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每一次见你,都在哭喃……”
其实宁宸渊一直没有离开,从老街分别之后,他便一直远远跟在姚问卿身后的。
他说不出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若论平常的他,大约毫不犹豫便离开了。任何人都与她无关,自己不是神,救不了天下,更管不得别人是喜是悲。
可这次,他坐进车中,并未发动。目光却一直落在窗外的姚问卿身上,看着她慢慢走出自己的视野里。
余光瞟在自己握着方向盘的右手上,手心的绷带被他一点点解开。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伤口已经好好的长在了一起,连条新肉的血痕都没有。
脑中闪过一丝疑惑,却又释然了。
啧,日食将至,大约连恢复期都长了许多。这样怪异的自己,他并不想姚问卿知道自己太多的秘密。
那女子,也是可怜的人。也不知是不是天下的女子都是这样的妇人之仁,还是自己一直都是这般铁石心肠。
每个人天生都是恶者,从出生开始,人性本恶。
而人生便是在不断的学习中一点点向善,可每个人都是不同的,一千个读者眼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心与思想都不是旁人能够控制的。
当然,自己从未说过自己属于善类。
可宁宸渊说不得自己到底为何这般,乱了思绪,甚至一味的插手。
莫名的缘由已经让他与姚问卿瓜葛越来越深。
一声轻叹,宁宸渊还是推开了车门,朝着她离开的方向跟了上去。
宁宸渊放心不下这样的她。
看着姚问卿在街边,扶着路灯一点点蹲了下去,将头埋在两腿间无声的落泪。
宁宸渊想上前的冲动一闪而逝,隔在数米开外停下了脚步。
任由她哭泣,发泄。
做人就是有这点好处,至少不开心的时候还能落泪。
宁宸渊不知自己到底算个什么生物,似乎从有记忆开始,便没有落过泪。
无论伤心难过,还是开心愉悦。心若一块寒冰似的,淡然的看待着这个尘世,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大约也一种境界了吧。
看着她坚强的站起身,继续朝前走去,宁宸渊随着她的脚步不紧不慢的跟着。
姚问卿说她想一个人,而宁宸渊也只想这样远远看着她。
看着她走下地铁,宁宸渊眼中的光一闪而过,眉心有些微蹙。似乎姚问卿并未发现已经没有地铁了,她依旧进入了地铁站。
工作人员估计也是一时疏忽,竟一直未发觉她的闯入。
宁宸渊刚想张口提醒她一声,而却见姚问卿动作迅速的移开栏杆,从栏杆一个小口挤了进去,抄近路着近路向车上赶,几个小跑便跳上了即将开启的地铁!
大约听到了刷卡的声音,远处的工作人员回头眺望了一下,却并未发觉到她。
待车门即将关闭时,宁宸渊利落的翻过验票机,几个快速的移步,只能也跟着上了地铁。
姚问卿在前面几节车厢,而宁宸渊是从最后一节才匆匆赶上的。
车子启动了,可同样该上车了乘客们,也都到了。灵识微微一滞,宁宸渊手掌扶过车里的立柱,抬头向车顶看了看。
这个时段的地铁,大约才真的算是最后的末班车。
只是这最后一趟,并不是为活人而开的。
第31章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天险川蓉府从古代到民国时期,一直都是战乱的地方。连自己遇到的先帝刘瑞,也是从死人堆里跑到玉阴山的。
历史长河中,无数的灵鬼冤魂被深埋在这片泥土之下。千年来,不知多少枉死的魂,白骨成山的隐藏在这片黑暗的地底。
修建地铁便是搅了这些亡魂的清净。
修建初始,并未发生过太多事故,只是活人长期在地底中劳作,弥散的阳气将数千年的怨鬼们都聚了过来。由此可想,越来越多的事故便发生了。
最开始,工人只是身上受了些不同程度的伤,大约流点血断了个手脚的情况。
可腥气入了土,阴厉们如闻了腥味的苍蝇,之后便开始出现伤亡。
那一次,吊装钢筋笼时,直接砸到了地上,死了三个工人。脑浆都没法铲起来,只能混着地上的土一起被收入裹尸袋里。
工程整改了一段时间,而后在同一个地方,往地下的钢筋笼中灌注混凝土,筑成一段钢筋混凝土墙,又发生了更为可怕的事故。
也不怎么搞起的,两个工人被倾倒的混凝土直接埋在了里面。
等发现时候,水泥已经凝固了。
两具尸体是被活生生的溺死在水泥里,凝固后还保持着死前的惊恐的惨状,工人们只能用电锤将水泥打碎,才将两人挖了出来!
