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越:“……”
他戳了戳卫潇潇,试图提醒一下这位搭档她的暴力行为。
卫潇潇美美翻了个身,黎越又戳了戳她,卫潇潇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在半梦半醒间冲黎越露出了一个安抚的笑容。
“吓醒了?”卫潇潇说,“别害怕,我不会丢下你的,一定带你一起逃出去。”
说完,她闭上眼睛,继续美美地安眠了。
黎越:“……”
谁带谁逃出去还不一定呢。
虽然如此,他到底是没有再叫醒卫潇潇。
理性判断了一下当前的局面,黎越觉得自己继续在床上睡,后半夜不挨踢的概率极低,于是他把自己那床被子铺在地上,躺了上去。
结果卫潇潇被这动静惊醒了。
醒倒是也没完全醒,她依然用那种迷迷糊糊的眼神看着黎越,呵斥:“你怎么跑地上去了?”
“快上来,地上凉会落枕的。”
黎越试图解释:“你……”
“我什么我!”卫潇潇不耐烦,“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先上来!”
黎越:“……”
在卫潇潇的呵斥下,黎越乖乖爬上了床,他在又美美进入梦想的卫潇潇身边躺下,以一个躺进棺材的姿势双手放在胸口,心如死灰地闭上了眼睛。
果然,后半夜他又承受了很多次无妄之灾。
但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被踢完后,黎越总能很快地进入睡眠。
像是一股奇异的安全感包围了他,那种从孤儿院时期就一个人躺在床上,没有人陪伴、和整个世界毫无关联的感觉消失了,不用再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一盯就是一整夜,不用再在无边的黑暗里等待不知何时会到来的天亮。
这一晚黎越睡得很好,他隐隐觉得卫潇潇像一颗大号的人形安眠药,只要放在旁边就有助眠的功效。
——除了这颗安眠药踢人真的踢得很疼以外。
*
第二天,卫潇潇醒来后,惊讶地看着黎越。
“你的腿为什么青了?”
黎越的脸上是隐忍的表情:“……磕的。”
“是非要去地上睡弄的吧?都跟你说了别瞎折腾。”卫潇潇埋怨,“一个现代人为了男女授受不亲把自己弄成这样,多不值当。”
“之后该睡觉睡觉,别想那么多有的没的,知道了吗?”
黎越:“……好。”
他不是不想解释,问题是他唯一会的沟通方式就是冷静地摆出事实和阐明逻辑。
现在这个情况他好像有点做不到。
……那就这样吧,不和卫潇潇一般见识。
*
狱卒送来了早饭,估计是玉三娘打过招呼了,今天送来的食物和昨天的烂菜叶子不是同一个级别的,而是颇为正常的早餐——杂粮粥和菜肉包子。
狱卒把早饭放在牢门外,粗着嗓子叮嘱二人。
“吃快点儿,吃完了得去围场干活儿。”
卫潇潇拿着包子,悄无声息地和黎越对视了一眼。
京郊水牢的犯人是要劳作的,每天白天干活,太阳下山后回来。
狱卒口中的围场,应该就是每天的出工地点。
而这也意味着逃出去的机会变多了,去围场的路上、在围场工作的时候、从围场回来的路上,没有铁栏的束缚,也不像去临水阁楼那样有专人一对一地监视,也许能够找到出路。
卫潇潇和黎越匆匆吃完了早饭,牢门打开,狱卒将他们押进一条由别的囚犯排好的纵队中,一行人一起朝围场的方向走去。
卫潇潇数了一下,这个纵队一共十来个人,男女都有,甚至还有个七八岁大的小男孩,跟在母亲后面。
看守纵队的狱卒一共两个,一人走在队伍中间,一人走在队伍最后,每人的腰间除了长刀外,还配这一把特制的小弩,日光照射下来,弩上闪着森寒的光。
这把小弩的作用不言而喻——如果有人从队伍中逃跑,狱卒无需追上去,只需要弯弓搭箭,弩箭就会射进逃跑者的要害,让他为自己的越狱付出足够惨重的代价。
……也就是说,去围场和回来的路上,大概率是很难逃脱成功了。
大概半炷香的工夫后,他们一行人便到了围场。
