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家刚来了消息,那一大家刚到京都,他忙着去招待。”余宛霖不放心,想留在这里。
“席家?”老太太不明白的是,这个节骨眼上席家怎么会刚好过来。
余宛霖微微笑着解释:“苏苏是席老爷子的外孙女,这次过来应该是专门来看苏苏的,只是巧合,他们不知道您回来,家里不方便,所以阿航在外组局招待了。”
老太太面露诧异:“席越的外孙女?”
余宛霖只是微微点头,不用多说,老太太必然也猜到了些事情。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不是什么事情都适合让外人知晓。
席家是,他们季家也是。
季司衍进来时看见余宛霖也在,微微诧异,顿了两秒,“妈,你怎么也在?”
“我不放心。”余宛霖上前两步,“本来是要跟你爸一起过去的,是苏苏让我留下。”
“苏苏呢?”季司衍倍感头疼,生怕这堆烂事影响沈流苏的心情。
“还在亭子里赏莲,我没让她跟过来。”余宛霖轻叹,“席老爷子今天的主要目的是见你爸,所以苏苏就没跟去。”
祠堂里四四方方就这么点地方,老太太站了很久,已经腿脚麻木,这会儿硬撑着,看季志明跪在地上一连磕了几个头。他双手合十,嘴唇翕动着似乎是在忏悔什么。
门外还站着一个季志海,他在看到老太太的那一眼就心生迟疑,躲在外边没敢迈进这里一步。
“怎么,吵着嚷着要见我,现在却不敢进来么?”老太太沉吟,手腕微微发抖,抬眸看着门外,直到看见季志海踏进了门槛,她才挪着缓慢的步子走向他。
余宛霖过来将老太太扶稳,老太太却摇摇头将手臂抽了回来,她缓缓走到季志海面前,用尽所有力气,抬手扇了他一巴掌。
“妈……”余宛霖大惊,下意识走过去时却被季司衍拦住,目光相对,她看见季司衍神色纠结地对她缓缓摇头。
季志扑通跪在老太太面前,原先惊慌的表情被这一掌打下去之后反倒冷静了许多。
“我可真是,养了一个白眼狼!”老太太后退两步,表情沉重而痛苦。
季志海什么话也不说,以为是老太太已经知晓当年的事情,猜测出来是老太太放了自己一条生路。
可他还是不甘心。
他不稀罕这样的宽恕。
他在愤怒与忏悔中抬起头,仰视着老太太,问出心里一直想不明白的话:“同样都是儿子,凭什么大哥什么都不做就能得到一切?我跟志明一起跟老头子讨要一个公道也有错吗?他明明知道我和志明最想要的是什么,可是他却早早立了遗嘱,把所有家产交给一个二十岁不到的毛头小子!”
这对他不公平,很不公平。
老爷子最大的孙子不是季司衍,孙子更不止季司衍一个,可是最后得到一切的却只有季司衍一人。
“你别什么都扯上志明!”老太太怒斥一声,“志明从小跟你关系好,若不是你挑唆,以他的胆量会跟你一起逼你爸爸吗?那可是你们的父亲啊,你却因为不服财产分割而害死了他!”
说到最后,老太太已经泣不成声。
她逃避了十多年不愿承认的事实,到头来却还是要与自己的两个儿子对峙。
第175章 赎罪
季志海咆哮一声:“是他不肯点头!是他到死都不告诉我究竟把季氏给了谁!我也是一时糊涂,我控制不住才拔掉了呼吸机!可是他本来就撑不了多久,本来就是要死了啊!呼吸机拔掉才短短五秒钟就被他的好孙子给插上去了,所以不能完全怪我!你们不能把责任都推到我身上!不能!”
