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一打眼瞧见儿子,站起身就骂,“你个没良心的,去了前院就不管你娘死活了?”
她也不擦眼泪了,“在宁安堂说的天花乱坠在这边有多话,可现在呢!”
当时许呈晋要走,老太太警告她,若是跟着走了,就别想再回来,她犹豫了很久,结果当夜儿子就跑过来傻不愣登地说自己一定要走,她害怕儿子被大太太欺负,只好跟着来,因着老太太的话,担忧地日夜难眠。
那时许恒虞怎么说的,“去了东街,大太太是不会让娘去请安的,娘你独住一个院子,也不用看二婶子脸色。”
“父亲怜惜娘失去了祖母的庇护,娘还能多见见父亲。”
李氏戳戳儿子的脑袋,“你可知道,你爹这个月,就来瞧了我三回!”
许恒虞:“爹去正院也不多。”
他更多是睡在前院,起居方便又能好好教导三个儿子。
李氏才不管这些,继续道:“你爹不来,大太太也眼看着要欺负死你娘了,你瞧瞧这些瘦骨伶仃的丫头,多半是别的院子选剩下的才给我送来。”
“看我不受你爹重视了,就这么敷衍我。”
她呜呜地哭,嘴里不住地抱怨许呈晋变了,待她不如从前,一定是大太太霸占着老爷不许他过来。
许恒虞静静等她气过。
大太太是个合格的主母,或许如母亲所说,从前他幼时,大太太和她争宠,还罚过自己,但如今,大太太已经不在意夫君的恩宠——或者说,夫君的恩宠重过儿女的前途——
而娘却看不透这一层。
他忽地道:“娘,当初父亲被贬,你嫌苦不肯去,已经落了下成。”
“母亲陪伴父亲共患难,这段感情,早就和你们的青梅竹马之情同样重要了。”
李氏怔然,听着儿子平稳的声音,“我知道娘还和祖母有联系,可父亲和祖母势如水火,您听祖母的话和父亲闹,等父亲真的不在乎我们了,宁安堂的人会出来替你撑腰吗?”
“你懂什么,大宴朝重孝道,你爹总有一天是要服软的。”李氏辩驳道。
娘亲固执,不肯和西街许家断干净关系,许恒虞终于狠心下了一次猛药,“娘,在宁安堂,我一用功,不是小厮没看好门让我发烧,就是吃坏了肚子不得不禁食三日,三病五灾时时发生。”
“娘,你可想过这是为什么?”
他握住母亲的手,从来没心没肺的眼睛里透出沉沉的光,“娘,我若不藏拙,为了让我失意,他们迟早会对你动手。”
李氏惊呆了,惊慌地握着儿子的手,“他们竟然,竟然这么对你!”
当初孩子总是生病,老太太还抱怨说她孕期没养好孩子,害得许恒虞从小病着长大,她自责了很长时间,也才因此由着许恒虞日日玩乐。
她流泪道:“娘错了,娘这就和他们划清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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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九,重阳佳节,永宁伯世子夫人早早起来,指挥丫鬟小厮摆放席面,又去厨房检查,最后回了房间,对还歇着的丈夫斥道:“三妹妹过一会儿就回来了,你还不起来。”
林和年懒洋洋起来:“妹妹不会计较的。”
永宁伯世子夫人:“快起来,去和我挑些给外甥们的礼物,你今日安分待在府上,别误了我今日的计划。”
巳时一到,永宁伯府的门就被敲响,永宁伯世子夫人喜笑颜开,亲自去了门前,“三妹妹你可算回来了,父亲母亲早就念叨了。”
“舅母安好。”
她眼睛落在大太太身后三个孩子身上,连连夸赞,“孩子们都长这么大了,快进来快进来。”
到了厅堂,几个孩子一一见礼,永宁伯性格再硬,看到多年不见的外孙和外孙女,也笑了,给每个孩子都封了红包,关心起了她们的近况。
许嘉元和许恒卓乖乖陪着外祖父聊天,永宁伯世子夫人眼睛一转,道:“星儿第一次来,可想四处看看?”
