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珩面色阴郁,一旁候着的几名侍女正欲向他行礼,他眼神示意着她们退下。
成佳侧首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她同萧珩的关系一向不好,年幼时时常同一众皇室子嗣一起欺负他。
后来她哥哥萧瑜同萧珩争储君之位,闹得你死我活,咸福宫同昭华宫本就不融洽的关系变得更僵了些。
萧珩在距离她们十几步的距离站定,许明舒仰着头合眸靠在椅子上,没有察觉到有人过来。
中秋亮堂堂的月光倾洒在她身上,像是为她周身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映照着她白皙的肌肤吹弹可破。
许明舒纤长的睫毛微微抖动,萧珩隐在袖子里的手不由自主的攥成拳。
他在紧张,这段时间许明舒从之前和他怄气到现在平静同他疏远,萧珩都看在眼里。
从前,每每见了他许明舒会欢快的唤着他珩哥哥。
他有些后悔了,不该用这样的方式去报复靖安侯。
所谓的抬妾室,不过是他叫程莺儿同他演的一出戏,为的就是向靖安侯示威。
他想让靖安侯府颜面尽失,到头来却伤害的却是那个曾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姑娘,拉远了她同自己的距离。
后脑一阵阵的抽疼,萧珩抬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想极力的在心里说服自己。
那是靖安侯府出来的姑娘,是宸贵妃的侄女。
同靖安侯府的人对他与他母亲带来的伤害相比,他对她做的这些根本不算什么。
他身边从来没有其他女人,程莺儿私自恐吓宸贵妃早就已经被他送走。
许明舒在和他怄气,兴许过一段时间她想通了,应该就好了。
许明舒静静地靠在哪儿,丝毫没有察觉到萧珩的到来。
萧珩在原地站了许久,转身走了。
入秋夜里的风,带着丝丝凉意。
成佳公主自东宫走出来时,看见萧珩正站在东宫大门前,抬头望着天上的月亮。
她没想到自己一出门会迎面撞上萧珩,一时间不知道开口说些什么好,朝他行了礼便打算转身离开。
擦肩而过时,萧珩叫住了她。
“过几日秋狩,你叫上她一起去,总闷在院子里不是办法。”
成佳公主抬眼看向萧珩,见那人依旧面色阴郁,不知怎么的她竟有些开始同情起许明舒来。
喜欢萧珩这样一个薄情寡义的人,当真不是一件好事。
连表达爱意的方式都这般冷情。
“那是你的妻子,你想让她同你一起,何必经我之手?”
萧珩没有理会她言语中的讥讽,似是有些无奈道:“她或许,不愿同我独处。”
成佳公主冷笑出声,她不怕萧珩,从前她与哥哥萧瑜就未曾将萧珩放在眼里,如今他贵为太子也是一样的。
无论是谁当太子,她都是最尊贵的公主。
成佳看向他一字一字道:“太子殿下,你知不知道有个词叫做自作自受?”
萧珩面色阴沉,没有再多说什么。
门前的马车已经准备好了,成佳公主搭着宫女的手,正欲上车离开,听见身后有人冷冷开口,
“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是谁叫你来的。”
……
邓砚尘在一阵鸟鸣声中醒来,他抬头朝窗边望了过去,昨夜忘了关窗。
将军府的床他还是睡不习惯,他坐起身揉了揉有些酸疼的脖颈。
昨日是中秋夜,他早早地带着礼品赶回来过节。
即便,有他在场这顿晚宴兴许吃的并不那么愉快。
他起得早,府中现在静悄悄的,依稀又几个丫鬟压着脚步声经过。
邓砚尘换好衣服,打算趁着现在出门。
时至九月,满院桂花飘香。
邓砚尘站在马厩前,仔细地给苍梧梳理好毛发。
俯身时,有个小物件从他胸口处掉落出来,邓砚尘朝地上看了一眼,神情微微一怔。
面上的轻松神情一点点落下来,邓砚尘伸手捡起掉在地上的平安符,小心翼翼地拂去上面的灰尘。
他将苍梧拴在树边,转身时见一道人影正站在自己身后,像是注视了他许久。
邓砚尘后退了半步,朝她行礼。
“沈夫人。”
沈凛看着他,视线下移落到他掌心里握着的平安符上,眼神中带着审视的滋味。
“你这次回京待得时间着实久了些。”
邓砚尘的思绪被打断,他回过神来在沈凛的话中听出了些别的滋味。
“有些私事尚未解决完,沈夫人放心,我不会耽搁太久。”
沈凛面露不悦,“蛮人这两年在北境蠢蠢欲动,一直在寻找突破的机会。侯爷去了沿海交战地,黎瑄重伤未愈,你既暂接手三营,就该承担起责任。”
邓砚尘低下头,恭顺道:“沈夫人教训的是。”
他松了系在树上的绳子,正准备离开,沈凛再次叫住了他。
“好好做你该做的事,日后立下战功封官加爵也只是时间的问题。”沈凛盯着他,一字一字道:“至于其他的不要痴心妄想。”
邓砚尘宛如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冷水,整个人都僵硬在原地。
“沈夫人我......”
