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内郑家三人和两个亲卫都起身,准备迎接崔先生。
门被推开,崔先生当先走进来,目光在房内一扫,看见郑家两父子,笑着行礼道:“郑大都督、郑世子。”
走在他后面的三人也跟着抱拳,郑家父子赶紧还礼。
郑远钧站在一旁,看着他们行礼,并没有上前和崔先生几人打招呼,郑世子一眼瞥见,不由心中暗忖,看来他妹妹和这几人关系已经非常深厚了,到了熟不拘礼的地步。
他妹妹虽然对人没有防备心,但那也是对她认准的人,且他妹妹看人奇准,对人的善恶有一种奇异的直觉,至今还没有出过差错。
他妹妹的态度,俨然是已经把这几人划为了自己人,而且是非常信任和亲近的人,以至于不需要讲究虚礼客套。
对他妹妹看人的眼光,他一向是信服的,这时对着崔先生几人,心情也放松下来,至少这几人对他妹妹是没有恶意的。
郑大都督抢上前去,握住崔先生的双臂:“久闻崔先生的大名,今天可算是见到了……崔先生的脸?”
有这么揭人伤疤的吗?老牛瞪大了眼。
崔先生时常说他不动脑子,不会看人脸色,是个莽夫,他再莽,也不会做这样的事,这郑大都督比他还要莽啊,佩服!
郑大都督不知道自己被老牛佩服了,只管盯着崔先生,等着他解惑。
早就听大儿子说了,崔先生脸上有伤疤,可他没想到这伤疤把脸毁得这么彻底,根本分辨不出原来的面目了。
不是极熟悉崔先生的人,恐怕都认不出他了。
他心中好奇,不知道这伤是怎么来的,被谁伤的,怎么伤的,别人看他本就是一个粗莽武夫,他也不需要考虑那么多,想到就直接问了。
郑远钧也凑了过来,她也好奇啊。
和崔先生在天台庙初遇时,她就好奇了,还深深地惋惜过,但那时和崔先生不熟悉,不好问,后来和崔先生处熟了,又看惯了那张脸,竟然一直忘了问。
她知道崔先生本性豁达,从来没在意过脸上的伤疤,这时也不会在意她爹直通通的询问,也跟着凑过来,竖起了耳朵听。
看着面前的父子两个,脸上是同样的好奇表情,如出一辙,崔先生不由失笑。
同是深谙用兵之人,从郑大都督的行兵手法,崔先生确认,他应该是一个胸有丘壑、灵活不拘之人。
就像从一个人的笔迹,可以大致地判断他的性格,这也是一样的道理,而且崔先生觉得,从行兵来判断出的结果,应该比从笔迹得到的更准。
这样一个老狐狸,和二公子做出了同样的表情,怎么感觉有点……怪异呢?
“十八年前,躲避朝廷的追捕,不小心和一队官兵遇上了,跑得慢了些,被划了一刀在脸上。”崔先生回忆道,“后来伤好了,却留下了疤,就成了这样。”
“男儿不在乎脸,崔先生才华横溢,不用把这个放在心上。”郑大都督安慰道,“脸长得好有什么用,男儿看的是本事,凭脸能建功立业?脸长得再好,那也只是个小白脸……呃!”
霍青走在最后,郑大都督注意力一直在崔先生身上,没看见他的脸,这时他走了过来,一张昳丽无双、世所罕见的脸暴露出来,当即震得郑大都督打了个嗝。
“……哈哈哈!小子,长得真好,不错!不错!”郑大都督丢开崔先生,走到霍青身边,大力拍着他的肩,喜爱之情,溢于言表,满眼慈爱,就像看着最得意的后辈。
众人:……
郑大都督,你刚刚才说过,脸长得再好,也只是个小白脸,你忘了吗?
看郑大都督这样子,和二公子一样的毛病,喜欢长得好的,果然不愧是嫡亲的父子,二公子的毛病,就是从郑大都督来的。
只是二公子好歹懂得遮掩一下,每次看霍青都是偷偷的,郑大都督你这也太直白了。
郑大都督不知道众人心中的碎碎念,还在左右端详着霍青:“长得这么好,不错!不错!”
