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墨不语,心中大概有了计较。他们遇到的应该是翠金蛇,唾液中含有剧毒!御风虽然封了慕容琅的穴道,但也只是拖延一些时辰而已。
“可是这种蛇从不主动攻击人,即便是受了威胁,也只是逃遁。”苏墨有些纳闷,随后看向扈大哥,继续追问道:“扈大哥,你刚才是做了什么?”
“我……”扈大哥吞吞吐吐:“我没做什么,就是看它的皮很漂亮,阳光一照像金子似的闪着光。我想着要是能抓一条回来,兴许蛇皮还能卖些钱。”
“这就难怪了!”苏墨解释:“翠金蛇只有在遭到捕捉时,才会毫不客气地反击。”
御风见苏墨说得头头是道,应是很了解此蛇,忽又想起他曾解过砒/霜之毒,说不定也能解这种蛇毒。御风本就为护主不力而深深自责,此刻一改路上因提防苏墨而摆出的冷脸,双手抱拳,低下头恭敬地对苏墨道:“苏公子,在下听闻你于解毒之事上颇为擅长,刚才又从你的话中听出你知晓翠金蛇。可否有劳你为我家主子解毒?”
御风的话音刚落,就见慕容琅身体开始剧烈抖动,大滴大滴的汗珠从头上落下,人已有些昏迷。他听着几人的对话,看向苏墨,张了张嘴,像是要说什么,然而已经发不出声音。
苏墨已错失一次刺杀慕容琅的机会,心中嗟悔不已。如今机会再次上门,他打定主意,这一次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再救。苏墨看着御风,面色沉静,冷冷地道:“御风大哥误会了,我并不会解蛇毒。之所以对翠金蛇比较了解,是因为我自幼生活在山中,采药时遇见过而已。”
说罢,他便要出门而去。
“噗通!”御风突然双膝跪倒。他抱拳看向苏墨,再次求告:“苏公子,在下相信你一定会解蛇毒。都说医者仁心,在下恳求你,救救我家主子吧!”
苏墨没料到御风会行如此大礼,不由向后退了一步,但仍决绝地道:“御风大哥高抬我了,我并不是什么医者,也谈不上有何仁心。劝你还是速速去找大夫,为你家主子诊治要紧。”
或许是苏墨的置身事外一下激怒了御风,或许是慕容琅的情况危急让他急火攻心,他“呼”地一下站起身来,冲着苏墨大声道:“苏公子,在下耳闻你是净慈师太的义子。我虽不认识净慈师太,但江湖传言她以慈悲为怀,急人之难。可我万万没想到,她的义子竟是一个见死不救,心肠冷硬之人!”
“我是什么样的人不需要你来置喙!”苏墨瞥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那你也不顾霍州百姓的死活么?”御风突然质问,苏墨闻言脚下一顿,只听背后之人继续道:“眼下霍州军情十万火急,鞑靼气焰嚣张,大周数千将士每日都在以命相搏!霍州一旦攻陷,城内百姓将面临屠城劫掠!我家主子身为大周第一将军,不顾安危,只身前往边关支援。如今他身中蛇毒,而你却手藏于袖!在下不怕冒犯地问一句:不知苏公子,究竟是不是大周子民!人命在你眼里,究竟算什么?!”
御风这一席话掷地有声,重重地砸在苏墨心上!苏墨错愕,不禁回过头去,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扈大哥被御风的话惊得怔住了。他只知慕容琅是京城的富贵公子,现在才知道原来他竟是大周的大将军!
一想到慕容琅是因自己才受的伤,要是他死了,恐怕自己也活不成了,连带老婆孩子都要陪葬!扈大哥突然双腿一软,跪倒在苏墨面前,哀嚎着道:“苏公子,慕容公子是为了救我才被咬伤的。他要是死了,我们一家也就活到头儿了!我求求你,你就救救他吧!救救他吧!”说罢,他脑袋撞地,不住地向苏墨磕头。
扈娘子也被吓傻了,没想到夫君竟闯下这么大的祸!她抱着孩子走到扈大哥身边,挨着他跪下,抬头哽咽着向苏墨道:“苏公子,千错万错都是我夫君的错!我知道你是个好人,求你救救慕容公子!救救我们一家老小!”
