楸楸说:“反正就是一带一路的意思。”
“一带一路是这样的意思?”裵文野忍俊不禁。
楸楸说:“这个男的好油腻,虽然知三当三的,也好不到哪里去。”
没等裵文野说话,楸楸又说:“但是这男的实在是……这个女人也太不挑了。”实在是一言难尽,“算了,黑暗料理么,有些人就是爱吃臭豆腐。”
不知道哪个字戳中裵文野的笑点。
他笑了好一会儿,才不紧不慢道:“你这样,臭豆腐协会会表示强烈谴责。”
嘴完隔壁男女,他们的话题又回到了酒店的窗帘上。
“你刚才跟前台说了吗?让修修。”
裵文野刚才看过,那窗帘是连接电动的,他本打算偷偷借点工具回去修一修,然电动的修起来太费劲,还不如直接赔钱。
“说了,待会做客房打扫会修修,再斟酌修理费。还是,你想换一家酒店住?”
“都可以。”楸楸对酒店不挑,安全就行。
大约过去二十多分钟,点的菜终于陆续上桌,他们点了水煮鱼,鱼香茄子和菜果腊味饭。
楸楸还未吃过这最后一道美食,这是在裵文野的建议下点的。
服务员呈上来的时候,可谓是色香味俱全。
楸楸拿起勺子给自己分拨了一碗,先是埋头闻了闻,而后惊艳到了,擓起一勺饭,送进嘴里。
后厨似毫不吝啬,用料满满,不少菜果腊肠和冬菇等。
“哇。”楸楸扬声,却也没说什么,又塞第二口饭,间中比了个大拇指。
见她喜欢,裵文野勾唇笑了下,没说话,也给自己分拨了饭,筷子去夹水煮鱼。
半碗饭下肚,楸楸才想起桌上还有其他美食。
“你之前来过这里吗?”楸楸夹起一片水煮鱼。
否则怎么建议点了这一味饭?
“来过几次。”裵文野说,“其他中餐馆没这个饭。”
“水煮鱼不好吃。”楸楸气声道,怕被不远处的服务员听到。
裵文野认同,“差不多都这样,不如自己做的好吃。”
“这个饭,是有什么特殊意义吗?”楸楸好奇地问,音量恢复平常。
“没什么特殊意义,只是我奶的拿手好菜。”
从他记事起,就是爷奶在照顾他,后来小学跟着教练去河北训练,过年也不一定回家。后来退役,出国留学前那段时间,还住在爷奶家里等offer。
家中大富大贵,却也不是每餐都大鱼大肉,更多时候吃的家常便饭。
这一味菜果腊味饭是奶奶老家的美食,偶尔在香港买不到菜果,就会用白萝卜切丁替换。
裵文野很喜欢,一来就搜寻着中餐馆,很可惜不是每个餐馆都有这个饭,这个饭甭说没走出国门,甚至没走出广东省。
直到有天他在谷歌上搜中餐馆,发现这家餐馆老板跟阿奶来自同个老家,过来一问,居然会做,并且做得还不错,后来这个饭就上菜牌了,成了这里的特色招牌。
其实后来他也会做,但他再也不想做饭给楸楸吃。
“这样啊。”这一句,楸楸倒是没想到。
“她做的更好吃,下次回国……”裵文野顿了下,有那么一秒钟的局促,飞快改口,把“带你尝一尝”改成了“我想去见她。”
楸楸不甚在意他的停顿,改去夹鱼香茄子。
她问:“她在哪里啊?”
裵文野说:“香港地。”
“香港地。”楸楸学着他的语气,又说,“你真的很像港片里的男主角。”
“嗯?”
裵文野不知她为何想到这一茬。
楸楸握着筷子,想象地说:“是像上世纪港片,不是这世纪的,就像……我不太会说话,就像精神世界里没什么目标,没什么惊天动地的日常,看着蒙了一层捉摸不透的光影,氛围压抑,有着不近人情的切割,以及浮动在人生上的光斑,暴烈迷乱,迷失抽帧,看上去内敛沉默,但内心却蕴藏着巨大的风暴,像爆炒风沙,迷人眼。”
其实楸楸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每次做过之后,她都没法精神集中,大脑似从机房搬到桑拿房焗着,浑身都在发热。
裵文野沉默听完她的话,头顶一盏吊灯,昏黄的光片切在他的脸庞上,这一刻将他的沉默放到了最大。
他不置可否,“为什么是上世纪?”
“我只看过上世纪的港片。”楸楸有点后悔刚才说那些了。
“什么叫做浮动在人生上的光斑?”裵文野又问。
“有些人是在闪闪发光的,也有些人只是有闪光点的,却也有缺点。”
一直闪闪发光的人她还没见过,就算有,也是亮一会儿,灭一会儿。
“这样啊。”裵文野缓缓颔首,夹起鱼香茄子。
“一般般,能吃。”楸楸说的是茄子,看着他不再问了,松一口气,小声道,“早知道只点饭了。”
裵文野嗯了一声,“你多久没回国了?”
