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茧——陈一岚【完结】
时间:2023-08-08 23:11:23

  她去寄养中心,接初十回家,却被店员告知方子聿已经将小猫接走。她听到这话,心里像有了什么决定似的。
  家里的门没有反锁,她知道方子聿一定在家,可满室漆黑又沉静。
  听到有动静,初十从柜子底下钻了出来,喵喵朝她叫了两声。她蹲下抱起初十,随手开了灯,看见方子聿垂头坐在沙发上。
  她将初十重新放回地上,静静走过去,问他:“怎么突然回来了?”
  方子聿抬起头,看住她:“这话应该我问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你都知道了?”她依旧沉得住气。
  “今天去你们银行了,你不在,王茹说你调走了。”
  “她都跟你说了?”
  “如果我没突然回来,如果我没问她,这么大的事,你打算瞒到什么时候?”
  章若卿听出来,他声音有些发颤。
  “章若卿,”他竭力克制住自己,“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对待过我们之间的关系?”
  “我们是什么关系?”
  “你是真傻还是装傻?难道非要我说‘章若卿当我女朋友’这关系才算数吗?既然你需要这样一句话,好,我现在就说,你听好了。”
  他深吸一口气,攥了攥手。他太愤怒了,听到王茹说完,他甚至有种将李峰揍一顿的冲动,但他同时也太生气了,他气章若卿什么都不说,明明好多次她话到嘴边,但她就是不说。
  “章若卿,请你当我女朋友。我没有在征询你的意见,你也不能拒绝。
  “方子聿,”章若卿看住她,心里意外的平静。沉默了好久,才又开口,声音轻飘飘的,“这句话,你曾经说过,你不记得了吗?”
  就在这时,门锁突然转动了一下,没等他们反应过来,门就已经被打开,章淑嘉从门外走了进来。
  三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章淑嘉冷着声音打破僵局,她问方子聿:“你是谁?”
  方子聿原本一头雾水,但听到这声音,像是脑海深处某个角落的记忆被翻了出来,这声音对他来说很熟悉,甚至是听到就会有生理反应起一身冷汗,像是机械报时的女声,他看看章若卿,似乎想起了什么。
  “我朋友,来家里拿点东西。”章若卿回答,转头对方子聿说你先走。她没理会章淑嘉,开了门,将方子聿往门外推,门外的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被她的眼神瞪回去,沉默着看她将门关上。
  “他是谁?”等她关上门后,章淑嘉问。
  “不是说了,我朋友。”
  “我问的是这个吗?章若卿,你是不是以为你翅膀硬了,搬出去我就管不了你了?我说过的话你当耳旁风吗?跟你说过多少次,女孩子一定要懂得自尊自爱。你以为我就想处处约束你管着你吗?我是你妈,我会害你吗?我都是为你好,怕你哪一步走错到头来后悔,怨我怪你没有拉住你。”
  章若卿没说话,从小到大她最讨厌的就是这句“我都是为你好”。无数遍了,听到它就是听到一个魔咒,紧紧箍住她。
  “我当然希望你结婚,希望你找到一个真心待你的人,但你要好好找慢慢挑,不然我为什么宁愿得罪人,也不愿意让你去见你阿姨给你介绍的那些相亲对象。需要出来相亲的,能有什么好人。可你倒好,自己找了个不三不四的人就往家里带。”
  “你说他是你朋友。好,你来告诉我,朋友的鞋子怎么会放你的柜子里?”章淑嘉将钥匙拍在桌上,拉开玄关处的鞋柜,又走到浴室外,“还有浴室里,剃须刀牙刷浴巾又怎么会放在你浴室里?”
  章若卿惊讶地张张嘴,她原本以为章淑嘉只是未经自己同意配了把钥匙,但意识到自己家里早被她巡查过一遍时,“腾”地一下脑袋像充了气要炸开的气球,但她知道这时候顶嘴一定自讨苦吃,只好压抑住火气沉默不语。
  章淑嘉一看她这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更是气不过,径自走进她卧室里,将床头柜里的两盒东西拿出来,摔到她眼前,抖着声音说:“朋友?什么样的朋友会有用这种东西的时候?”
  章若卿再也忍不住,脱口而出:“炮友。”
  周围的空气有那么一秒停滞,章若卿的脸被盒子边角擦到,有点火辣辣的刺痛,她侧过脸将头发撩开,下一秒章淑嘉一个巴掌打过来,脸上就更疼了。
  她没躲开,因为知道自己说出这两个字必定会激怒章淑嘉。
  她就是故意的,她就是怨恨,怨恨她不经自己同意配了家里的钥匙,怨恨她不经自己同意随意翻动自己的东西,怨恨她还将自己当任由摆布的玩偶,怨恨她事事规训自己处处看不顺眼,更怨恨这不管是什么时候都躲不过的巴掌。
  “满意了吗?”她笑着问。
  “如果我说,他就是在中学时你最讨厌的那个叫方子聿,你称之为‘苍蝇蚊子天长地久’的学生,你会不会更满意?”
  “如果我说,他是蚊子,而我就是配他的苍蝇,你会不会更满意?”
