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方才那小伙,瞧着着实古怪,姑娘随意便让他进村,就不怕会是坏人?”
“咱村里……好歹是藏着宝贝的,万一被泄露出去,恐多生事端啊。”
听着倒挺为狭村考虑。
话里意思,无非是怕铁矿的消息外露。
沈春行呵呵笑:“我奶看中的人,我自是相信的。你若是不信,大可以把后山围起来,找人看紧了。反正,你们不是在附近开了许多荒地吗?”
钱九维有些讶然:“姑娘的意思,是要将挖矿一事全权交给我们兄弟?”
“不然呢?”沈春行清脆的嗓音里透出股慵懒感,“谁挖不是挖,只要东西属于村子,就能者多劳呗。”
这话多少有些太不见外。
他们好歹顶着个前任“山匪”的名头,更何况,里头还牵扯着铁矿这座“大金山”。
钱九维心里狐疑,面上却不敢再多问,默默将这些话记下。
骡车一路驶进县城,直奔城西集市。
葛宝儿早早等在路边,见着沈春行下了车,欢喜地抱住她的胳膊,抱怨道:
“常大夫又没来吗?我这几天啊,但凡上街,总要遇到来询问他老人家的叔叔婶子,咱红泸县没了他啊,只怕是要转不开!”
药商好求,大夫难寻。
尤其是医术好,人品佳,一心想着老百姓的那种。
自打济昌药铺倒台后,集市上确实多出几个熟面孔的药草贩子,可能给人看诊的江湖郎中,却是一个都没见着。
“你这马屁要当着他的面拍才有用,跟我说,我也不能帮你带回去!”沈春行随口打趣。
葛宝儿不依地摇起她胳膊。
“早知道有别的妹妹在等你,我就不……”
沈春行一句话堵住林波波。
“我这位妹妹从小在城里长大,别说是首饰,你要问谁家成亲戴什么,她都能给你打听出来。”
林波波掩唇的手立马伸向葛宝儿,双眼放光,如同看见一块油润细腻的五花三层红烧肉!
“早知妹妹在这儿,我夜里打着灯笼也得爬过来啊……不知妹妹可说婆家呢?要姐姐替你参考一下吗,这活,我熟!”
“……”
说着话。
杨一把东西搬下来,麻溜地支起炉子。
钱九维一看,自己不能干站着啊!
沈姑娘面前,怎么也得表现表现,连忙将带来的折叠桌撑开摆好。
四四方方的一块木板,随意捣鼓几下,竟立马变成矮桌。
为着这次摆摊,沈春行做足准备,熬了几个大夜画出图纸,又让巩二带着村里木匠将其复刻。
她是个外行,只能依着前世的一些记忆,照葫芦画瓢,其中关键处还得由专业木匠去琢磨。
如今东西做出来,也算没辜负大家的努力。
等到钱九维如法炮制地取出几张小折叠椅,旁边卖面条的摊主眼睛都瞪直了。
“兄弟,你们这个物件,在城里哪家铺子打的啊?”
钱九维想都没想,干巴巴念道:
“此乃咱村里祖传手艺,旁的地方都没有,客官若是想要,可以找我预定,这个月购买享八折优惠!凡订购四张桌子以上的,再送两把折叠椅!四舍五入,等于不要钱吼!”
摊主听得一愣一愣,什么四舍五入,他是没懂,八折跟送折椅子,却是清晰入耳。
等再问过价钱。
比之寻常铺子里卖的方桌是要便宜些,可东西也要小上不少。
心中便更加纠结。
到底是在城西集市,不比城南的人出手阔绰。
摊主不舍得回了自个儿摊位。
钱九维略感失望,忍不住小声嘀咕:“当真会有人买吗?”
再好的物件,找不到合适的客源,也是白瞎。
沈春行意味深长道:“好东西谁不想要?等他们有钱了,自然就会买。”
钱九维纳闷:“哪来的钱?”
沈春行往城墙那边一指,“薛大人那儿,不正发着吗?”
钱九维心中一动,有了些许猜测。
——
能折叠的桌椅太过稀奇,瞬间就吸引了附近的所有摊贩。
人是一波波来,七嘴八舌问,最后唉声叹气离开。
心动了,可没钱。
愁人!
钱九维说得口干舌燥,躲到后面喝水,寻思着,我今儿到底来干啥呢?
咋光替沈姑娘背书……
他一拍脑门,借口说要去集市上寻趁手工具,找机会开溜。
沈春行没阻止,盯着钱九维狼狈逃窜的背影冷笑。
说好的私藏都上交给村里,真想知道他哪来的银子买工具?
反正广告都打出去了,市井里就这点好,百姓们会自发地将其宣扬出去。
不大会儿,便有好些来凑热闹的妇女大爷闲闲围过来。
第184章 想吃饼子还不简单吗?
