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她一心扑在萧珩身上,每一次同邓砚尘见面都闹得不欢而散,甚至一气之下摔断了他送给她的簪子。
断了的位置,同今日竟是截然相同。
前世,她万念俱灰自尽于东宫之前,不忘叫沁竹将簪子送回邓砚尘手中。
如今兜兜转转,这枚簪子还是回到了她身边。
可她还是将它摔断了。
她呆呆地站在那簪子面前,泪水止不住的在眼眶中打转。
突然,身后传来声音。
“怎么在这儿站着?”
是邓砚尘。
见许明舒没有回头,邓砚尘歪头看了她一眼,上前几步正欲开口,看见地上摔断的明月簪。
“摔坏了啊,”邓砚尘语气清缓,又探头看了看她,突然笑了:“不是吧许大人,我怎么觉得你快要哭鼻子了。”
他弯腰小心翼翼地将地上的簪子捡起来,放在手心里打量着断裂的位置,又探头看了看她。
“一个簪子而已,待到新岁我再送个更好的给你。”
许明舒瘪着嘴摇了摇头,“不要!”
她一开口,泪水再也收不住,大滴大滴地往下流。
“我就要这个!”
邓砚尘没想她真的说哭就哭,瞬间慌了神,连忙安慰道:“好好好,就要这个,我修好了再给你送过来行吗,许大人?”
他打量着周围,书房内侯爷还没有同身边人议事结束。
方才在房间里,他正对着窗户,恰好许明舒一进院子他就看到了她。
想是那姑娘怕打扰到侯爷先行在外面等候,许侯爷交代军务时,他难得分心,时不时地就朝外面看上几眼。
那姑娘提着裙摆,站在石阶上一遍又一遍的蹦蹦跳跳,似乎是在练什么舞步。
她身姿轻盈,动起来裙摆飞扬,甚是好看。
邓砚尘心口剧烈地跳动了几下,他收回目光专心听讲。
再抬首时,那姑娘呆呆地站在石阶前,一动不动,像是受了什么莫大的委屈。
不过是碎了个簪子,若她喜欢他再送她百个千个都无所谓。
但见她如此珍惜自己送她的东西,邓砚尘心里止不住的开心。
他上前一步,靠近她道:“你这个样子也见不成侯爷了,不如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许明舒抬头看他,随即点点头。
只是她没想到,邓砚尘说得好吃的竟是烤芋头。
彼时,许明舒同他一起蹲在草地上,看着面前烧得正旺的火炉,嘴角抽了抽。
“你说的好吃的,就是这个?”
邓砚尘拨了拨炉子里的火,显得有些得意。
“相信我,味道很好的。我从前在军营里经常烤芋头来吃,整个大营属我手艺最好,不信你去问问侯爷。”
不知怎么地,她突然生出一种被登徒子欺骗的感觉。
许明舒瘪瘪嘴,没有说话。
邓砚尘挑了一个大小合适的芋头,仔细地拨好的皮用手帕包裹着递到她嘴边。
“你尝尝,这个看着能不错。”
许明舒生在侯府,自幼过得金尊玉贵不亚于宫里的公主,这种不精细的东西还真是第一次有人宝贝似的拿到她面前。
前世,她住在昭华宫的那段时间,萧珩每日变着花样的寻各处美食带到她面前。
她一贯挑嘴,太咸了不行,太甜了也不行。
萧珩不止一次地说过她娇气,可每次还是叫人撤走她不爱吃的东西,记好她的喜好做下一次的准备。
当时的许明舒觉得除却家人以外,这世上没有比萧珩更好的人了,能对她百依百顺,纵容她的小脾气。
如今想来,当年的萧珩必定是恨极了处处给他惹麻烦的她。
许明舒叹了口气,眼神中的落寞一闪而过。
“不想吃吗?”