那惨状如被封印在地狱,逃亡不出的厉鬼,深深被锁了魂一般!
按理说才死两天罢了,不会出现这么严重的脱水。
可在他们的身体,仿佛是被吸血鬼抽干了血一样,整个尸体都成了干尸一样!
连带其他线路的地铁工地,也相继开始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死伤,一时整个地铁工地人心惶惶。
上面的领导有些慌了,按当今社会,科学为主,可也难免有许多解释不了的事情。
衡量了再三,还是托人从外面请了个懂行的“先生”。
并没有从本地找,一方面是避讳着消息泄露,一方面管事能拍板的都在北面。
可这圈子能有多大?
人刚入地界,行里上下的角儿都知道了这事了。
来人是西北那面过来的。
不是什么不入流的角色,在上三门里也算是一号角色。
按行里的规矩,各门各家都是有自己的活动范围的。这种跨地头的活儿,本不该越线,只是这事件带着公家的颜色,算是得了特许。
初到地头,来人不急着下地去看看,而是先行拜会了寒隐寺的住持,袁经纶。
袁大师不属于“上三中九下十二”之列,更算不得哪门哪家。
可论排辈,却是与上三门里几位老爷子同等的地位。
那次宁宸渊刚好也在,两人坐大榕树下,品着茶正聊着一些旧事。
他带着几个小辈一起到的,立在袁经纶跟前恭敬的行了个晚辈的礼。
自报了家门,叫做杨锐稷。
杨家在上三门里,排在尾上,来人有些岁数,可宁宸渊并不认识。
大约自己看着岁数比跟在他身边的小辈都来得年少,杨锐稷只匆匆扫了自己一眼。
可这一眼后,他惊在了那,连忙客气的问起了名号。
还记得是袁经纶替自己答的一句,那时的自己有些生人勿进的凉薄,不想多管旁的事。
算起来,自己也只是与杨家老太爷杨昆颉有过那么几次交道罢了,相识时他还不过是一个年轻气盛的少年郎。
杨锐稷直接朝着自己行了个同样的晚辈礼后,便一直未敢起身说话,惹得一旁的小辈们一时禁声,也纷纷跟着行了跪礼。
杨锐稷道了一句,“山河之气天地为尊,吾等凡人不配相较。”
袁经纶这才指点了他几句,而后地铁工地的事件便被他妥善的解决了,从此也在行里闯出了些名号。
所用之法,其实取了个巧,用的并不是“散”,而是“借”字。
通俗易懂点,有“阴兵借道”一说,那便也有“活人借道”的意思。
杨锐稷摆了七天法事,上了祭祀请得神灵护佑,并与阴魂做了沟通,签订下契约。
所以,地铁修成之后,子时之后会关闭地铁,每夜都会让地铁空驶一个往返,将被惊扰的魂魄安稳的送回原地休息。
说也奇怪,此后的施工进行得异常顺利,最终才让本市的地铁工程如期完工。
今次大约是地铁工作人员的疏忽并未完全关闭地铁,也怪姚问卿没有注意,便坐上了此趟的鬼列车……
不多时,宁宸渊便听见了姚问卿的尖叫。
其实偶尔也有人误上过这列车,至多也就是回去病个三五天,倒霉一段时间也算过了。
只是没有人如姚问卿这样,三魂里少了一魄招致阴邪的体质。
姚问卿随着列车的移动,便在阴魂的世界里穿梭,如饵食进了鱼塘。
宁宸渊抬头一凌,眉心微蹙。
他真有些低估了姚问卿身上的味道,竟连地底下沉睡的虚鬼都可以吸引过来!
