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个知了吓得团团飞,叫声更为凄切。
青灵阁乱成一锅粥。
冬葵将这些讲给沈青枝听时,她也没多大情绪,仅仅只是扯了扯嘴皮子,“收拾收拾东西,我们回扬州吧!”
虽然那林府也不是个好归宿,但有些人她想要见见。
脑海里浮现一张白皙清俊的脸,她忙叹了口气。
那扬州府尹之子宋知行是她在扬州的好友,两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宋知行自小就对外宣称将来要娶沈青枝做媳妇儿。
对他,其实沈青枝是抱有感激之情的。
当年,冬葵生病,如若不是宋知行及时送来良药,冬葵兴许也不会见到今日的太阳。
如此想来,沈青枝更为难了。
她怕好友伤心,离开扬州时也未告知他,去往上京后,更是与好友断了联系,不知他是否怪罪于她。
想到这里,她就一阵头疼。
方才打算洗把脸冷静下,刚走至那木架,拿起帕子想要沾些白瓷盆中的水,门口倏然响起一阵喧嚣声,惊得她眉头一跳。
她放下帕子,转身问了问前屋的冬葵,“冬葵,外面发生何事?怎会如此喧嚣?”
话甫落下,便听见一阵慌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她的心都忍不住提了起来,这眉头跳得愈发厉害。
正担忧时,冬葵急切慌张的声音至前屋传来,“小姐,三姑娘带着一帮子丫鬟小厮举着棒棍来了!”
沈青枝心里头有数,她知这三姐姐可不是什么善茬,她早做好了准备。
她近来心态比起刚入京时强大许多,要是当初她必定是脚步都发虚,但此刻,她心中异常平静。
“你这丫头,可慢些。”
她忙去搀扶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冬葵。
冬葵跑得急,直捂着胸口喘气,白若馒头的小脸满是汗水,她张了张嘴,却是说不出话来,两眼眨了眨,指了指门外,又喘了几口气,才说道“那三姑娘活像个地痞流氓,她竟……”
沈青枝颦了颦眉,“竟是怎样?”
冬葵缓了缓,继续道,“她竟还带了只鸡来,扔在门口,说要请小姐去看杀鸡大戏!”
沈青枝看了眼纸糊的木窗,轻声笑了笑,“哦,这是要杀鸡儆猴呀!”
“小姐,你不怕吗?”冬葵有些诧异。
沈青枝摇摇头,“没什么,走吧,今晚吃只鸡补补。”
沈青枝近来身子虚,特别是这夜里,总是会梦见与那首辅大人的荒唐事。
她觉着定是她身子出了毛病,得熬些鸡汤补补。
想不到这沈府第一个来探望她,送上补品的是欺她最凶的三姐姐。
***
沈青灵领着帮丫鬟小厮浩浩荡荡站在麋院门口,乌压压一片,压得人喘不过气。
木佟身为府中大丫鬟总管,最得她心,又是端来木椅伺候她坐下,又是替她沏茶敲腿的,这三姑娘俨然一副来看戏的模样。
她吃着丫鬟递来的瓜子,眉头却是紧紧蹙着,睨了眼一旁的丫鬟,厉声道,“还不快将那四妹妹给我请来,她不是身子不适,晕倒在人首辅公馆吗?人家当我们沈府是怎样欺压她呢?我倒要看看她是如何的弱不禁风!”
那小丫鬟刚来的,吓得一个劲儿的点头,哈着腰往那院子跑去寻人。
不一会儿功夫,沈青枝在冬葵的搀扶下徐徐走来,她生得娇美,一件单薄的白玉兰刺绣纱裙,朴素无华,但穿在她身上,却是比沈青灵身上那件鹅黄色袄裙还要亮眼。
纵然黄色在大京是禁色,但还是有些达官贵人家的小姐,傲慢无礼,猖狂至极,冒着险儿的穿。
比起权倾朝野的首辅大人,那小皇帝其实也没什么权势。
但那红色,却是正儿八经的无人敢穿,从前,还有人敢成亲时穿,现下,首辅大人只手遮天,红色已到了无人问津的地步。
上次,沈青灵故意赏给沈青枝的红色丝绸锦缎,也是想羞辱她,却不曾想,那首辅大人竟对她包容之极。
上次百花宴沈青灵只远远看了一眼,便起了妒心。
后来知晓她竟入住堤柳街,更是气得将屋里头的名贵瓷器都摔得稀烂。
她恼火,她嫉妒,她恨不得将那庶妹的脸撕烂。
凭什么,凭什么她能得到首辅大人的青睐,虽说她是去做女先生的,但沈青灵还是觉得那四妹妹不配。
甚至,她不配得到首辅大人一个眼神的注视。
思及此,沈青灵的眸里闪过一丝熊熊烈火,她甩了甩衣袖,桌上头,丫鬟精心嗑好的瓜子仁尽数甩落在地,她起身,走至沈青枝面前,高昂的扬起下巴,张扬猖獗地瞪着她,“四妹妹,这段日子乐不思蜀了啊?”