“有几年了。”楸楸想了下,“今年是第四年。”
“不回去吗?”裵文野又问。
“不回。”楸楸缓缓摇头,“回去的话,不知道去哪里。”
再说下去,就要涉及到隐私。
裵文野及时收住。
第31章 交换
◎「Ifyouwantme,satisfyme」◎
餐桌上陷入了沉默, 这时候楸楸才听到,前面那桌男女的交流声传过来,原来周围的人一直在对话,可她刚才只听到了裵文野的声音。
前桌那个男人终于挂了电话, 女人说能不能不要在她面前接他老婆电话, 语气抱怨。男人刚哄完老婆,没耐心哄她, 没说话, 见上菜了, “快吃吧,吃完不是还想去买包吗?”
女人哼了一声, “那我也要爱马仕。”
“不是给你买了吗?”
“再要一个!”
“行行行,快吃吧。”
……
楸楸刨两口饭,细嚼慢咽几秒钟后,吞咽。
“我考托福的时候, 去过香港。”她忽然说。
“什么时候?”
“我们初见后的次年。”
那时候楸楸几岁?16?转眼间, 他们一个二十,一个二十三。
“感觉怎么样。”裵文野开了一罐可乐。
“其实还是挺大的, 我一开始以为真有网上说的那么小。”楸楸回想着当年的香港之旅, “坡好多,跟我去重庆的感觉差不多, 走得很累,太阳好大, 人也很多, 到处人挤人, 只有博物馆一带, 人相对少一点。”
“都是游客。”他把可乐倒进两个杯子里, 一人半杯。可惜这家中餐厅不卖汤,这顿饭还是差了一点,不算美好。
“对,好多人拉着行李箱走在街道上,咖喱鱼蛋特别好吃,特别好吃,”她说了两遍,大约是真的记忆深刻,刻在脑海里的好吃,“不愧是香港咖喱鱼蛋,然后就是……商场的空调开的特别猛,好冷,那天被冻傻了,出来太阳一晒,整个人都舒服多了,但是晒久了又,人热傻了。后来长记性了,再进商厦,都带有外套。”
后来楸楸还悟了一点,因为香港商厦多是办公楼,社畜们多是西装两件三件套,空调温度开高的话,就会跟没开一样,届时该一栋楼都弥漫着汗臭味了。
“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体验了,还好托福一次就过。”
就这样,她离开了香港。
“你自己一个人去?”裵文野抬眼看她一下,继续吃饭。
“对啊。”楸楸理所当然道。
裵文野想象着,那时候楸楸几岁,如何一人迷茫地穿梭在香港人来人往的街头。
“不怕吗?”
当然怕的。楸楸心想。理论上,那是她头次独自一人出远门。从前无论做什么,去哪里,都有人陪。可托福考试之后,她便正式踏上人生漫长而孤独的成长之旅。
“那时候会怕,”楸楸说,“但是对什么都好奇,比不过好奇心,可能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吧。”
“那后来是怎么敢一个人来纽约读书的?”
“也不算是一个人吧。”楸楸说,“我来之前,我爸妈就联系过在美国工作的兄长,虽然是同辈,但岁数比我大很多的哥哥,他人非常nice,嫂子也是,在我初来乍到帮了我很多。”
俩人吃得半饱,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声音分贝不大,只有他们自个儿能听清晰。
“你爸妈没陪你来吗?”
“他们很忙。”
可你那会儿才十六岁。裵文野说:“是吗。”
“你呢?”楸楸反问回来,她咬着吸管喝可乐,眼睛却胶着在他的身上。
裵文野说:“当时没陪着出国,也不需要。这四年里,他们出差,顺便来看过几眼。”
“好可怜的小孩。”楸楸笑了。
裵文野一面想你有资格说我可怜?一面也觉得好笑,他们每来一次,他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过去,在河北训练的那几年,年纪更小,也不见他们来看一眼。裵文野总结他们大约是到年纪了,到他成年时,就是闲的,开始亲情泛滥,想起有个儿子长这么大了。
吃得差不多,裵文野向服务员招手买单。
“说好的这顿我请。”楸楸连忙拿出钱包。
昨天酒店两间双床房走她的卡,Lachlan惯AA制,分别将餐钱和房钱各自转给他们。
“行,你请。”裵文野无所谓。
“我来美国,读了一年高四才上大学的。”楸楸接着上个话题,报了一所美高的名字,“我在那里认识了玉窠。”
“我知道。”
楸楸惊讶看他,“你知道?”
他闲情逸致地说:“早前听慕玉窠说过你。”椅子推后了一些,裵文野手腕磕在桌子上,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叩着桌面。
“我也是,听她说过你。”楸楸慢慢笑起来,“她怎么跟你说我的?”
“交换?”裵文野看着她。
“行。交换。”楸楸点点头。余光中服务员走来,她先去收银台付钱,起身脸色骤变。
“磕到了?”他轻叩桌面的手,去握她的手臂,施了点力扶她。
楸楸缓缓摇头,小声道,“流出来了。”耳朵尖蓦然变红,反手攥住裵文野的腕骨,他的腕骨很硬。她颊上点着薄霞,茫然失措,“怎么办?”
