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他捻起茶几上的几只小瓷。
小瓷有黑白颜色,置于几上,宛如棋弈。
方玄意将一枚小瓷撞倒,再将其捏起,放在“棋局”的一旁。
这周穆寒还是跟以前一样,一模一样的性格,一点都没变。
方玄意一手执黑棋,一手执白棋,相互厮杀,战况惨烈。
他看着茶几上的残局,放下小瓷,向门内望去,意味深长地摸了摸下巴。
他真的很好奇很好奇,梦画屏中,到底是什么东西,刺激到他这位高岭之花一般无喜无怒的挚友了?
*
五人按照约定,于五行阵阵心再次汇合。
黄离是最后一个到的,“不好意思,我遇到了一位新的道友,向她询问了一下我走散的伙伴情况。”
“走散?”
楚瑶瑶善意地看了她一眼,“我和秦哥哥也是一起来的,我们在船上被忘川浪声推入梦境,醒来之后便到了紫竹林里,没有出现走散的情况。”
黄离略沉思了一下,“我是一进入紫竹林,就找不到他们了。”
楚瑶瑶目光柔和:“不要灰心,姐姐,总会找到的,不过是时间问题。”
秦之扫了她们一眼,取出一方灵盘。
竟然是......五行方阵盘!
秦之不是天剑阁弟子吗,怎么这年头,剑修也开始修习副业了?
黄离目光微深地看了秦之一眼。
秦之不语。
“诸位,可否有什么发现?”
衣衫破败的林又止摇了摇头。
因为他衣衫被咬破了许多,零零散散露出了上身的精瘦线条,楚瑶瑶根本不敢看他第二眼,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我也没有。”
顾怜星眨巴眨巴天鹏神瞳,“我也没有......好不容易进来了,没想道又要被困在竹妖林里,可恶!”
顾怜星的表情奶凶奶凶的,让黄离生出一种想要捏捏他的腮帮子的想法。
好可爱的小男孩。
黄离嘴角微不可查地往上扬了扬。
秦之的目光看向黄离。
“我遇见了一位新的道友,”黄离目光向下看,又抬起眸,“除此之外,并无什么发现。”
“......我也没发现什么。”秦之眸色淡了淡,在最后说道。
大家仿佛都陷入失望之中。
黄离却突然开口:“不过,我有一个不成形的猜测。”
她想起那“灵仙子”的坐姿。
“我们之前说,大家都做了奇怪的梦。”
“睡觉的时候,好像都很喜欢靠在粗一些的竹子上。”
“有没有可能,导致我们做这奇怪的梦的,就是这些竹子?”
“既然我们做了很多探索,始终一无所获,那有没有可能,线索会出现在竹子所造成的奇怪梦里?”
原本惊喜的楚瑶瑶低下头,双腮染上桃色。
黄道友,你要是知道我做了什么梦,或许就不会这么说了。
黄离:......其实,我也做了跟你差不多的梦。
*
林又止有些讶异地看着走到他面前的黄离。
黄离不知从哪儿搞来一厚披风,提着披风,静静看着他。
面如止水,没有半点的慌乱,也没有其他的任何情绪。
“你灵根有痒,抗寒能力减弱了一些,盖着这个吧。”
林又止脑海发白的好一段时间,从她手中接过了披风。
“......”
黄离摆了摆手,扭头道:“早点休息吧。我也去睡觉了。”
林又止低下头,看不清眸中的神色。
他本是万中无一的变异雷单灵根,旧日宗门中众星捧月一般的天之骄子。师尊爱护他、掌门偏袒他、其他弟子敬嫉他。
可惜一朝跌落神坛,灵根受损,灵气无法再正常转化为灵力,就算寻尽万千方法,也只治疗好了一星半点。
他被掌门关在了禁地中无人问津的洞穴,若不是借特殊能力逃了出来,怕是要一辈子老死在那里。
没有人去看望他,没有人去关心他。
最开始还会有掌门侍从给他递送些饭食和丹药,可后来的日子,这些人连带着饭食和丹药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
林又止终于明白,他成为了弃子。
没有价值的弃子,是注定被人遗落的。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尝过被人关照关心的滋味了。
所以明知道他是个废人的她......为什么这样做呢?
苦涩混着辛甜,一同混入了肚腹中。
林又止合上眼。
*
青年雪发散乱,白衣沾血,如刺一般扎在黄离的视野里。
她连一句师尊都忘了喊,一个瞬影,上前搀住了周穆寒。
谁?谁能让分神之首的寒桑子受这么重的伤?