老张站在霍青身边,听着郑大都督的连声称赞,心下担忧。
霍青最不喜欢别人注意他的脸,现在郑大都督不但盯着他的脸看个不停,还在嘴上夸个不停,这可是犯了霍青的大忌。
霍青不会当场对郑大都督翻脸吧?老张身体紧绷,暗暗警惕。
一、二、三、……足足过了十几息,霍青始终没有动静,老张侧头看过去,只见他神色放松,嘴角挂了一丝笑,好像还很高兴。
高兴?老张揉了揉眼,看错了吧?
再看过去,在郑大都督的夸赞声中,霍青嘴角的笑还有扩大的趋势。
老张:……怀疑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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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史载,大齐景和三十三年,一月二十二日,昭帝与崔先生、霍大将军、牛将军、张尚书于福王庄初次相见,昭帝大赞霍大将军曰:“此子貌美,甚好。”
第七十九章
众人见过礼, 互相介绍了一番,一齐回到会议室,围着桌子团团坐下。
四个军士没有进来, 还是在外巡逻。
郑大都督坐在首座,崔先生四人坐在左边,右边坐了郑世子、郑远钧和两个亲卫。
郑世子正好和崔先生相对,拱手笑问:“上次一别,已有数月,崔先生近来可好?”
“庄子上幽静,日子过得安稳,甚合心意。”崔先生微笑回道, “二公子仁慈,给我等一安身之地, 不胜感激。”
郑世子目光闪动:“不知崔先生以后有何打算?”
在他爹的口中, 这位崔先生潇洒恣意, 搅动了多少风云,而今蒙受不白之冤, 就这样认了?霍将军的仇也不报了, 安安静静地躲起来, 只求平稳度过余生?
他不相信。
那么, 崔先生在他妹妹的庄子上一住就是几个月, 到底想干什么?或者, 已经干了什么?他妹妹是否知情?
郑世子心中疑惑重重,趁着这个机会,出口探问。
“听闻赵军师和沈都尉在信州, 我等特意从河州赶来,就是为了找寻他们。”崔先生叹了一口气, “找了数月都未找到,现在只望能找到他们,没有心思想别的。”
郑世子心中暗嗤,他爹说崔先生是老狐狸,果然没说错,一句话把他的探问严严实实地挡了回来。
郑远钧不知道她哥和崔先生交锋了一回,看见崔先生伤神,赶紧安慰:“崔先生,你别急,我已经加派了人手,慢慢查访,一定会找到赵军师和沈都尉的。”
二公子真是心善又实诚啊,崔先生心中感激,真心诚意地道谢:“有劳二公子了。”转而对郑大都督道,“大都督好福气,三位公子都是非凡之人。”
这话也是真心诚意的。
世子沉稳有度,将来接过郑大都督的基业不成问题,二公子不用说了,那是天赐福星,三公子勇猛善战,是一员虎将。
别人能得一子成才已是不易,郑大都督三个儿子个个不凡,真是别人羡慕不来的福气。
夸赞儿子的话郑大都督爱听,他的儿子都当得起这夸赞,不过,口头上还是要谦虚一下的。
“哈哈哈,崔先生过奖,过奖……不过,他们确实都不错。”郑大都督脸上笑开了花。
众人:“……”
郑大都督,你这到底是在谦虚,还是在跟着夸啊?
眼看话题被拉开,郑世子赶紧拉回来;“崔先生,我二弟在庄子上造刀剑,崔先生可知道?”
郑世子紧紧地盯着崔先生的眼睛,不放过他任何一点情绪变化。
崔先生眼底一片坦然:“知道。”
郑世子紧跟着问:“崔先生对宝刀有何看法?若是崔先生,怎么处置这宝刀?”
“自然是立刻上报朝廷,由皇上决定。”崔先生大义凛然,“现今盗匪横行,朝廷正是力弱之时,有了这宝刀,平叛轻而易举,是大好事。”
郑世子:“……”
老牛和老张诧异地看向崔先生,脸上是难掩的惊奇。
崔先生这是说的什么话呢?
