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两人回家,得到了一个消息,钱婆婆要离开良州市去杭州了。
她女儿在杭州定居,本来之前就想接她过去生活的,但她轴得厉害,怎么劝都不肯。这次贺流逸他爸的事发生后,她心里挺多想法的,和女儿通话,对方也一直劝她。
她年纪大了,意外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降临,怕没时间再和亲人相处了。最重要的是,她女儿怀孕了,她嘴上不说,心里也担心,想去照顾。
一周后,他们就回来接她离开。
冯希有些感慨,她刚来的时候,觉得这个小院最不好相处的人就是贺叔叔和钱婆婆,一个酗酒,天天冷着脸和谁都不招呼,一个尖锐,嘴里说的都是刻薄讽刺的话。
现在看来,都是很好很好的人。
贺叔叔走了,钱婆婆也要离开了。
贺流逸听了,什么都没说,只是上前抱住了钱婆婆。他爸走了之后,钱婆婆一改之前的冷漠疏离,对他照顾颇多。她虽然嘴上经常说着冷言冷语,但心肠温热。贺流逸可能亲缘太浅,爸妈家也没什么常联系的长辈,对于相处多年的钱婆婆,他舍不得她。
钱婆婆有些不适应地拍了拍贺流逸的背,“小贺呀,婆婆以后会回来的。我去杭州又不是和你们不联系了,你记着婆婆的电话,以后高考完就给我打电话,考了好大学,婆婆给你包个大红包。”
她看向冯希,“还有你小希,婆婆也给你包个大红包。”
冯希点头,眼眶微红。
张阿姨立在一旁,抬头看天。
周三,学校第一届艺术节开始了。
冯希他们这届很幸运,三年一届的学校艺术节,他们刚好赶在了第一届。他们刚刚高二,如果是高三的话,只能被困在教学楼里学习,不能观赏艺术节表演。
表演从早上开始,上午是开幕仪式和无休无止的领导讲话,听的人昏昏欲睡。讲话完了就是学生艺术生活成果展示。
趁着这个时间,冯希四人偷偷溜出人群。相比于在台下听老师们讲成果,不如让他们自己去看看。
各种涂鸦、书法作品被摆在学校门口的广场上,其他地方则是摄影作品。质量高低不一,但是数量居多,刘仲奇的作品也在其中。
“我去,你的居然也被选上了。”赵芸芸大为吃惊。
冯希几人向她走近。
一个女生的背影素描,落款是高二十七班的刘仲奇。旁人或许看不出来这女生是谁,但他们都知道,这是李倩的背影。
“我画得好,被选上不是很理所应当。”刘仲奇道。
学校布置的作业,高二十七班的每个人都要交一份艺术作品,冯希几人都是乱涂乱画的草稿,选不上也很正常。
“看不出,你居然有绘画天赋。”贺流逸道。
“什么天赋呀,都是交了钱学的。”
在表演开始前,几人顶着老师冷冽的目光,坐回了座位上。
刚开始都是些规矩的艺术表演,后面好些漂亮的女孩子上台唱跳,场子才热了起来。
赵芸芸看着台上的高一主持人,叹息。她也想上台主持,还请假去争取面试,但还是没有选上。
最后一场表演是大合唱,一群穿着白衬衫的男生女生上台。舞台左侧,一架电子钢琴被抬上去,音乐老师开始弹琴,温柔的和声向四周传开。
冯希循着贺流逸的目光,落到了那架电子钢琴上。
贺流逸妈妈的琴在开学就被人买走了,那天的最后一面真的是最后一面。
表演结束,趁着琴还没有被抬下去,人还没有散,冯希拉着贺流逸的手去找到那个音乐老师,恳求她给他一个弹钢琴的时间。
“贺流逸?当然可以。”
贺流逸看了眼冯希,点头:“谢谢老师。”
贺流逸认识音乐老师,高一的时候他经常逃课去音乐教室发呆,有次无聊就坐上琴凳弹琴,弹完,音乐老师在一旁鼓掌,他还以为贺流逸是音乐生。
贺流逸上台,赵芸芸他们也走到冯希身旁。
他穿着简单的校服,但身姿挺拔、气质出众,指尖触碰琴键,优雅的旋律溢出。
冯希感到幸运,她在喜欢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周围有人停下脚步。
还有一个节目吗?