听到邓砚尘声音,她回神看向眼前冒着热气的芋头,伸手接过来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
软糯香甜,同她想象的不太一样。
邓砚尘似乎是察觉到的心思,笑道:“其实所有东西本身的味道就很好,佐料加的多了反而会觉得腻。”
许明舒点了点头,很是赞同他这一说法。
从前她也不是没吃过芋头做的东西,前几口还觉得好吃,吃到第三块便再也提不起兴趣。
倒是这烤芋头,味道清淡香甜很符合她一贯的口味。
她侧首看向邓砚尘,少年棱角分明的脸在火苗的晃动中忽明忽暗,拨弄着炭火时认真专注的模样格外好看。
邓砚尘似乎很擅长给自己寻找乐趣,总是有一双善于发觉的眼睛。
每每到了冬季,军营里储备的粮食只够勉强度日时,他会苦中寻乐同人烤几个芋头,或者出去打几只野兔来吃。
入春时,会在当地折一段柳枝,亦或是是几朵开得茂盛的花制作成干花,夹在寄往京城的信里送给她。
夏日炎热,他早起练剑归来会坐在廊下认真地看着蚂蚁搬家,蛐蛐打斗。
到了秋季,赏秋观月,是他每日辛劳后入睡前的莫大慰藉。
他眼中的世间万物充满了生机,和寻常人无法发现的美好。
明明他自幼饱受磨难,接连失去父亲母亲后,背井离乡寄人篱下,过着在刀尖下讨日子极为辛苦的生活。
可他似乎半点都不在意,他身上仿佛永远带着少年人的真诚与朝气,这曾经被她所厌恶的人世间,于他而言甚是美好。
许明舒觉得,邓砚尘身上的朝气似乎是感染了她。
一直到夜里她回房休息,都觉得心情极好,看见什么都开心。
就连沁竹捧着热水进来帮她洗漱时,都忍不住问了她好几次,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开心事。
许明舒没有告诉沁竹,她一个人守着心里那点小秘密,抱着怀里的月儿枕沉沉入睡。
次日一早,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射进房间时,许明舒便已经醒了。
她昨个儿夜里睡得好,一夜无梦,醒来便觉得浑身轻松。
推开窗时,见盛怀和沁竹正在院子里打扫。
听见动静,二人同时扭头道:“姑娘醒了?”
沁竹擦了擦手上的水,从袖带里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递到她面前。
“小邓公子早起经过咱们院把这个送了过来,说是帮姑娘修好了簪子,叫您看看可还满意。”
许明舒伸手将那枚簪子接过来,正如前世那般断裂的祥云位置被他替换成了一截金色的树枝,托举着这轮明月看起来别有一番韵味。
许明舒没有犹豫,开心地将修好的新簪子插在头上。
正对着铜镜仔细端详时,听见盛怀小声嘀咕着什么。
“姑娘这簪子上的树枝,同邓公子脖子上带着的吊坠好像一模一样......”
许明舒皱眉,“什么吊坠?”
“就是邓公子用红绳穿起来一直戴在身上的那个。”
许明舒愣了一下,突然想起自己好几次在邓砚尘脖颈上看见一抹红色,却不知下面挂着个什么样的东西。
她也曾问过邓砚尘,戴着的是什么。
他告诉她,那是他母亲留给他的东西,将来叫他送给他的心上人。
当时的许明舒怕触及邓砚尘伤心事没有继续追问,此时此刻她看着铜镜里的簪子,心口剧烈的跳动起来。
这一截金色的树枝,早在上一世她摔断了他送的簪子时,邓砚尘就用它修补好,再次送给了她。
在她满心欢喜的想要嫁给萧珩时,
在她为了萧珩同他多次争吵,不顾往日情分时,
在她成婚当日,她凤冠霞帔从府里出来,他满身疲乏躲在墙角不愿上前送她时。
许明舒双手颤抖着,前世邓砚尘说过的许多话此时在她脑海中格外清晰。
辗转两辈子,原来从一开始,他喜欢的人就是她。
许明舒在沁竹和盛怀惊讶的眼神中提起裙摆跑了出去,她一路飞奔,直到看见练武场那个熟悉的身影方才停歇下来。
许明舒缓步靠近邓砚尘,明明是几步的距离,如同走了一辈子般漫长。
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稳住剧烈跳动的心脏,朝他开口。
“邓砚尘。”
闻声,少年扭回头略带惊讶的看着她。
“你喜欢的人,是我吧。”
第43章
许明舒不等他回答, 径直问道:“你在信上说,回京有要紧的事做,亦有想见的人……”
她顿了顿, 对上邓砚尘那双清亮的眼, 一字一字道,“你想见的人...是我吗?”