第30章 12月25日,圣诞节我们遇见的那天,是不是你跟她分手的那天?
  方子聿被赶出门外时想起了那个名字,章淑嘉。
  他中学时代的噩梦,教导主任章淑嘉。脑海中回闪过关于这个名字的片段,他后背冒出一阵冷汗。
  许执涛就曾经嘲笑过他,说天不怕地不怕的方子聿唯独见到章淑嘉,就像老鼠见到猫。高中毕业离校那天,同学没撕课本撕作业本,他不一样,他撕的是章淑嘉罚他抄的书,写的检讨。同学们说的是再见青春,他说的是再见章淑嘉,永远不见。
  他倒是没想到,时隔多年他们竟然会以这样戏剧的方式见面。他更没想到的是,章若卿是她的女儿,而他对她毫无印象。
  他没走远,在小区楼下的花坛边坐下来,有好几通未接来电,大概都是催他回南城的,今天要签一个大合同,他临时跑了回来,那边肯定急疯了。但这边,在他心里,也快急疯了。
  电话又打过来,他恹恹接起来,许执涛在电话那头少见的气急败坏,“怎么回事,一帮人被你撂这,我怎么解释?”
  他没回答,转而问道:“中学时候的教导主任,你还记得吗?”
  “你喝大了还是升仙了,教导主任关我什么事?”许执涛被问得一头雾水,他都快要急疯了结果方子聿怀起了旧。
  “她女儿跟我们一个学校?比我们小几届?”
  “不是,你今天怎么了?这问题很重要吗?”
  “重要。”方子聿吼了一声。
  许执涛愣了,他很少见方子聿发这么大火,只好匆忙回忆起说:“章淑嘉……是叫这名,我不会记错的,至于她女儿……我想起来了,就那次她罚你在升旗仪式上当着全校同学的面认错,你中午放学就去广播室跟她女儿表白,说让人家当你女朋友……哇,你不知道,我们都懵了,你当时的那小女朋友也懵了。”
  “我真干过这混账事?”
  许执涛冷哼一声,“还算有点自知之明,你干过的混账事还少么?连那姑娘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就去跟人表白,后来她还来班级里找过你,长得嘛……倒是挺白净的,但一定不是你喜欢那类,至于她叫什么……我真记不住了。”
  “她还来找过我?”方子聿诧异道。
  “对啊,”想到这事,许执涛笑了起来,“我提示到这一步你还没想起来?怎么了?不会人家找你算帐了吧?我可告诉你,就你当时说的那话,我要是那姑娘一定上去就抽你两大嘴巴,太特么混账了。”
  “我说了什么?”
  “记得我们调侃过校服像丧服吗?”
  “记得。”
  “当时那姑娘就规规矩矩穿这么一身校服来找你,你那时说——”许执涛清清喉咙,模仿他那吊儿郎当的音调,“你说,穿成这样来找我,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死了,对我死心塌地也不是这么个塌法。你说你这张嘴多损,伤敌八百,自毁一千。”
  许执涛后来还说了什么,他都记不住了,只觉得头脑发懵。
  他ʟᴇxɪ算了算时间,又去对面章若卿爱吃的那家面馆打包两份雪菜肉丝面,觉得这会儿章淑嘉应该早走了,才又上了楼。
  他犹豫着抬手敲敲门,等了一会才拿钥匙,开门就看见章若卿呆呆坐在沙发上,客厅地板上零零散散的都是他的物品,一只鞋子从鞋柜掉出来,衬衫和西服都散落在地上,角落里扔着两盒他刚买回来的安全套,十分突兀又十分扎眼。
  他将手里的外卖放到餐桌上,再一一捡起地上的衣物,一边故作轻松地跟她讲起,刚刚去面馆时,他刚一进门老板就像多年未见他一样夸张地想拉上他喝一顿大酒,抱怨他很久没来以为是自己的厨艺退步栓不住他的胃了。
  等他絮絮叨叨说完,见章若卿依旧没反应,保持刚刚的姿势沉默不语,他走过去,坐到她身边,才发现她红着一张脸,肿着一双眼。
  心口一下子像被针扎了一下,他扶住她肩膀,拖起下颌仔细看看她的脸,才发现白皙的面颊上不只是发红充血那么简单,而是有一道清晰的划痕。
  章若卿的脸本就发疼,再被他这样一钳制住,就更疼了,她拍开他的手,蹙眉拧过脸。
  “她打你了?”
  这样明显的答案,他却还要问,本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年近三十还会被自己母亲打一巴掌,末了,旁人还要问一句,一点余地都不留。
  “是因为我?”他继续问。
  章若卿依旧不答。
  知道她此刻不愿再说起刚刚的冲突,他只好起身去冰箱里找到一个冰袋,用毛巾包好握在手中,再轻轻贴到她脸颊,这下她倒是不躲了。
  四周很静,是午后特有的宁静,阳光懒洋洋的,照在她发间,让发梢呈现出一种淡淡的金色,笼罩在光阴里,他看得出神,似乎觉得自己应该是对她有印象的,但那印象就像此刻被笼在光里的她一样,模糊不清。
  “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们之前就认识?”他突然问,问完之后就觉得这话问得有些自恋。
  隔了好一会儿,她才问:“这很重要吗?说出来有意义吗?你会想起我来吗?如果不是因为我妈,可能到现在你都不会想起我是谁。还是你觉得那样会让你有一种人人都应该记得你的优越感?还是你想让我想起你三个月换一任女朋友的事迹?”