卫潇潇用眼睛估算了一下——围场大概和一个足球场差不多大,被分成了不同的区域,负责不同的工作。
此刻已经有早到的囚犯在里面劳作了,看流程很像一个木材厂——有些人在搬运原木、有些人在劈柴、有些人在刨花。
卫潇潇和黎越对视一眼,双方的脸色都不好看。
原因很简单,从这个围场逃出去的难度也很大。
围场一共只有一南一北两个门,都有狱卒把守,除此之外,围场的四面都被高墙环绕,高墙的结构类似于城墙,只是略微低矮一些。
高墙之上,有狱卒在来回巡逻,鹰钩似的目光居高临下地扫下来,能将整个围场一览无余。
更别说高墙上每隔十几步便放着一把机弩,和狱卒腰间的小玩意相比,这种机弩简直是庞然大物,垂在旁边的箭筒上,每支箭的箭头都闪着一种奇怪的幽绿色——这是淬过毒的表现。
如果有人敢从这里逃跑,箭就会立刻被装进机弩,等待逃亡者的命运是被就地射杀,毫不留情。
“你们几个来这边。”狱卒开始分配工作。
黎越的工作是去劈原木,而卫潇潇和那个八岁男孩的母亲则被分配到了较为轻松的工作——清理锯末。
围场的东南角,一队囚犯正在做刨花的工作,大量的锯末四散在周围,卫潇潇等人的工作就是负责把这些锯末清扫进麻袋里,再运送到墙角处堆好。
这个对卫潇潇而言不算太吃力,这段时间来,她每天都按风息术上所教的方式,在睡前调整气息,在入眠后感受内力的运转,再加上她之前本来就有在武行练功的底子,因此在这个世界的武力值排行中,她虽然说不上高手,但应该也能算是中等略偏上,绝对不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但和她同行的那个男孩母亲大概就没那么幸运了——卫潇潇打量了一下,她自己身材高挑,男孩母亲比她矮大半个头,腰肢纤细,看上去不盈一握。
被关押在这里的囚犯各种各样,女囚中也是犯什么罪的都有,不过看这个女子身形如此瘦小,气质文静内秀,还带着个儿子——那么最大的概率应该是宗族获罪后被牵连的女眷,不幸被关押在这里受苦。
“娘,我饿。”小男孩拽着女囚的衣角。
女囚一只手拎着装锯末的麻袋,叹了口气,另一只手艰难地摸摸小男孩的头。
卫潇潇心里不忍,刚好还有个早上剩下的菜肉包子,她用油纸包了带在身上,此刻立刻掏出来递给小男孩。
小男孩立刻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女囚看了一眼卫潇潇,低声道:“多谢。”
她整个人白净纤细,脸也是小小的一张瓜子脸,眉眼平淡无奇,属于扔进人堆后再也找不出来的类型。
卫潇潇深感这对母子的不容易,于是主动提出来:“你带着孩子不方便,不如就负责把锯末装进麻袋吧,运送的事交给我,反正对我来说也不累。”
这件事可谓一举两得,女囚可以好好照顾她的孩子,而卫潇潇承担着运送的任务,可以在围场里多走动,不但能够多观察地形,还能找机会和黎越碰头。
女囚没有推辞,她搂过小男孩,低声道:“快谢谢姐姐。”
小男孩立刻朗声道:“谢谢姐姐!”
他声音甜脆,像是切开一个饱满的苹果,让卫潇潇的心情也变好了几分,她伸手摸摸小男孩的头。
“真乖——你叫什么名字呀?”
“一一。”小男孩回答。
“一一,好好听你娘的话。”卫潇潇站起来,拎起装满锯末的麻袋,朝女囚福了一福。
这是官家小姐们之间打招呼和告辞的动作,卫潇潇猜测这个女囚是宗族获罪被牵连的女眷,那么她之前应该是哪个大家族的少夫人,应当对这套动作很熟悉。
然而女囚却并没有用同样的动作回应卫潇潇,她只是点点头,算作答复。
卫潇潇心里突突一跳,没来由地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第三十章 一个母亲
如果女人的身份的确如卫潇潇猜想的那样,那么卫潇潇以这种大户人家的方式向她行礼,那么她的条件反射必然是以相同的动作回礼。
或者即使不回礼,在这样的牢城中看到曾经和自己身份相近的人,至少也会流露出几分亲近。但女人也没有,她神情淡漠,对这套动作毫无反应。
难道这个女人并不是被牵连的官家女眷?