时间好似在缓慢地流淌,等贺流逸的动作停顿,好一会,掌声激烈地响起。
他看向台下的冯希。
“好好听,好熟悉,这是什么曲子。”赵芸芸问。
“致爱丽丝,弹得很好,他的基础很好,刚开始有点手生,但很快就进入了状态。”音乐老师回道。
“你们在谈恋爱吗?”老师歪头问道。
“他的眼神也很有情感。”
冯希迟疑了会,点头:“没有,但我确实很喜欢他。”
作者有话要说:
晋江不许谈恋爱,我有些地方做了修改
第25章 冷雨
钱婆婆走了。
因为是工作日,所以冯希和贺流逸只能早上和她说一声再见,晚上再回到小院,人已经离开了,房间都空下来了。
人的成长似乎就是和过去告别,而现在,他们已经在感受成长带给人的剧痛了。
周楠他们也搬家了,搬去了北城那边。
初中时,贺流逸第一次遇见周楠,就是在北城中学放学后旁边的小巷子里,周楠一个人在巷子里被一群比他高一个个头的混混们揍。
他当时其实没想多管闲事,但是对方叫得太惨,他走了又返回来,然后被人对着脸锤了好几拳。
那次以后,周楠就缠上了贺流逸。
贺流逸当时因为家里出事,贺父又不管他,所以天天臭着一张脸,到处和人打架当酷哥。他没什么朋友,也不想和周楠当什么朋友。但对方又傻又热情,他每次都好好意思拒绝,渐渐地,两人越来越熟络,并且成为了很好的朋友。
周楠打架,他帮忙。贺流逸被揍,周楠帮着挨揍。
对于周楠的家庭困难,他也会努力帮忙。有钱就经常买些米面油菜过去,周楠不肯收他的钱。没钱就常去他家帮忙,一起修桌子、椅子,和他外婆一起翻地。
对于他们两人来说,他们之间的兄弟情,是互相可以为对方豁出性命的那种。
贺流逸希望周楠搬进小院里来,之前他不提,是没这个条件。但现在,钱婆婆离开了,他爸也不在了,小院空出了两间房,他再重修一下院里的格局,周楠他们三个人是完全可以住下的。而且他可以少收,甚至不收他们的钱。
但周楠拒绝了,他不希望再麻烦他了。
“兄弟是兄弟,利益是利益,这两个不能弄混。我知道你是想为我好,但我心里真过意不去。贺流逸,我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一直需要你在前面保护我的周楠了,你在长大我也在长大。我现在有能力了,努力挣钱能让我身边的人生活地更好。你相信我,好吗?”周楠拍了拍贺流逸的肩。
“李倩也教我了,真正的好的感情应该是并肩前行,而不是前后拉扯。”
周楠搬家那天,冯希他们去帮忙了。他们家东西不多,几个人帮忙,一次就搬空了。
新家地址在城北的老街,一道窄门上三楼,最里面的两间房就是他们的新家。周楠打算外婆和李倩一人占一间,他在中间铺床睡。因为楼梯很窄,冯希他们一人拎着一点东西搬进去,来回好几趟,累得人气喘吁吁。等东西都搬完,所有人在房间的木床板上坐下,小小的房间挤满了人。
周楠外婆想做饭请大家吃饭,但所有锅碗瓢盆还没从袋子里拿出来,楼道外的“小厨房”更是还没有搭好。
周楠大手一挥,要请大家吃大餐。
外婆不肯去,说你们一群小孩去吃就行,我在家自己做。冯希、赵芸芸、舒清越几个女孩生拉硬扯才把外婆也带下楼。
这顿大餐,也不大。楼下的小饭馆,大家各自点了炒饭和面。
饭桌上,舒清越挑着周楠的事讲给外婆听。外婆很想了解外孙的事,但很多时候,周楠都不好和他讲。
冯希也很感兴趣周楠他们的事,在周楠的事里,贺流逸往往会出场。
那些或欢乐或沉默的记忆,都是冯希不曾参与的日子。
吃完饭,大家各自结了账,到底没让周楠和李倩请客。因为他们还要收拾刚搬的新家,冯希几人和他们再见。
刘仲奇站在原地看着李倩和周楠一起上楼,他转身,冯希等人正看着他。
朋友失恋该怎么办?可朋友的失恋对象就是我朋友,朋友的情敌还是我朋友。
刘仲奇给出了答案,他一脸诧异地看着冯希几人,“你们看我干嘛?我等会要去补课,就不和你们走了。”
说完,他招手和几人再见。
剩下的人就是冯希、贺流逸、赵芸芸和舒清越了。舒清越拉住赵芸芸的手,没说什么,也跟在刘仲奇的身后离开了。
贺流逸握住冯希的手,两人走在城北区的街上。
“希希,我现在已经有了物是人非的感觉。明明我站在这里,似乎初中的日子还在昨天,那时候我和别人打架,周楠会突然冲上来替我挨打,舒老师来抓我,以为他也是我们学校的学生,连着一起抓去蔡医生的诊所,然后连着一起训。后来知道他不是学生,也不改,依旧抓一次训一次。蔡医生又凶,所以他特别怕他们俩,连带着都怕舒清越。”说完,贺流逸笑出声,他似乎真的又看见了那时的景象,鲜活、生动地呈现在他面前。
冯希也笑笑,说:“我的初中和你的初中不一样。”
平淡、灰暗、沉闷。
一开始来良州市,冯希是充满怨恨和恐惧的。她讨厌这里,并且日夜期盼父母能把她带走。面对小地方的人,她心里有一种莫名的傲气,她看不起他们,也不想接触他们。
和她一样,班上的人也不怎么想接触她。
一年又一年,冯希越来越沉默了。她爸妈没有来接她离开,她彻底融入了班级,以一个透明人的身份。
她其实不是这样的性格的,她很别扭,也很想要朋友。她想,如果她有了朋友,她就会把家里的书都借给对方看,每天放学请客吃小零食,帮她编头绳。
她真的很想要朋友。
初三那年,有一个转校生来了他们班。因为冯希坐在最后一排,身边刚好空了一个座位,那个女生被安排到她身旁。很快,两人熟悉起来,成了朋友。冯希兑现了之前的许诺,但对方不喜欢看书,只喜欢冯希请她吃东西,和她聊学校里的八卦。
有一次,她告诉冯希自己喜欢其他班的男生,写了情书要告白,但又胆怯不敢,于是让冯希去递那封粉红色的信。
冯希去了,第二天放学她被一群校外的小女生堵在校门口的花坛上。对面的人和身边人交流了一会,问她:“就是你给张铭送的信?”
