悉,以及未来他必然会将她放入心底某个特别的位置。
“你的眼镜真的一点度数都没有吗?”盛栀夏想起他之前脱下的眼镜,莫名好奇。
陆哲淮照旧顺着她,从口袋里拿出眼镜,交到她手里,语气柔和:“想知道就自己试试。”
盛栀夏接过来,尽量不碰到镜片,以免沾上指纹。
她小心折开两侧的镜架,举到眼前透过镜片看他。
的确没有度数,但不知为什么,她觉得这样看他比从前清晰,好像自然光都汇聚在他眉眼之间。
那些理性与从容像深海下的暗涌,融在光线中,每一寸都隐匿着长久以来被压制的,近乎缺失的情绪。
她出神时,陆哲淮也正凝眸看她,一手不由自主地抬起,将她垂落耳边的碎发轻轻向后撩,指腹不经意间从她耳垂边缘滑过。
她最近没有戴耳钉,光线下看得见耳垂下方柔软细腻的绒毛,拂过时有轻微凉感。
耳垂那点微痒的感觉由肌肤传至心底,盛栀夏将眼镜拿开,换一个方向给他戴上。
身高差影响动作,镜架尾端不小心戳到他额头,但他也没说什么,神情淡然地,任她把自己当个大型玩具。
她依旧是热烈纯粹的,轻易就能让他放低底线,哪怕偶尔多一些幼稚,他也总是纵着她。
盛栀夏仰起头看他,淡淡一笑:“陆哲淮,你这样的话,好像很容易让人有别的想法。”
陆哲淮静无波澜:“说说,什么想法?”
“就是――”她目光在他眉眼之间描摹着,一寸又一寸,“想知道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那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似乎明知故问,视线低垂着落在她唇角,不到两秒又淡然移开。
盛栀夏察觉出他方才的目光落在何处,模棱两可道:“我好像了解你,但又猜不透你。你刚刚在想什么,只有你自己知道。”
陆哲淮沉默着,微沉呼吸洒落在她头顶。
距离沿着无形轨迹缓缓拉近,空气中凝固的冰点被他温柔目光融散。
那些水波朝着她心底潮湿处悄然蔓延,浸透那棵悸动的春芽,恍惚时枝叶生长,投落无数光斑。
橱柜边缘被掌心捂热,厨房水阀没有关严,偶尔听见水滴落下的声音,短暂而清脆。
盛栀夏明明渴望占据上风,此刻却被他看得呼吸微滞,分不清谁是真的无欲无求,谁又是真的表里不一。
她双手向后撑住橱柜边缘,指尖从始至终未曾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