沈青枝没像从前一样,怯弱地颤着身子。
这次不知是不是她知有人替她撑腰的因故,还是要回扬州的缘故,她竟淡漠地笑了笑。
冬葵也学着木佟,给她端来一张木椅,搀扶着沈青枝坐下。
沈青枝模样生得俊,这仪态亦是端庄大方,轻移莲步间,那柔软纤细的身子,竟是袅袅婷婷,摇曳生姿。
沈青灵盯着她那不盈一握的纤腰,气得牙痒痒的。
方要发作,便被身边的大丫鬟扯了扯袖子,“小姐,切勿动怒,给那姑娘留下话柄,您先坐会儿。”
这大丫鬟是个机灵的,平日里没老替她出谋划策,口齿伶俐不说,颇为有勇有谋,沈青灵听完,忙忍住这口气,坐了下来。
她倒要看看,这柔弱不堪的庶女能掀起什么风浪来!
她方坐下,冬葵便端来一杯花茶递给她。
那茉莉飘在水面,清澈见底的茶汤,看上去尤为香甜。
好啊,这三妹妹颇有心机,定是给她端来杯下过药的茶水。
她轻嗤一声,将那茶推至一旁,“我这有茶,不需多此一举。”
沈青枝接过同样冒着热气的茉莉花茶,掀开茶盖吹了吹,她轻笑了声,“姐姐不喝放那吧,我看姐姐近来脸色发暗,眼圈也微微暗沉,定是精神气儿不足,心头烦闷吧,这茉莉花茶可行气开郁,提神醒脑,美容养颜,姐姐不喝便搁那吧,总归是要浪费了的。”
那沈青灵一听这话,眸子眨了眨,乍听有这般功效,她不禁想起那曾经满脸是痘,却被沈青枝一剂良方医好的曾游艺,不禁有些心动。
她试探性地望了眼她最为信赖的大丫鬟,直至木佟用银针试了试那茶水,待至银针颜色未变,她才放下心来端起那花茶喝了口,温热的茶水萦绕在唇齿间,满是馥郁芳香。
“姐姐这是做了什么心虚事儿,竟连一杯茶水都不敢喝了?”
沈青枝端着那杯,一副喜笑颜开的模样,眉眼间哪还有一丝怯弱,竟端庄优雅得像大家闺秀。
沈青灵忙在心里说了句“呸”,就她还大家闺秀,一个整日抛头露面,勾引男人的绣花枕头罢了。
“四妹妹说的是什么话。”沈青灵见她大改往日的柔弱,变得伶牙俐齿了些,忙也跟着笑了下。
却是皮笑肉不笑。
她盯着茶盏中徐徐飘动的茉莉,这才想起她今日来的目的,瞧瞧,她都快被庶妹带偏了,她轻咳声,忙问道,“四妹妹,可知我院子里的那些知了哪来的?”
沈青枝低头拂了拂那茶盖,轻笑道,“不知呢!这知了早些时辰是在我这儿的,也不知是从哪跑来的,更不知是怎的跑姐姐院子里去了。”
沈青灵被她这话呛得说不出话来,她一向做事随心所欲,说话也不过脑子,真当这和人论起事儿来,沈青枝简单一句“不知”便让她瞬间哑口无言。
如若她继续逼问,定是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想不到,她这庶妹竟是个如此心机之人。
沈青枝虽说软弱,但她善在头脑清晰。
沈青灵和她恰恰相反。
故而,这两人斗起来,沈青灵满盘皆输。
这话题聊不下去了,再扯下去,她定是被这庶妹套出话来。
故而她朝下面的丫鬟使了使眼色,丫鬟立马按住老母鸡的翅膀,将它牢牢按在地上,将松了点的绳子又扎得严严实实。
那老母鸡意识到现下危险,忙掀动翅膀挣扎,却被那丫鬟拎着头提了起来。
方提起,那母鸡便叫个不停,鸡毛乱飞,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难闻的腥臭味。
沈青灵看了眼奋力挣扎的鸡,眉头紧蹙,她重重拍了拍面前的圆木桌,怒骂道,“你这丫鬟,连只鸡都没本事控制吗?”
