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春茵——白鹭下时【完结】
时间:2023-08-18 14:34:01

  红唇仍在眼前一张一合,但后来她所说的那些话,谢明庭却一字也再未能听见。
  他神情已然悉数僵在了脸上,脑海中盘旋的,全是方才她那些绝情的话,
  不是为他而设……
  从来没喜欢过他……
  同样是欺骗,云谏就可以原谅……
  身体里的血有如大河倾波,自腾起翻天的巨浪,又似置于冰与火之间,冷了又热热了又凉。他恍惚站起了身来,眼前厚重的鲜血有如倾盆的雨漫过,是那年躲在楹柱后亲眼看见的、母亲将利剑刺进了父亲腹中。
  分明隔得很远,喷涌而出的鲜血,却似如现在这般,激烈又温热地浇在他脸上。
  耳鸣的盲音褪去,记忆里的那道声音也清晰起来,是父母在争吵,是母亲在歇斯底里地吼叫,不爱她,就去死。
  背叛的人,都该死!
  心神都在胸腔里奔腾如群马,不受控制。他缓缓站起身来:“所以,是楚淮舟,对吗?”
  “来,告诉郎君,你和那姓楚的是什么关系。”
  “让郎君猜猜看好吗?他是你父亲的学生,所以,你们两个之前就认识?青梅竹马,郎情妾意?”
  他的语声变得有些奇怪,不似往日虚假的温和,而是不带一丝感情的冷峻。看着她时,脸上竟裂开了一丝冰冷的笑意。
  识茵颈后阵阵发凉,浑身鸡皮疙瘩都起了一层。她从没见过这个样子的谢明庭,不像是她熟悉的那个人,而是完全陌生的一个人。
  他会杀了她的!
  她毫不怀疑这一点。
  于是害怕地朝后方的笫榻缩了缩:“不是……”
  不单单是现下为了保命的谎言,但她对楚淮舟,的确没有那么深的情意。
  “不是吗?我没有那么好骗啊。”
  谢明庭微笑着说着,忽地倾身过来,一把拽住她手腕将她按在了船窗上,一手擒住了她后颈迫使她朝船舱外看,语声也变得不受控制地暴怒起来:“可是你看,你睁眼看啊!那个楚淮舟,眼睁睁地瞧着我将你带走却什么也不敢做,如此懦弱的人,凭什么值得你喜欢?”
  “我是那么的爱你,又凭什么,凭什么你不肯喜欢我?!顾识茵!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凭什么?!”
  前胸磕在窗槛上,火辣辣的疼。识茵狼狈不堪地被他按着后颈,像一条任他宰割的鱼。
  她甚至还来不及看,便被他拎着衣领拖了回去,身上罗裙都被他一条一条地撕裂,她终忍不住地崩溃出声:“谢明庭,你这个疯子!”
  “是,我是疯子啊。”响在耳后的声音阴冷又暴怒,“顾识茵,他不是早就告诉过你吗?要他放手,除非他死。”
  “现在我也可以告诫你一句,不爱他,就去死!”
第54章 (原51/52))
  ◎遇刺◎
  一切都太过突然, 顾识茵甚至来不及有何反应,便如一条狼狈的鱼,被人摁在了船窗之上。
  她脸儿朝外, 雪脯紧压窗沿, 痛得麻木的同时, 因脖颈被他死死掐着,呼吸亦变得稀薄困难。
  “明郎,明郎。”
  他像是很生气的样子,随时可能对她施暴。她终于慌了:“你不能这样……我不喜欢你这样……”
  “求,求你……不要这么对我……”
  呼吸越来越困难, 她气息微弱地求着饶,泪落如珠。
  没有回应,男人卡在她颈上的力道只增不减, 他心中很清楚,这女人嘴里从没一句真话,是她骗了谢明庭, 是她在玩弄他的感情,不给她一点苦头吃,她永远不知回头。那么, 他又何必顾及她的脸面?