“人年少时都有些一腔孤勇,但也要结合实际,”沈凛再次打断他,“皇家的事我们都无法插手其中,更何况是你。”
蝼蚁之身,妄图触碰天上的月亮。
沈凛转身,不再看他。
“速收拾东西回北境,你多留在京城一日,就不知又要给我们生出多少麻烦。”
邓砚尘顿在原地,掌心的力道不断收紧,最终还是如泄了力气般松开手。
那方小小的,被他视若珍宝的平安符,他舍不得留下半点褶皱的痕迹。
临近酉时,邓砚尘牵着马在宫门远处的柳树下等候。
约莫过了半炷香的时间,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慢悠悠地停在了他面前。
车帘挑起来,一张妆容精致的脸出现在邓砚尘面前。
他后退了两步,恭恭敬敬地朝她行礼。
“公主殿下。”
成佳眼神示意他免礼,目光在他身上打量了片刻道:“人我已经见过了,并无大碍。”
邓砚尘眸光闪过一抹心疼,随即道:“她过得还好吗?”
“挺好的,”成佳公主手指蜷缩了下,“毕竟是靖安侯的女儿,是东宫的太子妃,周围人对她不敢有怠慢。”
“那...”
“你是想问萧珩?”成佳道。
见邓砚尘缓缓点头,她想了想,说:“依我之见,萧珩心里有她,她这么多年也一直爱慕萧珩,兴许过不了几日就会和好如初了。”
她说这话时,心跳愈发剧烈。
果然真话和谎言永远都是有本质上的区别,她承认她有私心,不想再看着邓砚尘搅入许明舒与萧珩这趟浑水中难以脱身。
他是少年将军,天生的作战奇才,前方应当有更好的前程在等着他。
邓砚尘面色凝重,朝她再次拱手行了一礼,“公主殿下大恩大德,臣没齿难忘。”
成佳公主摆了摆手,“我从前常常欺辱于你,罚你跪在暴雨害你重病,此番就当我们两清了吧。”
她见邓砚尘似乎还是说心存疑虑,决心给他灌一剂猛药。
“再过几日,皇家秋狩,届时东宫太子会协太子妃一同前往。”成佳看向他,目光灼灼,“我说的是不是事实,你亲眼去瞧便知道了。”
……
永德二十年秋,太子萧珩代替光承帝行秋狩祭祀仪式。
禁卫军随从护送,锦衣卫仪仗列阵,文武百官世家贵族簇拥着太子的马车浩浩荡荡的前往京郊,场面盛大壮观。
马车驶出城门,行至半路。
太子萧珩看见不远处花树盛放,当即勒马停下,要带着太子妃许明舒一同赏景。
彼时,许明舒正坐在马车里发呆。
她本不愿出门参与这些事,奈不住周围人的一再啰嗦。
不过就是个秋狩,他们忙他们的,自己待在营帐里睡觉就好。
可萧珩似乎对她同意出来这件事显得十分高兴,一路上时不时的撩开车帘看向她。
许明舒合眸假寐,不理会于他。
未曾想此番萧珩竟亲自掀开车帘欲带她出来,文武百官就在左右看着,许明舒不愿同他起争执,避开他朝自己伸出来的手,径直下了马车。
沁竹扶着她,朝不远处的花树前走过去。
京郊空旷,凉风阵阵,沁竹给许明舒拢了拢衣领,突然惊讶道:“姑娘你看,那边山坡上的两个人好像是小邓将军和长青。”
许明舒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迎着日光,见一人身骑白马,脊背格外挺拔,正一手握着长枪,朝她所在的方向看过来。
直觉告诉她,邓砚尘是刻意在此处等着她的马车过来。
她知道他该返程了,或许早就已经过了他该返程的日子。
许明舒眼眶猛地一酸,先前同邓砚尘的那些争吵此时在脑海中不断清晰。
为了一个不值得的人,同相识多年的邓砚尘闹得不相往来。
她收回视线,不敢再朝邓砚尘所在的方向看。
这世间没有哪家铺子能卖后悔药,她做出了错的选择就应当去承担这样的后果。
太子萧珩下马,上前将一件氅衣披在太子妃许明舒身上,伸手拂去落在她头顶的花瓣。
两人容貌皆是出众,一个身形高大挺拔,一个窈窕气质出尘。
站在花树下赏景时,宛如一对璧人。
文武百官,宫人内侍跟随在身后皆是松了一口气,看来并非想传谣那般,太子妃同太子不和闹到了要和离的地步。
长青看向前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我猜的不错,许姑娘应当是和太子和好了,这下你能放心的走了吧?”
