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生在一具刚死去的尸体上,本就是有悖常理之事,可既然老白没提,便说明地府已然默认了这件事。
最后,沈春行欢喜地下了总结。
“咱俩就当是提前度假,阳间自有走无常,问题不大。”
在以为自己孤身一人来到此方小世界时,她尚能稳住心态,如今发现队友不离不弃,更是难得生出几分庆幸。
当初在奈何桥边,群鬼之间,唯有这一只孤零零飘在角落……自己果真是独具慧眼啊!
“姐,奶问你那条鱼要怎么处理!”
正得意着,听见外面传来沈鸣秋的声音,沈春行当即回了句。
“烤啊,煎啊,炖啊,那么大一条,做十几个菜都够了。”
沈鸣秋努力扯着嗓子喊:“如此复杂,那得你来处理呀,奶说她不会!”
“……”
激动过后,沈春行终于理智回归,瞬间明白臭小子的意思——反正就是不能让自己留在马车里。
“一会儿给你送鱼吃。”
她拍了拍薛永安肩膀,起身便要离开,忽然想起一事,又回头问:“你这里有盐吗?”
“有吧?”薛永安不太确定。
沈春行扶额:“我再多嘴问一句,你知道自己如今身家几何吗?”
薛永安抿唇,神情尴尬。
他压根就没想过要保全这个身份,自然也就没在意过那些,如今被她问起,顿时感到些紧迫……养家的紧迫!
“我与你一同下去看看。”
站在外面等待的沈鸣秋听到些许碎语,又见两人相继下车,差点没把后槽牙咬碎,阴阳怪气道:“就不劳烦县令大人了吧!”
“好好说话,”沈春行当头给了他脑门一下,随意介绍,“这我家老三,以后也是你弟弟。”
沈鸣秋瞬间倒吸口凉气。
这进展过分了啊……
薛永安刚拾起个和善笑容,便见沈鸣秋抬头剐了自己两眼,又迅速扭身跑开。
他慌忙摸了摸脸。
“我刚笑得很难看?”
“没啊……比以前自然多了。”
沈春行这句可是大实话。
他以前是地府有名的面瘫,如今换了副年轻的壳子,倒是多出些书生的文弱气。
“话说,你今年几岁?”
薛永安闭着眼算了算,依旧不是很能确定的说道:“应该,刚满十七?”
“……你看皇帝老儿像大傻子吗?”
十七的县令,她都不知该先吐槽谁好。
薛永安无奈摊开手:“是真的。此人十三岁考取童生,十六岁中举,来年春闺又考中进士,在京中也算是小有名气,好像还是这里出过的最年轻进士。”
沈春行脚下一顿,彻底诧异了:“这么说还是个天才?怎么会被派去边关当个小小县令?”
薛永安抚了下额,“这我还真没弄清楚,不瞒你说,我眼下还会时不时头疼,这具身体应是脑部受过重创。”
“只依稀在记忆里看见,”他瞄了眼沈春行,小心翼翼道,“此人殿试时,被皇帝老儿指着鼻子骂了顿。”
沈春行:“……”
“我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吗?”
“来不及了,你总不能把我扔回忘川里吧?多污染环境啊……”薛永安忙紧走两步,直接跃过沈春行,朝着刁氏伸出手,“放着我来!杀鱼这活儿,我熟!”
刁氏只觉眼前闪过个黑影,压根没看清是什么,手里的菜刀便没了。
心下大骇。
“什么玩意儿?竟敢袭击你祖奶奶!快,快给我抢……嗝!”
等看清楚猫在树桩旁宰鱼的人是谁,刁氏直接打了个响嗝,彻底忘记自己刚要说的话。
这都什么玩意儿??
“你俩……”刁氏傻傻看向沈春行,突然闪电般伸手,紧紧攥住她的胳膊,低声问道,“你给他下迷药啦?”
“有这么好的东西,我至于用他身上?”沈春行笑嘻嘻反问。
“也是……”刁氏一下松了手。
依照孙女的性子,若她不愿,直接把天捅破便是,何必玩些乱七八糟的手段。
可眼前发生的事又太过离谱。
打从薛永安下了马车起,所有人的视线都在暗中随着他飘移,见其抢过菜刀时,还激动了一把,以为能看到点刺激的,结果……就这?
“早知薛县令如此会疼人,咱还费个什么劲啊!”
蒋四夫人眼里已经要冒红光了。
“……不是很确定,再看看……后面肯定藏些阴谋。”
蒋四老爷在族人的盯视下,悄悄擦起额头虚汗。
第33章 太过明显?
野外赶路多有不便,只能将鱼简单料理。
杨一默默去生了火,又打来河水,将剖好的鱼块一一清洗。
相较于旁人的惊讶,他似乎对此间发生的所有事都不太在意,只顾做好自己的活计。
“谢……”薛永安把刀放进木盆里,顺势净了净手,刚道出一个字,便及时顿住。
他看了眼去削树枝的杨一,悄悄朝蹲在旁边翻弄鱼块的沈春行问:“这人是,你爹?”