许嘉星礼貌地摇头,母亲说过不许她在外祖父家胡闹。
永宁伯世子夫人怜爱道:“想去就去吧,绍哥儿,你陪妹妹去,妹妹前些日子生病,你要好生照顾,若是伤着磕着了,母亲可要罚你。”
林远绍听话地站起身,他身形修长,已经快有成年男子的雏形,尤其是之后的各种表现,大太太看在眼里,很是进退得宜,知礼稳重。
瞧着真如嫂子所言,继承了他祖父的性格。
“三妹妹你看这兄妹俩,玩儿多好。”永宁伯世子夫人笑盈盈道。
大太太听出了她的意思,暗自思索。
星儿性格烂漫,又不喜拘束,若是嫁回外祖父家,有父亲母亲在,也不会受了欺负。
永宁伯府门楣冷落,凭借星儿的身份,也能帮衬永宁伯府重新撑起来。
永宁伯世子夫人深深地看着那表兄妹的背影,今儿她一看见许嘉元,就知道三妹妹在她身上有大筹谋,这个外甥女她不敢肖想。
可是天真稚嫩的许嘉星她却忍不住起了心思。
大太太道:“星儿娇弱任性......”
永宁伯世子夫人握着大太太的手,“好妹妹,有我在,谁还能苦着她。”
回府的路上,大太太试探道:“星儿觉得绍表哥如何?可还喜欢?”
许嘉星回忆了下:“憨憨厚厚的,还行。”
大太太无奈,听她这孩子气的话,就知道她没往男女之情去想,罢了罢了,女儿还小,日后慢慢再议就是。
桃桃倒是看出了一点点苗头,不过她觉得大太太恐怕会失望——
许嘉星,那可是十足的颜控。
第29章
青松堂里, 林夫子浅尝一口茗茶,满意的目光落在了下首的许嘉元身上。
她看着许嘉元优越的脖颈,气质出众, 静静坐在那儿写字时,淡雅如莲,这是她费尽心思培养的得意学子。
这些日子,林夫子住在京城,看尽京城繁华,她年纪轻轻就丧夫,那没良心的丈夫甚至只给她留下了一座破砖石房,不过好歹, 邻居们看在丈夫是为剿灭山匪而死,对她生活上多有照顾。
可周围人怜悯的目光太刺人了, 她在江南时, 年迈的父亲感慨她才学出众, 若是男儿必然能去科考场一试,她心里早听进去了这话, 心气极高。
所以当许大太太问她是否要跟他们一同前往京城时, 哪怕身上并没有多少银子, 她也还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她再不要苦苦地靠着接济过日子。
她久住客栈, 又时常去那些世家贵族常去的地方停留, 比大太太还明白外面的风声,许嘉元,已经是京中贵眷眼里, 极其优秀的姑娘了。
她要用许家做跳板,让许嘉元远远扬名, 以后别说宰相首辅的女儿,就是县主郡主她也能教得。
为此,她对很有可能会降低她名誉的许嘉星很是抗拒,好在许嘉星颇有自知之明,第二日便没再来过。
只是,林夫子蹙眉细细看了会许嘉元的侧脸,她长相没能继承到许老爷的精致,更像她的母亲,虽然清秀,却有些寡淡,这样的面相日后大了只会越发突显,恐会成为她的劣势。
心思流转间,林夫子回了自己房间找了本封面已然发黄的旧书,唤许嘉元过来,“大小姐,此书上有许多古法,护肤养颜无所不有,我从中挑了些试过了,很有奇效。”
“你拿回去,照着上面的法子,早晚勤用,想必皮肤能更加细滑,吹弹可破。”
许嘉元垂眸接过,翻开一页略略一看,林夫子怕她不信,便道:“我今年已然三十五,肌肤却仍旧紧致,便是从中寻得的法子。”
“大小姐若是找到适宜的,日日用起来,想必要不了多久,比之五小姐也不差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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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嘉星站在月江阁前,对着被派来劝她继续上林夫子课的柳嬷嬷道:“不去不去!柳嬷嬷你别再说了,若是母亲怪罪,我自己担着!”
柳嬷嬷叹气,前两日五小姐还容她进去说两句,今日连门都不让她进了,她可真找不出话来劝说了,只好无奈回去。
明芙这些天心虚够了,眼看着连雨兰都要登堂入室进内室了,再不出来在许嘉星面前走走恐怕都要把她忘了,主动扶着气冲冲的许嘉星朝房间走,顺着她心意道:“小姐不想去就不去,又不是每家姑娘都得读书。”
许嘉星伸手到盆子里,明芙替她撩水净手,坐下后,许嘉星看着窗外忿忿不平:“母亲就是喜欢姐姐端庄识礼,又善诗书,能为她博面子。”
她气急道:“有姐姐一个还不够吗?”