邓砚尘没有说话,直到那抹倩影逐渐消失在视线中,浩浩荡荡地队伍远去后,他勒紧马绳转身。
“我们走吧。”
秋风吹得他盔甲背后的披风猎猎而飞,他骑着马,一步一步朝有她的这个地方远去。
浴血沙场,建功立业,马革裹尸才是他的归宿。
沈夫人说得对,他不该对本不属于他的东西痴心妄想。
第78章
夜里, 邓砚尘靠坐在浴桶上思考着白日萧珩在重月楼说的话。
他一贯记性很好,在许明舒与萧珩对话的只言片语里,他逐渐拼凑出事情的大致经过。
结合着这段时间发生的大小事, 邓砚尘暗自掐算着, 即便很多情形在许明舒的努力下得到改变,但尚余隐患。
从前许明舒大婚之夜受辱, 看似是一切祸患的开端, 实则不然。
这件事究其根本是萧珩同靖安侯府的个人恩怨,导致靖安侯府真正被打压至连根拔起的, 却是一直存在,无法规避的同皇权之间的积怨。
靖安侯府百年来在民间积攒的声誉极高,然君子之泽, 三世而斩。
无论是哪个人做了君主 , 都不愿身边有一位功高盖主的臣子存在。
先帝同许家老太爷有一起打江山的情分, 毫不吝啬的给予高官爵位。
光承帝尚且是不受宠的皇子时,又曾与许昱朗患难与共,自他登基这近二十年来,虽对靖安侯府多有忌惮, 但行事尚且有所顾及。
到了萧珩这里, 靖安侯府于他而言, 没有恩情, 只有仇恨与抹杀。
无论是于公还是于私, 整治区区一个侯府,他都会无所顾忌不留情面。
更何况, 当时的侯府远不及现在, 府中本就隐患重重。
邓砚尘手指摩擦着木桶的边缘,有一个大胆的猜测逐渐在他脑海中涌现。
或许造成靖安侯府家宅不宁, 以及萧珩与宸贵妃之间的诸多恩怨并非只是偶然,而是有人精心谋划。
按照这个猜想推测下去,很多凑巧的事便得到了解释。
四皇子的母亲刘贵妃在短短两三年同宸贵妃平起平坐,原本任职翰林院修撰的许昱康突然被调任至户部。
光承帝一边需要户部尚书刘玄江支持他兴修皇陵,一边又默许太子萧琅叫都察院许昱淮彻查户部......
思及至此,邓砚尘猛地从浴桶中坐起身。
帝王之术,在于制衡。
光承帝故意这般行事,是想在前朝让靖安侯和户部尚书彼此牵制。
与此同时,七皇子萧珩同四皇子萧瑜二人争储君之位,后宫内收养七皇子的昭华宫又与咸福宫水火不容。
臣子、儿子、乃至妃嫔都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中,当真是好谋划,好心机!
晚风透过窗缝吹进来,带着丝丝凉意。
邓砚尘猝不及防,打了个冷颤。
一时间全身上下的汗毛竖起,说不清是冷的,还是后怕的。
门前人影晃动,他敏锐地抬眼看过去,道:“谁?”
听他出声,外面的人身形一怔,缓缓上前抬手敲了敲门。
“是我。”
许明舒柔和的嗓音传来,邓砚尘松了一口气,自浴桶内起身。
“稍等我一下。”
他们原本今日打算在重月楼赏月,没成想叫萧珩打搅了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