自从霍将军被害后,崔先生对皇帝是深恶痛绝,万万不可能想到把宝刀给皇帝的,说什么上报朝廷,全是假话。
崔先生是在骗郑世子,两人悄悄地瞄向郑世子,不想脸上的表情没有管理到位,很容易就被郑世子看穿了。
郑远钧不由得掩面。
崔先生倒是堵得她大哥无话可说,可惜队友不给力,一下子就泄了底。
郑世子看见老牛和老张两人脸上的表情,学着他妹妹在心中暗呸了一声,这老狐狸,当真没有一句真话。
崔先生被人看破,也不尴尬,对着上座的郑大都督,反问了回去。
“大都督,这宝刀非同小可,不知大都督准备如何处置?大都督乃是皇朝后人,忠君爱国,天下皆知,想来是要把宝刀上报于朝廷的吧?”
二公子说他爹誓与王朝共存亡,他怎么也不相信,这时正好探一探。
“啊?”郑大都督一脸为难,“我本是想上报朝廷的,可是这一上报,天下人就都知道宝刀出自钧儿之手,钧儿就危险了。哎!难办啊!”
崔先生表示理解:“郑大都督慈父心肠,父母为子女计,无可厚非。那……就暂时先不报了,以后再看情况?”
“哎,只能这样了。”郑大都督一脸沉痛,“我愧对皇上,愧对先祖啊!”
崔先生给他递台阶:“大都督也没对不起皇上,宝刀只是暂时不上报,以后肯定还是要禀告皇上的。”
“对对对,等我安排好了,就把宝刀的事禀告皇上。”郑大都督连声应道。
崔先生接着道:“现在必须把宝刀的事瞒紧了,不能让别人知道,否则天下闻风而动,二公子必将深陷危险之中。”
郑大都督面带佩服:“崔先生想得周到。”
两人目光一对,彼此心知肚明,就宝刀一事达成共识。
郑大都督另起了一个话头:“我想请崔先生去府城,相助于我,不知崔先生意下如何?”
他想把崔先生请去府城,主要是两个方面的考虑。
一个是以崔先生的本事,闲居于此实在可惜了。他手下兵多,崔先生去了,总有施展才学的机会。
第二个是崔先生在他女儿的庄子上,他始终还是不放心,他女儿是个直率的性子,不是崔先生的对手。
崔先生若是有心蒙骗女儿,恐怕女儿被卖了还要替他数钱。
像崔先生这样的人,能力超强,又存在不稳定因素,还是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才安心。
郑远钧听到她爹的话,气得瞪大了双眼,不等崔先生答话,朝她爹怒道:“爹,你干什么呢?崔先生在我这儿好好的,你让他去府城干什么?我这庄子还要崔先生管呢。”
上次她大哥在二号庄子,就打过崔先生的主意,这回她爹到一号庄子来,也想把崔先生抢走,真是岂有此理。
崔先生和老牛要给她练兵,老张是她的木匠队头子,霍青是她将来的大将军,崔先生一走,这三个肯定也要跟着走,她一下就损失四员得力干将,很多事都要停摆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郑远钧对她爹怒目而视。
崔先生也谢绝道:“多谢大都督美意,只是我挂心赵军师和沈都尉,无心其它,只得辜负大都督美意了。”
郑大都督看崔先生和他女儿都不愿意,只得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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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就宝刀之事商议了一会,窦若飞使人来问,说已经备好了饭菜,是端来这儿吃,还是去食堂吃。
会议室在实验楼的二楼,食堂就在一楼,是为了方便研究人员设立的。
事情已经商议得差不多了,饭菜端来端去的麻烦,而且冬天饭菜也容易冷,郑远钧当即请众人转移阵地,去食堂吃饭。
下了楼,窦若飞迎上前来,向郑大都督和郑世子行礼:“大都督,世子,我给军爷们备了饭菜,可是他们都没过来,庄民说他们还在庄子里逛着。”
郑大都督一摆手:“不用管他们,一两顿不吃饿不着他们。”
郑世子温和笑道:“庄子里风景好,他们这是看忘神了,窦管家先把饭菜放着,他们饿了自然就来了。”
窦若飞嘴角抽搐,世子你就说瞎话吧。
他可是听庄民们报了,那些军士三两个一组,把庄子的角角落落都查了个遍,还逮着庄民问各种各样的问题,只恨不得把这庄子翻个底朝天。
如此行径,偏要说什么看风景,这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吗?
不过二公子都阻止不了,他更没办法了,窦若飞只得答应着,唤人把饭菜端上桌,请众人上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