  她一连好几个问句,字字句句问得他有些不知所措,他知道她又竖起了背刺,慌忙解释:“不是,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说,对不起。我当时的确太混账了。可是现在,我是认真的,如果是因为我,你妈妈因为对我有偏见,那我们可以找时间好好跟她沟通,我已经不是那时候不懂事的小孩了。我们可以跟她解释我们是认真的,是准备好好在一起的。”
  他握住她的手心有些微微发汗,他看住她的眼睛是有些慌乱,章若卿注意到这一点也不像他,全然没有不正经,没有在开玩笑,可她还是很冷静,冷眼旁观。
  “你跟戚笛也说过这话吧?”
  他瞳孔微微收缩,没有开口。
  “12 月 25 日,圣诞节我们遇见的那天,是不是你跟她分手的那天?”
  他依旧沉默。
  最后,她挣脱开他的手,轻声说:“方子聿,有些承诺不要轻易说出口。”
  他似乎不明白她的意思,发愣着看住她。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原本我以为我不会对任何人说出口。”她声音十分平静。
  她觉得她此刻必须要说出来,因为只有当秘密被说出口,吹成了一阵风,秘密才能被称为秘密,不然只会在自己脑海中枯萎凋零,失去它该有的价值。
  “从初中起我就喜欢你,所以当你对我说出那句话时,我以为是真的,哪怕到后来我知道那只是你开的玩笑,我也骗自己至少在你说出口的瞬间那就是真的。但是现在,我好像不相信了。”
  方子聿说过的那句话和那一身色彩黯淡的校服,是章若卿青春时代里无论怎样都蜕不去的壳。
  但她现在似乎可以将这颗沉重的壳,蜕掉了。
  桌上放着他留下的雪菜肉丝面,他记得她的喜好,上面淋了一勺油亮亮的辣油,面放了好久,汤吸进面里,干了,坨了,也凉了。
  她终于掰开筷子,吃了一口,又放下,静静盯住那一碗面,心想,也许他们就到这为止了。
  她又想起戚笛问她的问题,为什么明明知道他是这样的人,还会跟他在一起。
  她依旧答不出。
  总不能是因为酒桌上那一杯温牛奶,雪夜里的他怀抱的温度,深夜里为她而来的那盏车灯,雨夜里摇曳的树影,抑或是少女时代那一点念想。
  可如果换一个人,她估计不会义无反顾。所以,大概还是因为那个人是他,明明知道他是那样的人,明明在开始的时候就没打算有结果,可真的走到了尽头的时候,还是会很痛,真的很痛。
  手机突然亮起,是嫣然发过来的一条信息:杜淼看了你的简历,让我通知你下周面试,他们人事部明天会给你打电话,陌生号码记得接。
  章若卿读完信息,将手机放到桌上,去浴室洗了把脸。镜子里的自己眼睛还有些微肿,但嘴角却扬起微笑。
  她想,总是会有好消息的。
第31章 有时候舍不得,也是一颗束缚自己的茧
  南城的雨,一下就是一天。
  章若卿将寄过来的快递搬进来,戳了戳纸壳箱,感觉它像一只吸了水的海绵。
  初十在她进家门时,围着她脚边打转,本就窄小的走廊又被箱子占满,根本没有落脚的地方,嫣然怕不小心踩到它尾巴,温柔地将她抱起,又将一块干毛巾搭在章若卿头发上:“不爱带伞的毛病是改不了?你想周一去报道的时候鼻子里塞一团纸巾啊。”
  “搬箱子也没法打伞,还怪累赘的。”她不在意地甩甩头发,随手将毛巾扔到一边,数数收到的箱子,发现似乎还少一箱,准备先整理完堆成山的衣服,再查快递单。
  因为刚入职,错过夏季统一量尺寸做行服,她将自己之前的那套行服也带了过来,整理它的时候只想着给自己职业生涯的第一步留下个念想,倒是没想到它还有机会发挥余热。
  “你跟我说确定要来南城的时候,我真是没想到。”嫣然推来挂烫机,将她的衬衫挂上,小心地熨烫。
  章若卿没作声。
  其实,她后来想想,的确是冲动了些。接到面试通知的时候,是她心情最最低落的时候,跟章淑嘉大吵一通,跟方子聿不欢而散,又接到要赶回县城加班的消息,烦心事接二连三的来,压得她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那条面试通知,就像一把利剑,在她的茧上划开了一个豁口,光亮透进来,暖融融照在她身上。虽然知道,前路未明,翅膀也许会被淋湿,也许并不比此刻轻松,但她突然就想要试试,试试走出去会怎样,再坏再难,还能比现在更糟吗?
  事实证明,并不会。
  面试那天,杜淼就坐在正中间,依旧一身一丝不苟的西装,比初见时的温文尔雅中,又添了些严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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