“咳咳咳……”沈春行好悬没被口水呛死,伸手摸了摸薛永安的额头,又摸摸自己额头,很是神奇道,“你老实跟我说,你脑子还能治好吗?”
“我姓沈,他姓杨……再说人家长得有那么显老吗?”
薛永安讪笑。
在这之前,他压根没在意过外面这些人,只等养好伤,便一走了之,天南地北,总能有寻到她的时候。
沈春行一看他那样子便明白过来,提醒道:“我如今姓沈,名春行,你可千万记住,别喊岔了。”
“沈春行,沈春行……”薛永安反复念叨上几回,忙介绍自己,“我还姓薛,薛永安,字怀瑾。”
沈春行拾了些鱼块放进瓦罐里,准备拿去炖汤,闻言站起身,笑笑:“整挺好,以后我还能叫你阿淮。”
她一动,薛永安立即起身跟在后面,微抬起苍白面庞,盯着头顶树冠,试探着说:“那我喊你……春春?”
“……”
沈春行用眼神拒绝,并投以劳动攻击——她把煮汤的大勺塞到薛永安手里。
“别,我怕侵权。”
作为在二十一世纪生活过,并被拉去网吧通宵打过游戏的三好网民,薛永安秒懂,顺势蹲到柴火堆旁,将马夫茂平送来的盐巴大料撒进吊罐中。
“那我以后还喊你酥酥。”
她上辈子的名字是苏梨,这辈子的闺名虽与这两字都搭不上关系,可当作女儿家的小字,倒也不没谁会特地计较。
两人说着话,把一锅鱼汤熬出了香味。
杨一将串好的鱼拿过来,薛永安很自然接过,友好地要来菜刀,手脚麻利地给鱼块打上几个刀花,再涂抹上些调料,最后斜插在火堆旁。
间距分布均匀,竟像是精心计算过般。
刚走到近处的蔚达不由怔住,眼神复杂地扫了眼那鱼串,“以前怎不知薛贤弟会厨艺?”
君子远庖厨。
施行的乃是仁道。
可对于如同薛永安这般的酸儒而言,便是最好的理由。
这个满嘴孔孟之道,却迂腐不知变通,恃才傲物,偏偏看不清自身处境的人,竟会为了一个刚讨来的丫鬟而放下架子?
蔚达是不信的。
他扫开脚边落叶,径直坐下,淡淡道:“难得开次荤腥,不介意让我打打秋风吧?”
“不介意不介意……”
刁氏嘴上这么说,心里很别扭。倒不是她小气,而是闹不明白如今这情况啊!
大丫头发疯是常有的,可这县令跟蔚大人……又算怎么回事?
一时无言。
几人守着火堆慢慢等着。
香味渐渐变得浓郁,直把四周所有人家的伙食都给比下去。
“同样都是炖鱼汤,怎就那边的闻起来特别香啊……”
“瞎了你的狗眼!那可是县令大人亲手所作,能不香吗?”
“实话实话……我刚还偷偷同情过沈家,以为那么好的鱼要白瞎了……”
鱼汤中放了两枚煎蛋,被炖至奶白后,又添了些采来的菌菇。
一碗下肚,寒意四散。
忍了许久的沈鸣秋终于没忍住,偷望眼薛永安。
这个老色鬼胆子虽然大,手艺倒不错。
大姐什么都好,就是对厨艺不开窍。
以往家里都是刁氏做饭,虽有沈春行在旁提意见,可做出来总差点意思。
如今喝了这碗汤,沈鸣秋才知晓,何为口腹之欲。
蔚达喝完一碗汤,又盛了一碗,接着便把碗放下,婉拒了沈春行递来的烤鱼。
“等会我让人送些粗盐来,许用得上。”他站起身,默了会儿,又提起方才的问题,“仁美兄应该也不知,你有如此好手艺吧?”
正忙着给手中烤鱼挑刺的薛永安,闻声抬起头,略沉吟:“些许小技,不值一提。”
蔚达深深看眼他,转身离去。
等人走后,薛永安把挑好刺的鱼递给沈春行,压低声音问了句:“我今日表现的是不是太过明显?”
“是。”沈春行如实点头,不是很在意地啃了口滋滋冒油的鱼肉,“但问题不大。”
一个被贬至边关的天才县令,想也知其在京中是何处境,身旁又只跟着一个管家娘子和车夫,便是作出如何离谱的举动,也自有人能替他找好“缘由”。
“再说,咱俩还用在意这些?”
沈春行伸出手,薛永安立马会意般与其轻击一掌。
是啊,两人既已重聚,天底间,便再无可畏惧之事。
她既想护着沈家,在这世间走上一遭,他唯有顺着陪着,把这出戏唱下去。
两人交头接耳,在火光映衬下,尤为显眼。
沈鸣秋突然把吃剩的鱼一丢,拉起小老四便要回板车上睡觉。
他果然还是讨厌这个老色鬼!吃着饭呢,咋还一言不合拉起手!