  他不会碰她, 但他必得要她向谢明庭道歉!那个人好骗,他却没有那般好骗!
  每一次, 听见他为了她那些明知是假的谎言而心软,他都觉得无比愚蠢和可笑!
  偏偏谢明庭会信, 每一次, 只要她做一点点的退让, 他都会信。被这个女人耍得团团转!
  他今日非得替他好好教训教训她才是!
  心底波澜又起, 是另一个灵魂在挣扎抗拒。男人暴怒喝道:“回去!”
  “废物!孬种!她给你灌迷魂汤了是吗?你就这般护着她?”
  “她总是这样,巧言令色,所说的一切好听的话都说骗你的!偏你像个傻子一样信她那些鬼话!我真不明白,我这分明是在帮你,不让她吃些教训,她又怎可能真的服从你?”
  身后急语声声,如雷霆滚在识茵发顶。闻见这一声,恐惧中又蕴出一丝诧异:
  他在同谁说话?
  然她既被按在船壁上,根本瞧不见身后情形,而这间船室中似乎只有他们没有旁人,这话更不像是对自己说的,他到底在做什么?
  心底那点疑问很快被压在心底,男人暴怒地将她抱过来,意识到终究逃不过,她眼泪簌簌地落下。
  旋即却是一阵天旋地转,两扇船窗因乍然的撞击在风中急转时,她背心已撞上榻板,一阵火辣辣的钝痛。
  顾不得吃痛,她强忍疼痛地从榻上爬起来,想要逃走。男人却已走了过来,眉目冰冷,浑身戾气。
  视线再次对上,他阴戾的目光更似千万把钢刀朝她飞来。识茵惧怕得牙齿皆在发颤。
  她这时已经害怕了极点,眼泪都如断了线的珠子,落雨般打下。他伸出的手指似被烫到,终于冷静了一些。声却厌恶:“哭什么。”
  “往常你不是叫得挺开心的吗?现在又哭什么?”
  她仍在哭,一边哭一边求饶:“你放过我吧。”
  “……求求你,明郎……骗你是我不对,我以后都不会再骗你了,你放过我好不好?”
  “求求你不要这样对我明郎……你要这样,我真的没办法喜欢你了……”
  身前的男人却好似听见了什么好笑的话,蓦地嗤笑出声:“明郎?”
  “你是叫我,还是叫他?”
  叫我,还是叫他?
  识茵不明所以,好在,那股强烈得似要杀人的戾气似在眼前消失了。男人伸手轻抬起她下巴,将她一张脸左转转右转转看了稍许,眼中露出一副“不过如此”的讥讽。
  却是对她道:“听着,你呢,若打量我是他或者是谢云谏那种蠢货玩意儿,被你哄一哄便可以蒙混过关、供你驱使拿捏,可就打错了主意。”
  “我说过,不爱他,就去死。你可以试试,看看我能不能杀了你!”
  不爱他,就去死?
  落在发顶的字字句句都如刀剑寒冷,识茵这才意识到从方才到现在,他说的始终都是一个“他”字。可他自己不就是谢明庭么?他分明在控诉她欺骗了他,现在为什么又说“不爱他就去死”?
  他口中的他,到底指的是谁?
  尚不及想明白那话中深意,他眼中一冷,已覆身过来捉她。
  她以为是要强迫,登时恐惧地哭闹着,随手抄起榻上的一切东西去砸他,一边朝角落里缩着,不让他近身。
  更不知道为什么,分明眼前这个人就是谢明庭,她却会觉得他是另一个人!更有种强烈的预感,落在他手里,她讨不得好的!
  他或许会真的杀了她的!
  然而,榻上的东西越丢越少,男人的脸色也越来越阴,忍耐值也已到了极点:“蠢货,你给我出来——”
  “向他道歉,快些!说,你会一生一世爱着他!若违此誓,天打雷劈!”