张铭是谁?
她侧头,看见了人群中的、她的朋友,对方似是瞧见她的目光,低头后退到了人群后面。
冯希看不见她了。
她看向正对面问她话的女生,点头:“是我。”
——啪
冯希被一巴掌打歪了身体,直接歪倒在花坛的杂草里,双手因为和碎石摩擦也划出了伤口。对方对她放了许多狠话,冯希没注意听,只看着她的朋友在人群里走远。
第二天上学,冯希因为初三还想着谈恋爱这事被老师狠狠教训,课桌被搬到讲台左侧。而她的朋友,则加入了班上另一个女生团体,故意路过冯希的身边,说着她表白被打的笑话。
冯希会抬头看她,然后温和地笑。
临近中考前夕,冯希去找了那次把她打了的小太妹们,她向那个打了她的女生解释了那次表白信的事,然后拿出从那天起攒的钱,提出要求:中考前一天,把表白信真正的主人堵在校门口的花坛,打两巴掌。
她原本应得的一巴掌,和冯希还的一巴掌。
这次,冯希也站在了人群中,对方狠狠地瞪她,冯希依旧回以了温和的微笑。
中考过后,她没再见过她。不过,那个人本身成绩也不好,应该是跌向更深的深渊了。
冯希时常觉得自己是很矛盾的个体,如果不是脑子里有一根弦紧绷着,她可能会和那个人一样走向另一个深渊。
平淡、灰暗、沉闷,这就是她的初中三年。
中考遇见贺流逸,少年一身白色运动服走进考场时,她就在观察他,明媚、阳光。向她借笔时更是洒脱、肆意。
她喜欢他,一见钟情。
他不应该属于这里,他应该有着更广阔的天地。那是冯希向往的自由天地。
冯希看着贺流逸的眼睛,想:贺流逸,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吧。去更大、更远的世界,得到更好的人生。而不是在这里,一个江水环绕的小城、一个四方大小的小院。你值得更好的人生,你应该拥有更好的人生。
“在想什么?”贺流逸挥手。
“在想高考,高考完后你将迎来崭新的人生。贺同学,广阔世界的大门就此为你打开。”
贺流逸笑笑,问:“冯同学,那你知道什么是自由吗?”
冯希歪头,“什么是自由?”
“拉紧我的手。”
贺流逸拉着冯希跑了起来,他们跑过巷道、街区、马路。最后,冯希气喘吁吁地停在了马路口。
“感受到风的流动了吗?”
冯希喘着气,点头。
贺流逸笑,“风的流动就是自由。”
两人坐在面馆吃面,冯希转身拿汤的功夫,贺流逸对面坐了一个人。看起来年纪比他们大许多,蓄着胡茬,身体健硕,穿着短袖手臂上露出一大截长的疤,看起来很不好惹。
冯希向他们走进,听见贺流逸叫对方“东哥”。
“老板,再来一碗牛肉面。”贺流逸喊道。
冯希端着汤,坐到贺流逸身旁。
东哥瞥了她一眼,问:“你女朋友?”
“现在还不是。”
长时间的沉默后,东哥的面上了,他拿纸擦了擦筷子,挑起面,“听说你爸死了?”
“嗯。冬天跳江救人,被水流冲走了,医院抢救无效,就走了。”贺流逸吃面的动作停顿。
“怎么不叫我去参加葬礼?”东哥抬头看他。
贺流逸抬头,正想开口,冯希抢先一步说:“他那时候的情况很糟糕,根本不知道谁有没有参加葬礼。”
东哥怔怔看着冯希,然后低头吃面。贺流逸放下筷子,起身,“我们吃完了,就先走了,你的面钱我一起付了。”
“等等,坐下。”
贺流逸拉着冯希坐下。
东哥用筷子敲了敲碗延,叹口气:“我是真心把你当弟弟的。”
贺流逸点头:“我知道,所以一直很感激您。以后您要是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来找我。”
对方嗤笑,“有什么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