“我的小宝刚满两岁,腹中还有一个没出世的孩子!看在这两个无辜孩儿的份儿上,我求求你了!”扈娘子的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浑身抖如筛糠。她怀中的小宝哪里见过这种情形,“哇!”地一声咧开嘴,嚎了起来。
大人哭,孩子闹,屋里顿时乱成一团!
此刻,比屋里更乱的是苏墨的心!他觉得胸口滞闷,像是被压了一块沉甸甸的大石,透不过气。面前的几人,御风怒气冲冲,扈大哥一家哭天喊地,似乎每个人都在用不同的方式逼他,逼他去救自己的仇人!
为什么?
为什么你们都要逼我?
慕容琅的命是命,你们的命是命,我爹娘至亲的命就不是命么?
为何还要拿边关将士和霍州百姓来责难我?
我只是要一报还一报而已,何苦扯上什么家国大义?
.…..
一个问题又一个问题从苏墨脑海中涌出,几乎将他击倒。他看向床上已面色惨白的慕容琅,眸光如刀,心中不禁斥道:“慕容琅,你的命就这么要紧?要紧到如果我不救你,就是千古罪人?就要万劫不复?!”
苏墨转过身,他不想再看这些人。他的苦难他们不知,因此无论是诘问还是哭求,无论是怒火还是眼泪,他都无力回应。他踉踉跄跄地走出屋。背后,扈娘子边哭边拍打着扈大哥,扈大哥则捶着胸口,自责至极。
御风见慕容琅已昏迷过去,右手小臂已渐渐黑紫,心如火焚。他双手拎起扈大哥,吼道:“村里的大夫住在哪里?快带我去!”既然苏墨不救,他只能抓村里的大夫来,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他也要一试!
“我……我带你去。”扈大哥结结巴巴地说。御风怒气冲顶,杀气腾腾,双眼几乎都要喷出火来,扈大哥的胆简直都要被吓破了,腿软得几乎无法站直。御风拖着他,三步并两步地走出院外,经过苏墨时,不小心撞了他一下,苏墨心思恍惚,险些跌倒。
天渐渐暗了下来,月色晦暝。山风清凉,苏墨站在院中,神思被风吹得清醒了些。他回头见扈娘子仍跪在地上,将小宝抱在怀里,低声呜呜地哭着。这一刻,他仿佛看见了景昭二十三年那个肃杀的除夕之夜。当时,母亲也应该是像扈娘子这样绝望地跪着,将一切冤愤化作热泪,柔弱却又坚强地抗议。
如果慕容琅死了,扈大哥一家绝逃不过灭门的命运!还有霍州的将士!霍州城内的百姓!他们又有何辜?自己如若对慕容琅坐视不理,与鞑靼的帮凶又有何异!
一边是血海深仇,一边是国家危急,苏墨几乎要被撕裂了!他不懂,自己不过一介凡人,老天爷为何要给他安排一道如此难解的题?苏墨头痛难捱,心口隐隐地疼。
“义母,如果您在天有灵,求您告诉墨儿,我究竟该怎么做?”苏墨泪盈于睫,望向天空,口中喃喃道。
作者有话要说:
第39章 再遇险象
“义母希望……你的内心不要被仇恨占据……变得人不人、魔不魔,最后痛苦的……还是你自己啊……我的墨儿……相信陈大人和陈夫人也不愿意看到那样的你……”
一阵清风略过,苏墨耳边传来义母临终前的叮嘱……
这一刻,他泪流满面,心痛到不能自已!
“父亲、母亲,陈家的列祖列宗在上,请恕墨语不孝!这一次,为了扈大哥一家,为了霍州,为了那里的将士和百姓,墨语不能为陈家报仇了!但墨语发誓,家仇不报,墨语誓不为人!”
“慕容琅,你的命我先留着!待霍州安定之时,就是我来索命之日!”