“季志海!”老太太忽地怒喊了一声,双手颤抖地举起直直指向他,“你说什么?你说你……你拔掉了呼吸机……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你不知道?”季志海猛地跪坐在地上,神情诧异而颓废地喃喃自语,“你竟然不知道……”
所以,他现在,是不打自招了。
“奶奶,冷静些。”季司衍也没想到老太太竟然不知实情,先前她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他还以为这件事情真的没瞒过去而被她早早知道了。
“我怎么冷静……”老太太站稳之后缓缓挪动脚步,失措般走去将老爷子的牌位颤抖地抱在怀里,“难怪阿衍要将他们逐出季家,难怪……是你瞒着我,是你让阿衍瞒着我,是你让阿衍放过他,原来是你……”
当年他们兄弟二人与季老爷子发生争执后,老爷子心脏病发作被紧急送往了医院,抢救过来之后,医生仍然下了病危通知书,让家属做好准备。
季志海与季志明不敢让人知道老爷子是被他们兄弟二人气得犯了病,于是提出当晚留在医院守夜。
夜深人静之时,季老爷子转醒,季志海仍然不服老爷子的决定,趴在病床前继续与老爷子谈判,苦苦哀求他将季氏转在自己名下。
季家家大业大,一旦掌握了季氏,就相当于掌握了季家百分之六十的家产,所以他不稀罕什么家主之位,他要的,是长远的未来。
可是季老爷子一心向着季志航,无论他怎么套话,季老爷子就是不愿松口告诉他们季家这笔财产如何分配。
病危通知书下达时,季志海生怕老爷子走得突然而来不及该遗嘱,所以无奈之下,他才与季志明在他转醒时跪在病床前苦苦哀求,求他将季氏的最大股权交由自己和弟弟。
他们只要一个点头,或者一个眨眼。
但老爷子却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季志海受了刺激,这才以不同意就拔掉他呼吸机这样幼稚又恶劣的话来威胁老爷子。
偏偏季志明受了蛊惑,跟着在一旁附和,试图刺激老爷子更改心意,结果却没想到,没能等到老爷子表态,季志海便一个冲动当真拔掉了呼吸机。
季司衍便是这个时候冲了进来,季志海与季志明心惊胆战,在医生紧急过来的时候慌张得如那过街的老鼠逃离了现场。
重新佩戴上呼吸机的季老爷子急速大喘气,用尽力气抬高了手扯住季司衍的手臂,艰难都隔着面罩发生。
季司衍听不清,只好附耳过去,却听到季老爷子断断续续在说:“不怪他们,别追究他们,别让你奶奶知道,这是爷爷欠你二叔的,阿衍,听爷爷的话,放过他。”
他用最后仅存的一点意识,告诉季司衍放过他们。
季司衍不答应,他便一直不松手,直到看到季司衍点头,老爷子才松了力气,彻底陷入昏迷。
可是那一夜,老爷子却在手术台上,永远失去了心跳。
季司衍不明白季老爷子为何要原谅一个让他去死的人,更不明白他那句“欠他的”是何意思,那段时间,季老太太因为难以接受老爷子逝世的消息而陷入昏迷,季司衍在得到遗嘱消息后,去见了亲自给他下跪的二叔与三叔,最终按照季老爷子的说法,将此事隐瞒了下去。
他无法原谅他们做的错事,于是放出消息让整个季家的人都知道老爷子是活活被两个小儿子给气死的,最后将他们逐出季家,除祭祀之外从此不得踏入季家一步。
季志航怜悯他们,给了他们分公司的股权,却也真正与他们断了兄弟关系,从此,这段往事,不得再对后辈提起。
就当季家,从未有过他们两个人。
季志明瘫软在地,听到老太太这话后,才猛然回魂,爬到老太太跟前扯着他的裤腿,“母亲,我错了,妈……对不起,是我鬼迷心窍,是我对不起父亲……”
他们都以为,是季司衍不想多生事端,以为他心慈手软,以为他念在叔侄情意上愿意放他们一马,却不知这背后,其实是老爷选择了宽恕。
一家之主,下的最后一个命令,却是让后辈们原谅他们的过错。
季志海似乎是惊讶,又像是不可置信地愣在原地,带着茧子的手抚过眼睛,才发觉已经流了眼泪。
“他是命不久矣,他或许真的会病死在那一天,可是就算这样,他也不该是因为被你拔掉了呼吸机而死!”老太太踉跄这上前狠狠踹他一脚,“季志海!我季家把你带回来养你那么大!不是让你到头来给他一把刀!”
话音一落,在场的人心中猛然一沉,纷纷诧异地将目光落在老太太身上。
季志海更甚,从地板上爬起来继续跪着,瞳孔收缩:“什么……意思?”
“你大哥年长你三岁,你以为他为什么不喜欢你这个弟弟?你以为他为什么不待见你不愿意跟你要好?那是因为他一直以为你是他爸与别的女人生的私生子!”老太太捂着心口节节往后退,将这守了将近五十年的秘密公之于众。
这话犹如平地惊雷,狠狠地,炸在了季志海的心口上。
说完,老太太看向怀中抱着的牌位,凄凉一笑:“当年那场实验室爆炸,本就与你无关,是他们夫妻二人操作失误才造成的,可是你却将所有的错揽在自己身上,你收养她的孩子,一辈子都在赎罪,我劝你,你不听,到头来才发现,原来是你自己甘愿赴死。”
老太太像是失了魂魄,抱着牌位缓缓坐在地上,谁的话也不听,就一直看着老爷子的牌位,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喃喃自语。
“因为孩子是她的,所以你要我善待他。”
“你觉得是你害死了她,所以一辈子都在赎罪。”
“你死的时候,是不是觉得终于解脱了呢……”
第176章 出嫁从夫
季老爷子那一辈为如字辈,所以他名为季如风,季家兄弟姐妹众多,但老太爷和老太奶奶只生了季如风一个,直到他五岁那年,抱回来一个战死在前线的战友的女儿代为收养,取名为季如兰。