可她的气质也绝不是飞贼或者强盗,那股沉静内向的感觉,是一个跑江湖的人不可能拥有的。
卫潇潇运松了一趟回来,女人和小男孩仍在原地,小男孩撑着麻袋,女人将大捧大捧的锯末装进去,装完一麻袋后,小男孩又去拉女人的袖子:“娘,我要嘘嘘。”
在围场的犯人可以申请去茅房,一次不得多于两个人,全程由狱卒押送。
刚好又狱卒巡逻过来,女人说明了情况,狱卒不耐烦地点了个头,示意由自己来押送。
卫潇潇想要多观察观察地形,于是装作内急的样子,提出自己也去。
一般原则是不超过两人,但小男孩和她的母亲被算作了同一个,于是狱卒挥挥手,表示卫潇潇也可以跟上。
他们一起走进一条小路,狱卒在路口处停下,示意她们可以进去。
“时间不要超过半炷香。”
他不用跟进去,这里是条死路,尽头是一面高墙,从高墙翻出去之后是暗流涌动的深潭,那一带养着许多的鳄鱼,不用担心囚犯们借着这个机会跑。
卫潇潇和这对母子一起走进了小路,拐过一个弯后,便看到了茅房。
茅房很小,卫潇潇让女囚先带着一一进去,自己在外面等一会儿。
她等了一会儿,突然听到里面一声沉重的响,似乎有什么东西翻倒了。
卫潇潇一惊,试探着走到门口,发现女囚拉着一一站在一边,而她们对面,是个醉醺醺的男人。
看衣服,这男人是个狱卒。
应该是前一晚喝了太多酒,来茅房的时候就势睡在了这里。
此时这个醉汉狱卒依然没怎么清醒,他上下打量着一一,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
“我就说一个小小子,怎么长得这么可人儿。”他舔舔嘴唇,“原来是个小丫头。”
卫潇潇又是一惊。
她看向一一。
一一剃了个小和尚似的光头,一般人看了,都会先入为主地觉得她是个男孩,然而这么仔细一打量,卫潇潇骤然发觉,一一生得唇红齿白,五官精致,竟然是个漂亮小姑娘的模样。
那醉汉呵呵地笑着:“要不是大爷我刚好在这儿,还真是发现不了,有些事真是脱了裤子才能知道。”
醉汉爬起来,满脸淫笑着朝一一母女两个走过去。
“小心肝,别怕,叔叔最会疼人了……”
他身形高大,巨大的黑影投射在对面的墙上,几乎要将母女二人淹没其中。
女囚紧紧将一一护在身后,就像一只瘦弱的小母鸡挡在了老鹰和鸡崽之间。
千钧一发之际,卫潇潇冲了上去。
她已经修习了很久的风息术,调动轻功时运步如飞,转眼间便已腾挪到了醉汉的身边。
然而有人比她更快。
下一秒,醉汉凭空消失了。
卫潇潇在原地呆怔了极短的一瞬。
比她更快的人并不是那个宿醉后踉踉跄跄的醉汉,而是……
那个女囚。
她穿着囚衣,整个人像一道深灰色的闪电般冲到了男人的对面,一个精准的膝击直接击中男人的腰际。
如果黎越在场,他会用他庞大的知识库来分析女人的专业性——这个击打力度不算特别大,但位置找得极其准确,直接击中了交感神经分布最密集的地方。
男人痛得长大了嘴,但一声都喊不出来,他重重地倒下去,泥地上灰土扬起。
下一秒,女人掐住男人的脖子,将他死死地按在地上。
这一刻,卫潇潇才发现女人虽然瘦小,但十指极为纤长,扣住男人的喉咙时力道惊人,就像收紧的鹰爪。
“怎么办。”女人抬起头看向卫潇潇。
她语调平静,似乎是真的在征求卫潇潇的意见:“好像不能让他活着出去了,是不是?”
卫潇潇处于巨大的震惊中,但她的大脑还在运转。
“应该……不能。”她感觉自己的嘴唇在哆嗦,“袭击狱卒是重罪,而且他已经知道了……”
知道了你的孩子是个小女孩。
卫潇潇能理解女人为什么要把孩子伪装成一个小男孩,这里毕竟是大牢,什么样的变态犯人都有,小男孩虽然也不意味着绝对的安全,但至少要比小女孩强得多。
“说的对。”女人点点头,“那就只能杀掉了。”
她的语气就好像在说一只鸡该被煮了或者一条鱼该被丢进汤锅了。
“一一,把头转过去。”
一一像是已经习惯了这种场面,立刻十分配合地背过身去,面朝墙壁。
卫潇潇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也想转过头去,但已经晚了。
女人松开了掐住狱卒脖子的手,狱卒的喉咙里好不容易涌入了新鲜空气,他刚想放声呼救——
下一秒,女人用胳膊肘环住狱卒的脖子,很精巧地用了个寸劲儿,一提一掰。
狱卒大睁着眼睛,软倒下来。
那声没喊出口的呼救再也没有被人听到的机会了。
因为他的脖子已经断了。
卫潇潇没忍住,后退一步,干呕了起来。
女人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手腕,有些奇怪地看了一眼卫潇潇:“你怎么了?”
卫潇潇光顾着干呕,说不出来话。
“这茅房里的气味的确不好闻。”女人自行理解了一下,转头催促一一,“快点嘘嘘,咱们该走了。”
卫潇潇好不容易停止了干呕,在心里为这个冷酷的母亲取了一个外号——
女版黎越。
女人费力地背起男人,带着卫潇潇和一一来到了高墙旁。
她攀上墙头,跨坐在上面,低头望去。
浅滩上匍匐着无数鳄鱼,还有些在水中游动。
大概是最近捕食不容易,每只鳄鱼的眼中都冒着饥饿的凶光。
“帮我一下。”女人示意。
卫潇潇和一一合力在下面托举,女人在上面提拽,三个人一起把狱卒的尸体从墙这边扔了出去。
鳄鱼们开始缓步朝狱卒的尸体行进,似乎对这顿加餐的质量感到满意。
“解决了。”女人从墙上跳下来,她牵过一一,冲卫潇潇抱了下拳,“今天多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