那小丫鬟也是新来的,今儿个一连几次被主子吓得半死,委屈得不行,但还是用力控制住那老母鸡的翅膀,将它拎了过来。
沈青枝见状,忙安慰道,“不过是只鸡而已,你且放那。”
那鸡被吓得有了应激反应,一直扑腾个不停,一时之间,竟是到处排泄。
那丫鬟不知为何,对这位四姑娘颇有好感,忙将那鸡扔在地上。
落了地,那母鸡终于停歇了。
院子里瞬间安静下来。
沈青灵被鸡搅得心情暴躁,忙欲离开麋院,此刻,她只想着快快了事,忙让那一直隐在人群中的老婆子过来杀鸡。
那婆子沈青枝自是再熟悉不过,不就是那日欺凌她和冬葵之人。
她心里头染上一股子怒火,偏生嘴角还溢着微笑,“四儿多谢三姐姐好意,如今四儿正想着找只母鸡补补身子,这鸡一看便是肉质鲜嫩呢,也不麻烦三姐姐替四儿杀鸡了,改日我拿到酒楼,直接找个师傅做了便是,四儿今儿个出去必定逢人便说我与姐姐情谊深厚,姐姐担心妹妹身子,特意抓只母鸡来给四儿补补身子,姐姐真是天性善良。”
沈青灵:“……”
“就是,三姐儿一看便是善良之人。”
冬葵也跟着逢迎一句,说完忙在沈青灵开口之前,将那母鸡抱了下去,顿时,院子里鸦雀无声。
***
“好一出姐妹情深的大戏,本小姐是去找她算账的!怎到最后话都被她说了?”
沈青灵气不过,到了青灵阁,气得又将屋子里新添的瓷器摔在地上。
“砰”一声碎响,在屋子里回荡着,那群丫鬟吓得大气不敢出一下。
“小姐,那四小姐如今也是见过世面的,您先别急,听奴婢与你从长计议,夫人上次也与您说过,这事儿急不来,您若想做首辅夫人,这心气儿可不能如此。”
那木佟是个人精,蹲在她面前,给那人按着脚,一边动着嘴皮子,又给她讲了许多道理。
只是眼里的精光却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这般平静。
良久,沈青灵被她说得心动了。
她垂眸看着面前貌美如花的大丫鬟,轻声问道,“木佟,你这般聪慧,我可离不开你呢!”
木佟扯扯嘴角,漫不经心,似随意又似不经意地说道,“那便请姑娘一道将奴婢带去堤柳街吧!”
***
沈青灵走了之后,沈青枝便敛了笑意,跟冬葵出了府。
冬葵还未从方才那场大戏中走出来,眼里含着浓浓的笑意,她搂着沈青枝的胳膊,将头贴在她肩上,细语道,“小姐,方才您实在是太厉害了,那三小姐被您怼得哑口无言,她是个好面子的,您提到要宣扬与她的姐妹情深,她愣是没说话呢!”
沈青枝不知想到什么,摇摇头,“那沈青灵不是什么厉害的,我也不是什么厉害之人,倒是她身旁那个大丫鬟,看似把一切都做得井井有条,极顺服,可她的眼神却是极具心机。”
冬葵手僵了僵,眼珠子转啊转,终于想起那个丫鬟来,“那丫鬟生得挺好看的。”
“嗯。”沈青枝点点头,“不像个省心的,日后你得多提防她。”
“好,冬葵知道了。”
两人又闲扯了会儿,竟是走到了那大理寺。
沈青枝不禁想起,那日宋音尘提到的,近些日子,首辅大人都食宿在大理寺,为一桩陈年旧案搞得焦头烂额。
于是,走至大理寺时,她不禁停下了脚步,望了眼那戒备森严的大理寺。
门口有官兵把守,大门紧闭,沈青枝不禁从那狭小门缝里往里看了眼。
却是什么也看不见。
几日未见,她竟有些想那人,却是没有勇气面对他。
不免心想,那日,她的话是不是说得太狠了。
***
“你我二人身份有别,怎能三番两次行这事儿?这事儿大人日后和新妇行吧,枝枝不是玩物。”
江聿修想起这话,气便不打一处来,但他又不好对那姑娘真发火。
他也知她心有郁结,却不知是她为的是哪般?
她抵抗他的碰触,可是为了给他那外甥守贞?
如若真是如此,他该怎么办?
连着几日,江聿修都是郁郁寡欢,除了审查疑犯,其余时候皆是神色凝重。
此刻他一边翻阅卷宗,一边目光无神地盯着面前的卷宗。
池和砚提着食盒过来之时,便看见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忙将那食盒“啪嗒”一声落在他面前,皱了皱眉,“我说祖宗,我请你来是让你发呆的吗?卷宗看完了吗?争分夺秒之时,你还在被儿女私情左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