黄离眸色一暗略过一暗,牙关咬得死紧,将周穆寒扶到床上。
“阿离。”
周穆寒声音罕见得带着点哑。
黄离神色凝重,素掌一抬,竟然捂上了周穆寒的嘴唇。
哪个徒弟敢对师尊这样不敬?
哪个后背敢对寒桑子这样造次?
掌心微凉,黄离松开手,扯下衣袖的一小片布,三下两下将其折成条状,绑在了周穆寒脑后,再小心拖着他的后脑,将其摆布一般放在床上。
先喂最基本的止血丹。
黄离掏出先前掌门给她的几颗在旁人眼中有宛如第二条命般的天品止血丹,细指二话不说掰开他的唇瓣,将止血丹塞了进去。
周穆寒戴上眼纱后,看不太清黄离,感官又被挡住极其重要的一部分,身体一下子变得极为敏感。
她的手放在唇上,如同触电一般。
喂下止血丹后,黄离一直提在喉咙眼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不管多深的伤口,都以肉眼可见的程度愈合,黄离静静地注视着溢出来的血从多到少,再由少到无,攀附到周穆寒身上,有些居高临下之感地望着他。
黄离咽了口唾沫。
她解开了周穆寒腰间白衣的系带。
本就敏感的腰间被徒弟这么一碰,周穆寒闷哼了一声,哑声含怒:“干什么......孽障,快下去......”
黄离不管不顾,直接掀开了周穆寒的上衣。
一只手,攀上了肌理清晰的腹部。
周穆寒身体狠狠一缩,瞪眼看她,却被眼上的白纱挡住视线。
伤口都止住了,但是不知道师尊到底经历了什么,竟出了一身的汗。
怕是被下了热毒。
黄离眸色发沉,仿佛酝酿着一场无声的风暴。
三宗四门里,擅长热毒的,怕是只有一家。
她掏出一方帕子,上面绣着一个“离”字。
熟悉又陌生的触感擦上体肌。
周穆寒后背僵死,一股更潮的热从本源中钻出。
“孽障!你到底要做什么!”
第34章 情孽乱(二)
黄离淡淡一勾唇, “徒儿没干什么,在给师尊擦汗呢。”
她手上的动作没有收敛分毫。
“师尊看不见,自己也感受得到吧, 出了许多许多汗。”
“那玉药门的老祖真是歹毒, 让师尊出了这么多热汗, 真该千刀万剐、不得好死。”
这最后一句话,前面带着轻描淡写的戏谑, 后半句,却如同银牙咬碎一般的狠辣,好像真恨不得要将那人撕成千片万片、拽下阿鼻地狱地狱。
“你!”周穆寒直喷火,恨不得直接把她吞了,听到最后一句话,却愣了一刻。
“......”
黄离吐气如丝, 在他耳边绕来绕去, “师尊听话些, 徒儿帮你将汗擦去, 你会舒服些的。”
若不是知道这徒弟性子纯,他定要好好查查这孽障又胡乱看了些什么不该看的书。
指尖顺着肌理的纹路慢慢向上, 掠过小腹, 直逼胸膛。
周穆寒就算臻至分神, 也依旧不忘炼体, 胸膛紧实饱满, 而不夸张。
肤色雪白, 如霜胜雪。
轻轻一碰, 便会有极佳的触感和反弹一般的应激之应。
周穆寒的呼吸急了些, “孽障......做事就快些做。”
黄离顿了顿,“是。”
她从胸膛擦拭至脖颈间, 掠过男性特有的突出喉结,最后在上颌上轻轻拭了下,将帕子从他身上拿去,又在一旁的温水盆里打湿,稍微拧干之后,竟然又放到了他的腹部。
“你......孽......唔......”
黄离手疾眼快地捂住了周穆寒的唇。
“师尊,徒儿都是为您好。”
帕子未完全拧干,带着水的温凉,掠过体肤时,留下星星点点的水痕。
那漂亮的、雪白的肌肉线条上,便被水珠光顾了。
“师尊,舒服多了吧?”
黄离这样问,却根本没有松开那只手。
她一只手捂住周穆寒的唇,一只手为他擦身的模样,有些怪异。
可那又如何呢?
这孽障还没完。
她紧接着又出声:“师尊,男女有别,剩下的便不好为师尊擦拭了。”
黄离将帕子放到一旁,又从储物袋中掏出另一个小瓷瓶。
手刚刚松开一会儿,周穆寒刚要开口训斥她,却又被掰开唇瓣,塞进去了又一颗丹药。
“......”
“这是解热丹,师尊。”
周穆寒怒视着她。
黄离却在喂完丹药之后,离开床边。
周穆寒听到了她的脚步声,心中一跳。
这孽障又要去哪儿?