桌子再怎么稀奇,也只是个死物,至多嘀咕几句,且把话头聊过便算。
正当这些人准备离开时,一眼瞥见那口方形平底锅,又来了兴趣。
“那玩意儿架在炉子上,莫不是口锅?”
“我瞅着像……总不能是啥刑具吧?”
沈春行扯扯嘴角,心说,你们古代人咋都一个脑回路。
“小姑娘,你这是卖啥呦?”
围着人家摊子闲扯了半天,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一位大娘笑着问了句。
“我是卖煎饼的,婶子要不要尝尝?”
沈春行舀起勺面粉糊糊倒至锅中,手法娴熟地摊出一张饼。
大伙儿见她又是磕入鸡蛋葱花,又是放腊肉,还加了两块瞧不出名堂的炸物,嘴巴张得老大。
尤其是那位大娘,四十多岁,被个十几岁丫头喊婶子,心里别提有多欢喜。
可转眼一看那锅,顿时啥捧场的心思都没了,颤着手连连喊道:“别!丫头你别!婶子买不起……”
沈春行这边已经将饼做好,用铲刀切成十来份,装到盘子里,笑眯眯道:“试吃不要钱。”
大娘渗出眼眶的泪花,硬生生给逼了回去。
嗅着从锅边散发出的诱人香气,她厚起脸皮拿了一小块。
虽是二合面制成,夹杂着些许杂粮的粗糙口感,可因掺和了鸡蛋,吃起来便格外香。
这年头,也不是家家户户都舍得吃鸡蛋。
里头一层刷着咸酱,微微带着点刺激味蕾的辛辣,腊肉的油腻被萝卜干中和,吃得人直咽口水。
“嘎吱”
“嘎吱”
旁人听得大娘嘴里发出的轻微咀嚼声,便猜着是由那没见过的炸物发出,忍不住问。
“味道咋样啊?”
其实都多余。
那饼子,拆开来,每一样都显得极为诱人。
“大叔不如自己尝尝看?”
沈春行笑盈盈地捧起盘子,递给了葛宝儿,让她端出去,请大伙儿品尝。
摊主都如此客气了,再没人忍得住,忙争抢着去拿煎饼。
见着围过来的人愈发多了,沈春行又着手摊了一张。
大伙儿吃罢,都不舍地舔起手指,只觉自个儿前半生都白活了,头一回知道,原来饼子,也能做的如此美味。
可让他们问价钱,那是万万不敢的。
林波波见状,把沈春行早就备好的价格牌摆出来。
怕有人不识字,她还念了好几遍。
“杂粮煎饼,六文钱一个,加鸡蛋多一文,加腊肉再多一文。”
“今儿首次出摊,头十位客官,再送一枚咸鸭蛋!”
鸭蛋其实极少有人吃,可既然是送的,那就没啥好说。
肉包子都要卖到三文钱,个头可比那煎饼小多了。
众人吃惊之余,立马就有那被孩子缠住的婆娘站出来。
“给我来一个加鸡蛋的吧,权当给家里开回荤。”
鸡蛋除非自个儿去乡下收,否则得要一到两文钱,鸭蛋怎么也得一文吧?
算下来,不吃亏。
沈春行笑着应下,用干净竹叶包好递给妇人,不忘叮嘱。
“煎饼回家趁热吃,咸鸭蛋直接煮熟就好,不能抄,这玩儿跟寻常鸭蛋有些区别,可佐粥可下饭,嫂嫂一尝便知。”
婆娘眉开眼笑接过,压根就没听见后面那些话。
遇到嘴甜的漂亮小丫头啊,花钱也花得舒坦些。
很快,人群里又走出三四个人,各买了一份。
其余人却是大多在不远处观望,一副想吃又舍不得花钱的模样。
随着锅越烧越热,香味也越散越开。
城西集市本就是一条狭长巷子,周边通着不少胡同,又因是最穷的贫民区,三教九流的人都有。
什么地痞啊,乞丐啊,整天在街上乱逛的混子啊……
这些人闻着味儿走出来。
第一眼看着煎饼,使劲嗅嗅鼻子,满脸陶醉;第二眼瞅见炉子后的小姑娘,脸上露出不怀好意的笑;第三眼……啪,给了自己一个大耳刮子。
终于瞧见站在小姑娘斜后方,如同一座山的彪形大汉。
得亏他们嘴慢,这要口花花了一句,指定被人家当面团捏了!
当然,也有那不甘心地凑过去,使劲瞅锅里煎饼。
倒是不敢打小姑娘主意,只问:“你这饼子怎么卖的?”
沈春行面不改色地回答:“不加蛋不加肠的,六文。每加一样,多一文。”
“咋这么贵啊?”汉子不满地咋呼,“寻常一张烤饼,至多两文!”
沈春行笑眯眯:“嫌贵你可以不买呀,咱出来做生意,讲究个你情我愿,没听说因着嫌贵,就要店家吃亏的。”
汉子被噎得脸通红,却也不敢乱来。
过了会儿,又问:“能赊账吗?都是要在城西混日子的,赊回账,总不过分吧?”