妹妹能说姐姐,明芙作为从大太太手底下出来的,可不敢多嘴大小姐,嗫嗫的半天说不出话。
许嘉星得不到回应,越想越气,桃桃举着剑进来,她在门外就听见许嘉星的埋怨了,当场挽了个剑花,道:“术业有专攻,大小姐爱读书,小姐你够漂亮呀。”
而且,她把许嘉星拉起来,“小姐你看,你练武以后,穿衣服更好看了。”
虽说许嘉星的运动量比之她来讲算小,可再怎么样也是日日要扎马步的,持久的锻炼下来,桃桃甚至发现许嘉星浅浅的人鱼线了。
“小姐就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
许嘉星有了点笑意,嗔道:“你才见过几个人。”
“我们又不是圣人,怎么可能样样都会,小姐不要太贪心啦,你这么漂亮,已经多少人拍马都赶不上了~”
“给其他人留点生存空间吧~”
这么直白的夸赞终于洗去掉浮在许嘉星心里的阴影,在林夫子那里,许嘉星简直是受过她这么多年来最大的打击,差点以为自己一无是处。
明芙看着气氛好起来,也跟着夸了几句许嘉星,正聊着,绿摇轩的洛芬上门了。
“五小姐,这是林夫子给您的。”洛芬把纸张泛旧的书递给许嘉星,道:“里头是些养肤护身的法子,五小姐可以多看看。”
交完书,洛芬转身离去,许嘉星摸着书,心下有了些小愧疚,夫子专程替她找合适的书,莫非是她本身就是那种讥讽孤傲性子?
她翻书细细看了会儿,眼睛一亮,对着桃桃道:“明日咱们去青松堂听课。”
这么好的东西夫子愿意给她,她得亲自去谢谢。
桃桃乖乖点头,虽然林夫子的教育夹枪带棒,可多读书总是好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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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林夫子微微蹙眉看着许嘉星冲她行礼,“前几日我身子有恙,没能来上夫子的课,还望夫子见谅。”
金尊玉贵的娇气小姐肯道歉,林夫子也不能再说什么,大太太毕竟对她有恩,她挥挥手让她入座。
岂料许嘉星继续道:“还要多谢夫子赠书,星儿感激不尽,一定用心研习,不负夫子所望。”
林夫子随着她的话看向她手里的书,心里大惊,这不是她给许嘉元的吗?怎么会到了她的手上,还认为这是自己专门给她的。
许嘉星还屈着身,林夫子不好多想,只能先道:“五小姐愿意用功最好。”
说罢,她紧紧盯着许嘉元,穿着青衣的姑娘早有了少女的风采,她抬眸回望,林夫子竟问不出质疑她的话。
心里憋着不解和怨气,林夫子上课便也没那么平静,许嘉星她不好再说,可这小丫鬟她难道还教育不得?
尤其还是个握笔都不怎么会的。
林夫子敲敲桃桃桌前的书,“起来,把这段念一遍。”
桃桃:?
这是换了迂回战术用她来打许嘉星的脸?
桃桃慢慢站起来,别人眼里她确实从没读过书,不过上辈子她也是正正经经去学校上课的好学生好吗?
——虽然是繁体字,但若只是念,认识半边也足够完成任务了。
这般想着,桃桃心里倒还是有点发虚,不过拿过书一看,竟然格外熟悉——
桃桃乐了。
照着前面念了几句后直接可以脱稿背诵了,不想听她得意洋洋的念书声,林夫子脸色不虞打断她。
她故意挑刺道:“从何处学的?有些字音念得不伦不类。”
桃桃声音脆响:“从小姐那儿学的!”
许嘉星虽不知她什么时候教过桃桃,但林夫子看过来时,她还是做出了一副是我做的的表情。
桃桃坐下后,许嘉星悄声问道:“我什么时候教过你这篇文章了?”
小姐当然没教,这是我上辈子学的。
瞥了眼林夫子,桃桃也低声道:“我看的小姐屋里的书,自然就是小姐教的我。”
许嘉星琢磨了会儿,觉得也是这个道理,奖励地摸摸桃桃的头。
打了胜仗的主仆俩上起课,也不觉得无聊了,林夫子有事要问许嘉元,便提前放了她们。
顺便给她们俩留了课业,那篇文章,每人回去抄写一遍。
桃桃嘀嘀咕咕,青松堂一点也不轻松。
许嘉星深以为然,与有荣焉地带着功臣朝自己院子走了,许嘉元听到了嘴角轻勾,慢慢收拾东西也准备离开。
眼看许嘉元没事人似的要走,林夫子急了,“大小姐,你为什么这书给了五小姐?”
许嘉元手一顿,吩咐洛芬抱着书先走,青松堂一时只剩下她们师生俩。
林夫子怒其不争,说话直白,“你可知道,五小姐原本容貌就不俗,再加上那些法子,你何时才能超过她!”
许嘉元情绪平稳,眼神清冷,淡淡道:“夫子,她是我妹妹。”
林夫子微怔,许嘉元却不愿再说,朝她行礼后便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