脚步声再次放大,周穆寒还没问她,衣带竟被一双手完全解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套上了一层新的白衣。
“黄离!!”
黄离好像什么也没做一般,无辜地看了他一会儿,嘴角勾了勾,上前道:“师尊,原来的衣服黏上汗了,徒儿帮您换。”
周穆寒想,这孽障总算该走了。
谁知黄离又取出扇形的一玉制小盒子,将那扇褶一拨,指尖沾了沾温凉的膏体,穿过袖子,涂在他的手臂上。
明明是柔和的药膏,却让他难受极了。
他忍着难意,低声吼道:“又做什么?”
“师尊,”她慢慢在他伤口处涂抹打圈着,“师尊上身真的很漂亮。”
周穆寒双眸一狰,近乎吼了出来:“孽障!!”
*
夜深忽梦少年事。
梦惊霜寒掠百川。
“哈哈哈哈哈哈——天佑我周家,天佑我周家啊——这可是极致特性的变异冰灵根,极致特性的变异冰灵根啊!”
“三千洲在户册中的九十万万修士中,有极致之性的,千年来,不过十数人!”
“恭喜族长!本以为家族就此没落了......原来,这是欲扬先抑之抑啊!”
“寒桑,寒桑?”
“寒桑啊,你该好好想想了。”
“为师一日在,道门便一日是你的归宿。”
月光如水,床头,黄离静静看着眉头皱起的青年。
怎么又出汗了。
她的手轻轻放在青年眉心上方,却迟迟不落下。
最后又收了回来。
黄离左顾右看,又在自己身上施加了一道又一道的灵术。
最后将被子掀开一道小口子,滑溜一般地钻了进去。
再熟悉不过的气息扑面而来。
黄离深深吸了一口,双臂换上他的腰身,将脸颊贴上了他的后背。
她悄悄,悄悄地道:
“师尊,徒儿在呢。”
*
“穆寒......”
方玄意刚一进门,就惊掉了大牙。
门外的梦画屏只是一部分,只能看见紫山舟中的“山”。
而能窥见“舟”中全象的,则是“流萤扇”。
方玄意半步分神,眼力自然极好。
那流萤扇里,月色皎皎,同一床被褥中,少女紧贴着青年的后背,唇角擦上蝴蝶骨。
只是......
那不是......黄离......吗?
“周......”
方玄意连一个字都没说完,一方木盒便从某个方向袭来,他好不容易挡住,只见青年将流萤扇猛地往怀里一遮,一向冷清的脸染上怒红,一道昏迷灵术便不留情面地直中他身上。
“你......小......子......”
方玄意还保留着震碎大牙又恍然大悟的震惊又怪喜的表情,直直昏了过去。
周穆寒握紧的拳头松开了些,低眸将他用灵力抬至一旁的孔雀榻上。
只不过他手有些抖。
手中握着的流萤扇更是如滚铁一般炙烧。
他狠狠将眼闭了又闭,好像逼迫自己做什么般将眼神从扇中的画面上拔开。
周穆寒,你到底在想什么?
他握住了自己的脖颈。
艰难地,喉结滚动了一下。
*
“你......”
方玄意见周穆寒脸色有变,马上举起手:“好好好我不问我不问!我什么都不问,我一个字啊不半个字都不问!”
周穆寒冷冷瞧着他,脸色青一阵紫一阵。
“唉......”方玄意刚要仰天长叹,看了一眼周穆寒,却马上挺直了腰板。
他悻悻拿起茶杯,里面根本没有茶。
“那个......我也困了,我也睡会儿觉。”
言下之意,你继续,你继续,当我不存在。
方玄意很快进入了梦乡。
他其实是在装睡。
梅花数,三三六。
天机算不尽,劫缘两难全。
古今圣贤客,谁能过情关。
谁能过情关。
*
山外舟。
刘子由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在一旁焦虑地不停踱来踱去。
“前辈,你说怎么办啊?”
“怎么就找不到她呢?”
“不会......遇到什么事了吧?”
刘子由猛地一抓金发,不安地捏紧胸口的铃铛。
雪发雪眸的少年却端坐石上,面色如常。
“前辈!!”
刘子由怒视周榆晚。
“您就一点也不担心她?”
“......”
周榆晚凝视着石桌上的棋盘。
石桌上刻有字:
“山上山林灵有诗,
石壁提血置相思。
旧梦还来空一场,
到乡终为烂柯人。”
而石桌中心的棋盘四方壁上,隐隐约约描画着些紫色竹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