裵文野豁然,歪着脑袋去看椅子和她的裤子,干干净净,没有痕迹。
“忍一忍,待会去便利店。”
“好。”楸楸紧了下拳头,镇定自若地去买单。
裵文野捞起搭在椅背的外套,跟着她走。中餐厅老板给他们这一桌算了个折扣,笑容相待欢迎他们下次再来。
离开中餐馆,裵文野已在网上搜到一家在附近的便利店,俩人先往停车场方向走,给她车钥匙,让她先在车里等着。“还是,”他扶着车门,“你需要用洗手间?”
楸楸不习惯用外面的卫生间。
“唔,唔,”她轻轻两声,“在车里就好。”
裵文野说了句那你等着,便关上车门,往便利店的方向去。
从停车场出发,只需步行几分钟便到711。他推开玻璃门,里面有几个学生在买饮料,徘徊在冷饮区嬉笑着,收银员则在整理收银台后的货架。裵文野顺着指示走到生活用品区,在一面货架找到各种品牌的卫生巾。
光是卫生巾便占有四行货架三分之一的区域,裵文野难得束手无策。啊,忘记问楸楸惯用什么牌子了。
他摸出手机来,对货架拍一张照,想要发给楸楸,却没联系方式。算。上网搜搜什么牌子好用。可转念一想,楸楸并非来月经,流出来的是分泌物透明液体。思索片刻,他拿了一包护垫,整包不到巴掌大,临走前想起楸楸今天穿蕾丝内裤,又拿包女式一次性内裤,两罐饮料。
回到停车场,远远看见她在后座里,扒拉着门窗,在颓然地抽烟。
他过去,将饮料拿出来,把东西给她,又抢她的烟,背靠在后座门窗边上尝尝,爆珠薄荷,蓝莓味浓,还行,间杂着她撕开塑料包装的声响。
停车场一个人都没有,周围安静地可以,他吸着烟,感觉听觉都比平日里灵敏许多,皮革被碾压地吱吱作响,她呼吸不匀,一阵轻一阵重,再度传来撕开塑料纸的声响。
“流出来很多吗?”他嗓子发涩道,拇指食指拈着的烟抖落灰。
“还行。”楸楸说完,心想着还行是多少?补充道,“半个巴掌吧。”
“你的还是我的?”他微垂眼睑,看自己的手,指间扦着烟,想着楸楸的手可太小了,比他短一个指节。
可她的手又很漂亮,巴掌比手指长一点点,手指纤细,手心有许多细枝分叉的纹路,都很浅,不明显,定睛才能看出来。
“我的。”楸楸说。
这很正常,水多的第二天都这样,这样的日子至少持续两天。将塑料纸包装放回到袋子里,连带着脱下来的蕾丝折叠好放进去,打了个结放在后座,她扒拉着挡在窗边的人,探出半截身体,像方才抽烟一样,胳膊肘搭在窗边沿,“换好啦。”一双眼睛亮晶晶地问,“现在去哪里?”
“华盛顿没什么好逛的。”裵文野把烟掐了,在车里手套箱找了几找,终于找到一包去年还是前年放进去的纸,纸团包着烟,他继续说,“看看国会大厦?华盛顿纪念碑,五角大楼,之类的吧。”
虽然这些地方他都去过了。华盛顿有许多博物馆,大大小小约有两百多个,留学这几年,他有空就会来看博物馆,看看飞行器和小型展品、植物动物的标本和化石,然后吃个饭再回去。
“行啊,走着。”楸楸点点头。
华盛顿很小,城市的主题和热门话题是‘政治’,城市的运行核心是‘人脉’,当地最明显的几种居民:政客、律师、媒体人。最好的工作亦是跟政治有关。就连游客,来参观的都是与政治相关的建筑。
俩人第一步先去国会大厦,由一个古罗马风格的圆顶主楼和相互连接的南、北两翼大楼组成。不同白宫需要提前预约,也不需要购买门票,排队等候进入即可,已有好些游客和学生在排队。
俩人排在末端,无聊之余,想起中餐馆时的话题。
楸楸看他,“你先说。”
“她说——”几乎同时出声。
话音一顿,裵文野看着她。
楸楸扑哧一笑,“你先说。”
“她说你喜欢一首歌。If you want me。”
“是。”楸楸讶然。
她还以为慕玉窠会说她有一个从国内来的朋友,可转念一想,慕玉窠多的是从国内来的朋友。
“当时有个朋友失恋,半月走不出来,有天终于决定忘记前度,开了个party。”
“还没走出来就开party?”楸楸失笑,这和半路开香槟有什么区别?
“是啊。”裵文野也笑,“我那时信了,和几个朋友拿了乐器过去,大家在唱歌,我们伴奏。喝酒喝到上头,有几个人哭了,抱在一起鬼哭狼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