  眼前的这个人陌生又暴戾,就像是完全不认识的人一般,疯言疯语,更不知在说什么。识茵早被这样的他吓得六神无主,哪里还说得出完整的句子。
  她只是颤抖地裹着被子呜咽着,像头受惊的小兽,眼中明莹莹皆是泪水。
  忽然,四目相对,她瞧见他似是一怔,眼中戾气暂褪一瞬,旋即极清晰地掠过一丝痛苦。
  识茵心里莫名顿了片刻,正不知发生何事之时,那张俊秀如玉的脸开始急剧变换着脸色,阵红阵青,眉头紧锁,冷汗如雨,似乎极是痛苦。一只手还保持着那个伸出来捉她的姿势,另一只手却握掌成拳,欲往自己肩胛处砸下,又似被无形的藤蔓挽住,死死僵持在半空。
  他到底在做什么?
  识茵愈发害怕,正不知所措时,忽然闻见他高声喝道:“陈砾!”
  陈砾却是早在门外闻见动静了,先前顾忌着识茵,他不敢贸然进屋。此时闻见呼唤,再顾不得男女之防和喊他的是哪个侯爷了,匆匆破门而入!
  门扉“砰”的一声被撞开,巨大的响声令室中的二人意识都清醒不少。男人面上的痛苦霎时消失不见,他暴怒回首:“你来做什么?!”
  “我是在替他教训这个满嘴谎言的女人,别不知好歹!”
  陈砾面色一沉:“侯爷,得罪!”
  语罢,他快速走上前来,一掌击在他颈后。男人顿如遭了个霹雳,旋即倒了下去。陈砾手忙脚乱地将他接住!
  方才那股无孔不入的戾气顿时消失了。榻上,识茵顿时看傻了眼!
  陈砾将昏迷过去的主人安置在另一张软榻上,旋即便要出去。识茵忙叫住他:“等一下!”
  她裹在被子里,一张脸还惊魂未定地缀着玉露。问:“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时至如今她也算看出些端倪了。方才,谢明庭分明就跟被夺舍了一般,全然变了一个人。
  若非如此,又为什么口口声声要她给“他”道歉?他分明不将自己看做是谢明庭!
  陈砾神色一暗,心间挣扎良久,还是决定将一切事情都和盘托出:“夫人,我若是告诉了您,您可不可以原谅侯爷今日的所作所为?”
  *
  谢明庭再醒来时,已是日暮黄昏。
  后脑宛如宿醉后钝钝的疼,颈后亦是一阵疼痛,他掀开沉重的眼皮子,瞧清屋中的情形,视线忽然重重一顿。
  榻上原本堆放的布被都被蹬至了榻下,身下的锦褥也变得凌乱不堪。船窗斜斜开着,随着船行水上的摇晃发出阵阵轻微的吱呀,凌乱的衣物与撕碎的布条一直从船窗边流水般蜿蜒至榻前。
  糟了。
  他心头一颤,迅速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然环顾屋中,哪里却有识茵的影子?慌忙起身:“茵茵?茵茵?”
  他所有的记忆都还停留在将她找回、与她争吵的时候,之后再发生了什么,自是不知。
  但瞧着眼前的光景,分明是……分明是那个人来过了。不知他对茵茵做了什么,可有伤害到她。
  她人又去了哪里?总不能,那个人将她扔下船去了吧?