那时候的季如兰才两岁,他们俩人一起长大,季如风更是对这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妹妹爱护有加,十五年之后,所有人都以为战死在前线的季如兰生父竟然还活着,并且从季家将季如兰认了回去。
他不忘季家恩情,保留了季如兰这个名字,原是打算让季如兰跟着季家继续生活,但季如兰却乖巧懂事,告别了季家,跟着断了一条手臂的亲生父亲一起生活。
季如风把她当做妹妹,却也喜欢这个妹妹,他隐忍,控制,想要等她长大一些再与之坦白,却没想到季如兰心里早已经有了欢喜之人。
那是一个普通的男孩儿,叫作齐衡,家世普通,人也普通,可却是一个能让季如兰死心塌地喜欢的人,即使家人反对,她也不惜与之私奔。
后来,季如兰生父因病去世,季如风见证了他们从校园走到婚纱,见证了他们恩爱如初,自己却只能以哥哥的身份祝福他们,一个人偷偷隐匿情意,最后到了年岁时,他答应了家族联姻,娶了范玉柔,也就是现在的季老太太。
也许是早已放下,他待范玉柔很好,婚后也是恩爱如常,相敬如宾,不久后就生下了一个孩子,恰好是志字辈,便取名而季志航。
待季志航三岁时,季如兰也生下一个孩子,孩子还不足三月,季如兰便复工,借了季如风的实验室与齐衡一起试验新的试验品。
却也正是那个晚上,实验室发生爆炸,齐衡与季如兰没能活着走出来。
季如风知道,他们当晚是在试验。而这项实验品存在数据上的误差,季如风发现之时正准备联系他们,却已经是来不及。
警方判定这一场爆炸是操作失误导致,所有人都以为这是一个意外,可季如风却陷入无尽的悔恨之中。
他认为自己有罪,一个人将过错全揽在自己身上,认为是自己害死了他们夫妇二人,让年仅三个月的孩子没有了父母。
后来,他将孩子养在自己名下,起名为季志海,对外宣布他就是自己的亲生孩子。
于是这个秘密,保守了五十余年。
季如风人到老年,人却清醒,他知道自己的几个儿子是怎样的品性,明白该把季氏交到怎样的人手里,所以季司衍出生之日起,他便一直将这个孙子当做季氏继承人来培养。
公是公,私是私,对季志海一家有愧是他自己,与整个季家无关,更与季氏无关。
季志海最想要的是季氏,可季氏是百年家业,绝对无法交给一个不是季家血脉的人。
遗嘱上,除了把季氏和财产分割权交给季司衍以外,也说明了范玉柔和季家的子孙们拿到的股权多少。
他已经做了最合适的分配。
可是他怎么也想不到季志海与季志明会因为家产一事扭曲成这样,在医院那晚,半条腿迈进鬼门关时,眼前朦朦胧胧,像是看见了季如兰与齐衡,他像是得到了解脱,即使知道季志海拔掉了呼吸机想送他去死,他也心甘情愿地选择了原谅。
当年的实验品出于他的手,本来对其进行试验的人应该是他,该死的也会是他,可是冥冥之中,却是齐衡与季如兰代他进行了试验,死的人,也成了他们。
季司衍不知内情,当年老爷子求他放过他们兄弟二人,他照做了,没将他们送入警局,没把这件事说出去,但他无法容忍季家有这样的人存在,于是同样以此为要挟,让他们二人签下放弃股权的确认书,同时散播季老爷子是因为他们二人才逝世的消息,将他们两家从此逐出季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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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也没想到,当年隐藏着的所有秘密,会在现在公之于众。
季志海自那天之后,在祖祠里一天一夜不曾出来,他麻木地跪在老爷子的牌位前,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无人在这个节骨眼上去斥责他一些什么。
余宛霖万万没想到这其中会牵扯这么多,而这些事情竟然悄无声息地被隐瞒了这么多年。
若是老太太不选择说出来,怕是真的不会再有人知道当年发生的这些事。
季志航是最后一个知情人,同样愣着久久不能回神。
整个季家,像是陷入了死寂一般。
季司衍不愿沈流苏替自己徒增烦恼,便将带出了季家,留在绛纱公馆好好把去苏城这几日掉秤的肉给养回来。
对于这件事,沈流苏难以评判,倒是乖乖地抱着季司衍后背不问一句。
“你抱抱我呀。”沈流苏一只手搭在季司衍肩头,知晓他心中烦闷,想着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只好软声软语地开导他,“长辈们的事儿,你管这么多做什么?即使心里替她们悲哀,但事情已经过去了将近几十年,剩下的就给时间。”
季司衍反握住她的手,这才慢悠悠转过身来,将娇小的她轻轻拥入怀里,捏了捏她的鼻尖,“我是不是该把这句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你?”
“啊?”沈流苏仰了仰脑袋。
“你外公来了,应该是知道了你怀孕的消息,昨天我爸亲自在会所招待的他们,他们这次的目的,应该是想两家人一起顺利吃顿饭,一是正式确定我们两家之间的亲家关系,二是对外宣告我季司衍娶的是港城席家的外孙女。”季司衍轻轻抵上她的鼻尖,又是叹气又是轻笑。
沈流苏今夜完全没有睡意,小动作也多,扒开季司衍的睡衣挠了挠他胸膛,又上手摸了把腹肌,才撅着小嘴回答他:“我也没说不去吃这顿饭啊,这不是遇上你们家有事儿嘛,他们席家在京都又不是没地方住,多等两天怎么了,想吃饭也得等你们元气恢复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