旁边看热闹的百姓拿鄙夷的眼神杵他。
正因为都是在这片儿混日子的,才更知这些懒汉的真面目。
小姑娘今儿只要开了这个口子,往后的生意都不会好做。
“可以啊,”沈春行嘴皮子利索,回头跟林波波交代,“记下这位客官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回头告诉葛老,让他记得来收钱。哦,对了,我还没介绍过吧?我是薛县令家丫鬟……对对,就那个贼有名的丫鬟!”
“……”
沈春行久不在坊间现身,坊间却一直有她的传闻。
刚来那会儿,在县城里采购时,但凡有谁打听她的底细,都会立马得到详细介绍。
城西集市算是比较偏的,因而一开始无人认出她来,要换作城南,摊子怕是早就被人围满。
一听到“县令”,懒汉腰杆子又弯半截,连林波波这样的美人都不敢再看,猫着腰躲到最后面。
大伙儿头一回见这些人吃瘪,都哈哈大笑。
待笑过,又操起闲心,劝沈春行。
“姑娘还是换去城南摆摊吧,咱们这片儿,能买起的,真没几个。”
沈春行疑惑地眨了眨眼,纳闷道:“怎么会买不起?我家老爷,不是正在寻人修城墙吗?家里但凡有个能撑事儿的,过去干个几天活,怎么都能填饱一家老小的肚子吧。”
大伙儿闻声怔愣住。
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他们为了生活奔波劳累,却从未想过要去修城墙。
第185章 她要这座城活
四周安静了一瞬,方才传出窸窸窣窣的嘀咕声。
“修城墙?那玩意儿……就算修好了,指不定什么时候又被攻破……”
“就是!要我说,小薛大人虽是个青天老爷,却终究太年轻,尽会瞎折腾……”
“可不敢胡说啊……小薛大人……心肠还是好的……”
“那这城墙,咱到底去不去修?”
大伙儿议论了半天,没议论出个名堂,不知是谁问了一句,直把所有人都问得闭口不言。
沈春行对场间的骚乱仿佛听不见般,自顾自搁那儿摊煎饼。
米黄色面糊被倾倒在盛着热油的锅中,发出“噗呲噗呲”的动静,鸡蛋磕破的声音,落在耳中是那般清晰,他们盯着被均匀摆好的腊肉以及薄脆,努力咽下口水。
“管它什么时候城破,能拿到手的铜子,才是真儿……”
沈春行用竹叶裹住煎饼,随手递给了葛宝儿,用眼神示意她吃!
葛宝儿欢喜地接过,咬了一口又一口。
许是她吃得太香,咀嚼薄脆时的声音太响,大伙儿寻思着沈姑娘方才那句“无心之言”,眸子里渐渐多出些以前从未有过的复杂心思。
一个半大的孩子,蹲在街角张望许久,终是忍不住,跳起来,突破重重包围的人群,向着集市外跑去。
有人被撞了下,纳闷扯住他:“二娃子,你这是要去哪儿?”
孩子胡乱挥开,瓮声瓮气道:“我弟弟病了,得吃点好的!”
那人怔愣下松开手。
大伙儿一直目送着孩子消失在街道尽头。
“咔!”
身后传来的响声吸引回他们的注意力。
沈春行磕碎一枚煮熟的咸鸭蛋,剥开了,笑眯眯递给宝儿。
“今日新开张,只送前十位顾客咸鸭蛋哦,如今还剩……三位哩。”
宝儿头一回吃咸鸭蛋,傻乎乎地大咬了一口,嘴角边瞬间沾染上红油。
她盯着里面饱满多油,口感细腻的鸭蛋黄,皱了下小脸,含糊不清道:“好次,就是有点咸,我想来碗粥……”
这时,又有几个懒汉偷偷从后面溜走。
无人问他们去哪,大伙儿心里都有数了。
好不容易得了些热闹的城西集市,顷刻间,便恢复了以往的死寂。
可那个朝隔壁要了碗面条的小姑娘,却悄悄勾起嘴角。
她要这座城活,要这里的人活,要这片土地彻底与卑微告别,要那高高在上的京官,无法再想着把蝼蚁扔来此地等死……
沈家是被扔过来的,薛永安亦是。
理所当然的,在沈春行眼里,他们就该在这儿扎根,继而长成一棵参天大树,让那些随时都想着来踩一脚的人,仰起脖子沉默。
——
第一天的生意不算太好。
直到午市过后,才将将卖出去十八份,这还是因消息传入市井中,有不少城南的百姓游商慕名而来。
沈家姑娘卖的煎饼,即便不为着东西,只冲着薛大人的面子,也是要尝尝的。
结果这一尝,当知物超所值。
等到很多人寻着味儿找来,没想却扑了个空。
沈春行等人早早收了摊子,坐着骡车晃悠悠来到县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