沈宴冬人小胃口大,冷不丁被拖走,乍着两只短胳膊呼嚎。
“饿饿!”
“饭饭!”
沈知夏忙过去解救他。
脱开钳制后,沈宴冬猫着腰跑到火堆旁,一手抓起一个鱼串,又猫着腰跑开——很讲义气地把鱼送给了自己的新朋友吴庆。
开饭时,吴家俩姐弟一直不肯过来,躲在远处啃窝窝头。
“吃饱了吗?”
见沈春行扫了眼那边几个孩子,回头便朝自己摆出关心脸,薛永安哪里还会不明白,摸了下鼻子,知趣地回了马车。
他是该仔细捋一捋这具身体的人际关系了。
“你俩到底咋回事?”
人一走,刁氏立马憋不住了,一屁股坐到沈春行身旁,瞪着两只眼紧盯住她。
大有,你今儿不掰扯明白,明儿我就敢去给那小子下毒的气势!
“我要是说,我俩一见钟情,你应该不会信吧?”沈春行砸吧了下嘴。
第34章 问题不大
“你奶我虽然大字不识几个,可眼睛没瞎,耳朵没聋!”
刁氏直接就是一个大白眼,冷笑声。
“方才你在马车里是没见着,那毒妇的脸黑得比牛粪还臭,就她那样的,能是有什么好心思吗?”
“这县令之位看起来气派,只怕还没一个管家娘子能当事,我是怕你被……那啥冲昏了头!白瞎了平日里的机灵!”
“哪啥?”沈春行纳闷,不等回答,便兀自一笑,指指自己的脑袋,“大伙儿都喊我疯丫头,我都这般疯了,能做吃亏的事吗?”
她扫扫四周,把身子伏低,沉下声。
“我也不瞒您,其实吧,我跟薛县令乃是合作关系。”
刁氏随着她般鬼祟缩了缩脖子,狐疑念叨:“合作?”
“对呀,您自己都看出来了,那位管家娘子跟薛县令不对付,一路上净想着法子要污他文名。”
“这薛县令也是惨啊,身受重伤,又没带上几个忠仆,被一刁奴欺到头上,也只得忍着,”沈春行故作唏嘘,“便是如此,先前还几次三番为我等出言解围,可见其人品……”
“你说得都对,”刁氏木着脸点点头,“可这些跟咱家又有什么关系?别说咱家现在是流放犯,便是从前,也不过是乡下庄户,还能帮到他不成?”
老太太眼里闪过精光,一脸你别想糊弄我的表情!
“额……”沈春行挠了挠脸,又开始在心里嫌弃起薛永安,
找的什么破身份吧,当年自己穿来时,都没这么费劲圆过。
“薛县令眼下无人可用,刚好缺这么一个会照顾人的丫鬟,而我呢,不是自吹哈,在出主意跟惩治恶人这一块,又恰好有那么点聪明才智……是吧……”
她说得含糊又囫囵,净往自己脸上贴金。
好在刁氏会听重点,一语中的,“你会照顾人?刚那顿饭还是人县令做的!”
语气里透着怀疑,却没方才那么抵触。
刁氏算听出来了,大丫头怕是又在谋划着些什么,薛县令乃是去边关赴任,极大可能以后得管着自家,大丫头许就是看中这点,才在人家最难的时候,帮上一帮。
她这个孙女啊,打从两年前鬼门关里走过一遭,往后便再无人能管得住。
也无须管!
“奶还是那句话,你就是咱沈家的天!你要让咱种地,咱就种地,你要让咱去北边,那就去北边……你若把心养得大了些,想领着老二老三往高处走,只要我活着一天,我就得死死跟着你走一天。”
刁氏把话撂下,拎起扫荡一空的吊罐走了。
沈家人的好奇心永远是有限的。
于他们而言,沈春行的任何决定都不需要计较太多。
知道她没有真给人做通房丫鬟的意思,刁氏也就能心安了。
等吴家姐弟被沈知夏带来,沈春行让了位置,示意他们把剩的烤鱼解决掉。
她惯来是个适应力极强的人,露宿野外,从来没喊过苦,可今日睡前却想要洗把脸。
拿了帕子,用少少水沾湿,敷于面部,静置几瞬。
再移开时,漫天星辰皆落入眼中。
一切显得都是那么刚刚好。
白日里的意外,没能扫去身体的疲惫,众人很快歇息下,顾不得生出八卦心思,便沉沉睡去。
待天色大亮。
官差将人喊起赶路。
沈春行再次顶着火辣辣的注视,面色平静地上了薛永安的马车。
“那管家娘子到底怎么回事?”
这回换她先问。
薛永安拍拍身旁,等人坐下后,将一个小布包放到沈春行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