苏墨心中决然,他用袖擦去了面颊上的泪,快步走进屋内。
扈娘子见他进来,立刻止住了哭声。“苏公子……”她正琢磨着该说些什么才能让他回心转意,就见苏墨双手拉着她的胳膊,将她扶了起来。
“扈娘子,你莫要再哭了。慕容公子的毒,我来解!”苏墨对着她道。
扈娘子闻言一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见苏墨眼神肯定,她立刻由泣转喜。
“你家有没有镰刀?”苏墨问。
“镰刀?有!有!”扈娘子将小宝放下,边抹着脸上的泪,边道:“我这就给你去拿。”说着,便小跑着出了屋。
苏墨走到慕容琅的床边坐下,慕容琅已昏迷不醒,露在薄衾外的小臂大半都已紫黑。他搭了慕容琅的脉息,毒液还未入侵心脉,但因耽误了一些时辰,情况已十分危急。
这时,慕扈娘子拿着镰刀进了屋。苏墨接过,对她说道:“扈娘子,一会儿辛苦你用巾帕将慕容公子脸上的汗擦净,再喂他喝些水。我出去一下,很快就回来。”
“都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扈娘子蹙眉问道。
“去山上,找解药!”苏墨挥了挥手中的镰刀。
“可……”扈娘子的话还没说完,苏墨早已跑出了院门。
笼罩在月亮上的雾气已散,此时正是月朗云淡。苏墨借着月光,在山路上疾奔。翠金蛇虽有剧毒,但它的神奇之处就在于,蛇窝周边生长着一种名叫玄冰花的植物。而此花的花蕊就是蛇毒的解药!
林中草木浓密,苏墨用镰刀拨开草丛,深一脚浅一脚地仔细寻找着。翠金蛇喜阴湿,常盘于石缝、灌草丛中。一到夜间,蛇身上的翠色环纹就会发出幽幽的绿光。此光本是为了威慑宿敌,但此刻却成了苏墨找到它们的指引。
不远处,忽有一圈圈的绿色幽光时隐时现,苏墨用力辨认,果见两条翠金蛇正在窝内交缠而卧。两蛇闭着眼睛,不时吐出红色的信子,应是已经睡熟。蛇窝旁,一株玄冰花正绽放到极致,苏墨已看见红色的花蕊探出头来。他正要大喜,却赫然发现其中一条蛇的蛇尾正好圈住了玄冰花的花茎。他如若下镰刀,必会惊动翠金蛇!
苏墨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怎么办?”
苏墨抬头观察了下四周,见距离蛇窝不远处,有一棵高大的杨树。杨树上旁逸斜出的一条枝杈正位于蛇窝上方。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树枝和蛇窝的距离,比自己身量略长,如他伸直胳膊,应差不多可以够到玄冰花。
苏墨的想法是用脚勾住树枝,倒吊于蛇窝上方,用手摘取花蕊。如此一来就不用碰到花茎。但此法的危险之处在于,一旦树枝承受不住苏墨的重量,他就会直直摔入蛇窝!
可眼下只能孤注一掷!他将镰刀放到一旁,手脚并用快速爬上了黑杨,随后,他以脚为勾,头向下,身子倒垂,吊于树枝上。
树枝承受着苏墨的重量,一颤一颤的。他深深吐了一口气,平复心神,接着,用脚面发力,一点一点向蛇窝的正上方挪去。明明不远的距离,苏墨却觉得怎么也到不了,全身都已汗湿。
终于挪到了蛇窝的上方,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伸出双手,向玄冰花探去。就在他的手指碰到紫红色的花瓣,正要伸入花心取蕊时……
“咔嚓!”
树枝发出一声幽微地断裂声,苏墨的身子跟着向下一沉。他心里一惊,立刻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等了片刻,见树枝没有进一步裂开,苏墨再次屏吸凝神,将手指伸入花心。刚刚还是虫鸣鸟叫的山林,此刻在苏墨的耳中却什么也听不到了。他的全部精神都集中在了那株花蕊上。
玄冰花的蕊丝细长,如想取出,需要用些巧劲儿。然而此刻苏墨所有的着力点都压在脚面上,万一力道掌握不好,树枝便会断裂!