这话一经出口, 饶是许明舒活了两辈子也不免觉得面红耳赤。
她眼神慌乱, 一时间双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只能语无伦次道:“抱歉, 我这样问可能有点冒失。但是邓砚尘...我是真的一刻都不想再等了。”
邓砚尘紧绷着的神情在听见她的话后放松下来,他伸手挠了挠头,眉眼带笑道:“被你看出来了。”
他叹了一口气, 看向她, “其实在返程之前, 我也已经做好同你表明我心意的准备。可我一回来,就听说你病了……”
“你该早点告诉我的,邓砚尘。”许明舒打断他的话,眸光带着晶莹。
许明舒望向他那双含笑的眼睛, 心口涌上的酸涩蔓延至五脏六腑, 声音里都是带着无法掩饰的委屈。
再早一点, 要是她能再早一点知道的话,
要是她能多点耐心, 而不是一门心思的扑在萧珩身上,多留意身边人, 身边事, 兴许上一世就不会有那么不幸的,事发生了......
怎么办啊许明舒, 那么好的邓砚尘,那般真心待你的邓砚尘,你却误了他一辈子。
“你说得对。”
邓砚尘认真地看着她,“对不起,是我的错。”
他上前几步,替那姑娘温柔地擦了擦脸上的泪水。
他语气突然放得很轻,“因为我之前,总是有一些顾虑。”
许明舒抬眼问道:“什么?”
邓砚尘叹了口气,道:“虽然,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比别人差很多,但自古婚姻大事讲究门当户对,又何况是在京城这样看重出身地位的地方。你是侯爷的掌上明珠,是天上的月亮,只要你想,就是天潢贵胄也嫁得的,我对你的那点心思不过是妄念。”
“更何况,”他顿了顿,“我在意的是你知道这些事后,心里会怎么想我?”
“是会因为我对你生出了觊觎之心,因此疏远我吗。”
“是会觉得我是异想天开,从此同我不相往来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有些话还不如一开始就让它烂在心里,一辈子不被旁人知晓。”
她咬唇,将涌上来的汹涌泪意努力憋了回去。
祥云样式的簪子在摔断后被他细心地修补,替换成了他娘亲留给他的金色树枝。
她曾问过他,这枚簪子叫什么名字,邓砚尘遮遮掩掩了许多次,都未曾透露给她。
可是最后,她还是从工匠那里得知了名字。
明月别枝。
别枝,别枝......
当时的许明舒只觉得是他一时兴起取得雅称,如今再回首,方才发现,他早在很久之前便用这种方式像她表明心意。
劝她及时回头,不可深入穷巷。
只是当时的许明舒却小人之心地以为,是他误解于萧珩,对萧珩心怀敌意。
前世,闲谈时她不止一次地问起过邓砚尘,日后想娶一个什么样的姑娘,亦或是有没有喜欢的人。
每每问道这些时,邓砚尘的表情似乎有些落寞,从来不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那个在战场上手握银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那个做什么都乐观沉着的邓砚尘,偏偏在面对她的事时,总是会陷入重重顾虑之中。
若是她没有重活一世,多了同邓砚尘朝夕相处的机会。
若是她今日没有发现那枚簪子的秘密,没有当场过来质问邓砚尘,她怕就像前世一样,自己始终不知道邓砚尘的心意,不知他一早就曾爱慕于她。
而他,甚至会同上辈子一样,隐藏着自己的秘密,同她保持着妥善的距离。
幸好,老天给了她这样的机会。
这一世,靖安侯府绝对不会再重蹈覆辙,而他们还有未来许多个日夜能够诉说这些年的相思。
许明舒拉住他的袖子,执着地问道:“那,为什么从苏州府回来就决心同我表明了?”
难不成出去的这段时间,他另有奇遇?
邓砚尘沉默了一会儿深吸了一口气,自嘲地笑了笑:“因为舍不得。”
舍不得看着他捧在手心里的月亮另许他人,无论同她携手一生的人是谁,他都不会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