  谢明庭心急如焚,忙出船室寻找。
  识茵这时已穿好了衣裳,在另一间屋中听陈砾讲完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闻见他的声音,知道他已醒,陈砾慌忙起身赶回。
  “侯爷……”
  二人在船室门口遇上,谢明庭还不及询问方才发生了何事,他身后又现出另一张脸,是顾识茵。
  她身上衣裙已经更换一新,视线对上,又瑟缩地避开了。
  谢明庭蓦地一愕,登时心如刀绞。
  她……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是的吧,她怕他怕成这样,必然是方才那个人吓到她了。不知他有没有伤害她……
  “茵茵。”他尽量平和着语气唤她,“你去哪里了,我找了你很久。”
  “我……”识茵下意识看了眼陈砾,旋即改口道,“方才你突然晕倒,我害怕,就出来找陈砾商量。”
  她没有说实话,谢明庭却瞧出了一些端倪。心间酸涩忽如流水漫过,他勉强笑了笑:“那你先进去吧,我去船舱外转转。”
  说着,便越过她和陈砾,向船舱外走去。
  陈砾见状也忙跟出去。闻见船舱门在身后合上,识茵这才松了口气,原本凛绷的双肩一瞬放松下来。
  她撑着发软的身子,缓步走回那间一片狼藉的船室。本以为见了他会愤懑会恐惧,但不知为什么,瞧见他看向自己时眼中的忐忑时,她竟是——止不住的心酸。
  谢明庭这时已经走到了船舱外,凭栏远眺。陈砾红着脸跟上来:“侯爷。”
  “她怎么说?”他冷静地问。
  陈砾沉默。
  “你已经告诉她了?”
  陈砾还是沉默,算是承认了。
  谢明庭心下忽然都茫茫然一空。
  她从来就不喜欢他,如今既得知了他这个病,自然更不会接受他。
  上天又为什么要这样对他,让他患上这样的病,连自己喜欢的人都不能拥有……
  “罢了。”他有些泄气地叹气,“迟早也要被她知道的,你告诉她,总比我自己说好,不是么?”
  虽如此说,心内却实在不好受。陈砾斟酌着想安慰他几句,他又面色阴沉地回过头来:“若有下次,你……”
  谢明庭欲言又止,终究还是说了下去:“就把我捆起来。”
  茵茵知道了就知道了吧,夫妇之间本该坦诚,原本就不该瞒她。
  但有一点很重要,他不能再让自己伤了她——瞧见她方才对他的惧怕,那个人,一定是对她做了什么了。
  “是。”陈砾道。
  方才他没有及时进去,是担心看见什么不该看的。眼下,有了侯爷的这句吩咐,下次他倒是知道该怎么做了。
  可是夫人呢,她本就不能接受侯爷,现在得知了侯爷有这个病,岂不是更不会接受他了?
  陈砾心下一时又有些后悔,或许,方才他不应该告诉夫人的。
  *
  谢明庭从船舱外回来之时,识茵已调整好了心情,正在妆台边梳妆,目光相撞,又是下意识地闪躲。
  自成婚以来二人何曾有过这般光景,他心里蜂蛰了般疼,在她身旁坐下:“抱歉。”
  “方才,是我失控,吓着你了。我向茵茵保证,以后,都再不会有下次了。”
  他没有过多解释,识茵却明白。方才陈砾已经告诉了她一切,他说,谢明庭的身体里还住着另外一个灵魂,是那年亲眼目睹公爹惨死留下的后遗症,每当情绪急剧变化时,便有可能被那个灵魂占据身体,从而做出一些不理智的事来,但若事后问起他发生了什么,却是不知。
  与他平素的清冷温和不同,他体内的另一个灵魂暴戾残忍,一但叫他控制身体,后果不堪设想。好在他也很少出来,只会在遭遇重大刺激时才会占据他的身体。十数年间,陈砾只撞见过两三次。
  但从今年以来,却是为她发病了两次。一次是在鹿鸣院,一次,就是今天了。
  且与从前病发的情形又全然不同——这是第一次,他的身体被对方完全占据。
  谢明庭的事,她本不该关心。可那人高马大的汉子甚至红着眼跪下来求她,求她不管心里怎么想,不管心里喜不喜欢谢明庭,都不要再说不喜欢去刺激他,招来他的疯病。
  事实上,想起方才那个暴怒的他,识茵亦有些后怕。
  那和平素的他实在是相差太大了,她想,就算出于自身的安危考虑,她也只能暂时顺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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