“噗、噗……”苏墨头上的汗一滴一滴掉入土里,有些则渗进了眼睛,杀得他眼疼。但他无暇顾及,只关注着采蕊的手不要出错。一点又一点,一点又一点,眼看就要将花蕊全部取出了,“咔嚓!”头上又是一声脆响,苏墨知道,这根树枝已撑不了多久,很快便会断开,他不由加快了手上的速度。
待蕊丝全部取出,苏墨长出一口气,刚将花蕊放入怀中,就听“咔嚓”一声更大的响动,树枝彻底断裂开来,他头朝下,直直冲蛇窝跌落进去……
眼看就要掉入蛇窝,苏墨急中生智,快速将藏于袖中的匕首握于掌心,手柄一转,单臂将刀尖深深插入蛇窝旁的土中。他全身以刀尖为着力点,垂直倒立其上,左臂挥展,就像一只轻盈的飞燕。此刻,苏墨心中无比感激虚弥道人,他传授的轻功,救了自己一命!
随后,苏墨腿部发力,向上一蹬,身体腾空。旋即一个燕子翻身,双脚稳稳落于地上,没有一丝声响。再回头看向蛇窝,两条翠金蛇仍然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睡着,全然不知玄冰花已被人盗去了花蕊!
苏墨擦了擦额上的汗,捡起地上的镰刀,一路狂奔回到扈大哥家。屋内,御风面色通红,手上青筋暴起,正扥着一个人的领子发狠:“你到底会不会治病?”那个人显然被吓坏了,不住地求饶道:“大爷,小的的医术都是跟着医书自学的,医书上没写过这病啊!”
御风气得一把将他扔到墙角,那人重重撞到墙上,不停地“哎呦”……
扈娘子回头瞧见苏墨正站在门口,赶忙迎上去,众人也都看向苏墨。苏墨面色沉静,没理会几人的神情,掏出怀中玄冰花的花蕊,对扈娘子道:“扈娘子,劳烦你赶快将此药用温水煎了!”玄冰花的花蕊娇嫩,不能用沸水煎煮,水温微热足矣,否则反而会伤了药性。扈娘子接过花蕊,不敢耽搁,急忙到院中在火上架起药锅,煮水煎药。
“敢问苏公子,你这药是解药,还是毒药?要是毒药,麻烦你就省省吧,我们主子已经快不行了!”御风看着苏墨,怒气未消。扈大哥见屋中火药味太浓,好言劝解道:“御风大哥一定是急坏了!这怎么能是毒药呢?看苏公子这满脸的汗,一定是费了不少事才采到的。”
苏墨绕过两人,到床前为慕容琅把了下脉,不由眉头紧皱,毒液已侵入他的心脉,必须要让玄冰花蕊释放出最大的效力,否则恐怕当真要命丧黄泉了!他转过身,几步走到院中,掏出匕首洗净,随后来到药锅前,将手臂悬于药锅上,跟着就要挥刀。
“苏公子,你这是做要什么!”屋外传来扈娘子的惊呼。
御风和扈大哥闻声奔出了屋,看到苏墨的举动也是一惊。
“苏公子,使不得!”扈大哥以为苏墨听了御风的话,想不开要自杀。
“苏公子,你要干什么?”御风也有些担心,他刚才只不过是一时的气话。苏墨要真是因此自伤,他难辞其咎。
“不干什么,不过是取血而已。这药需要以血为引,药力才能达到最佳。”苏墨没有一丝情绪地回应着。
“那用我的血!”
“取我的血!”
御风和扈大哥不约而同地伸出胳膊,把袖子挽了上去。
“你们的血都不行,只能用我的血。”苏墨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用匕首利落地割破手臂,鲜红的血瞬时涌出,滴入水中……
原来,玄冰花乃是至阴之物,靠阴气滋养生长。只有未出嫁少女的血才可做它的药引。只因这类女子尚未沾染男子的阳气,因此是纯阴之体。而他们这一群人中,只有苏墨的血最为符合。但这一点,苏墨是怎么都不会说的。
御风和扈大哥搞不懂为何只能用苏墨的血,而他们的血就不行。但情况紧急,不便多问,只好站在一旁愣愣地看着。待花蕊被血水彻底染成了红色,苏墨挪走手臂,从衣服上扯下一个布条将伤口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