宁宸渊向姚问卿所在的车厢走了过去,引阳之气,顺阴之道。
他每一步的移动都使得诸邪尽数回避!
随着百鬼离散,车厢中的电流纷纷暗了下来。
宁宸渊像是踏着黑暗而行一般,出现在了姚问卿身后。
这样也好,至少姚问卿什么也看不见,也不会发现已经从车厢顶上穿透铁皮探下的庞大异类!
宁宸渊站在姚问卿的身后,伸手不见五指的空间里,一只人面蛇头的巨大怪物正与他对视着。
似乎有些舍不得眼前即将到口的猎物,这只虚鬼踩在车顶上,整个蛇颈一般的头以一种扭曲的角度,腾在车厢里。
眼珠子冒着血红色的幽光,正死死的盯着眼前的宁宸渊。
它看出眼前的家伙是一个非常厉害的角色,可难得如此美味就在眼前,它舍不得放弃。
黑暗中,宁宸渊脸上的寒霜无人可知。对于异类,他从来都是无情的。
但见眼前这只如此不识抬举,宁宸渊不悦的抬起了他的左手。
掌心中,一道金色的符文跳动着一点点扩散开,随着他慢慢张开的手指,光符不停的转动起来,近似铜铃一般的声响在虚鬼的耳中回荡!
宁宸渊微微一扬掌心,光符竟直接飞了出去!
虚鬼大惊估计也看出了里面的门道,一扭脑袋直接避开了过去,可它哪知光符竟透过了车顶的铁皮,直接向着它的身躯袭去!
虚鬼趴在车厢上的身子直接被轰去了前肢,只要稍微偏离那么点点,它整个脖子都得遭殃!
虚鬼一看势头不对,哪敢应战!
连回击都没有,直接向后直接闪出了车厢,隐没在了黑暗的隧道中……
整列地铁列车的电流一阵闪动,又恢复了正常,白炽灯照亮了整个车厢。
宁宸渊看着一侧蹲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人,小小的一团,缩在哪里,他有些五味杂糅。
他不知道姚问卿是怎么活到这么大的,这些年头是如何的担惊受怕,每一天都在惊恐之中。
她爱笑,她热爱生活,热爱自己生命的每一天,她活的如此阳光,而自己拥有漫长的生命,却早已如同一个死人。
宁宸渊看过她其他的画作,有静物、风景,不少的人像画,就算是偶尔一两张随笔,那是一个“草能参天云会碎”的奇幻世界。
她,过的比自己精彩。
她,不该经受这些……
宁宸渊不知为何,他心尖上一股灵气又开始微微抽动了起来,他周身气和都在躁动!
他一把捂住心口,可那股灵气没有丝毫停滞的意思。
此时,列车似乎到了一个站点,竟停了下来。
宁宸渊透过车门的窗户向外望去,站台上一个工作人员都没有,甚至还弥漫着浓郁的死气!
森森死气将整个站台覆盖,渐渐的从地面中浮现出了无数的阴魂飘散,各个时期的阴魂汇聚此地,等候着这列班车的到来。
心中一怔,宁宸渊大约猜到了,这里是末班车一处停靠点——
永陵。
还未来得及阻止,跟前的人儿像是无头苍蝇一般,直接冲了出去!
在这个站点上班的工作人员,其实都是暗地里合个生辰的。
选的都是些阳气至甚的人,姚问卿的体质哪里适合在子时呆在一个千年的古墓之下,满满的阴邪便看了个清晰!
看着她无助的尖叫,甚至身子将再次摔在地上。
宁宸渊连多余的思考都没有,直接奔了出去,方才捂住胸口的手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臂,将人拉了回来,护在自己的心口!
怀里的人娇弱的一只手都固住,宁宸渊从未不知女子可以这般脆弱,仿佛稍稍用力,她的骨头就会被自己揉碎!
她贴在自己的胸口不断颤抖着,挣扎着,害怕的不断尖叫。
宁宸渊心尖上那股灵气不断牵动着,竟窜的他整个心脏都有些隐隐发疼。
可宁宸渊连眉心都未动一分,手指触过那头青丝,他眼中竟有些别样的颜色!
这触感,好像很久很久以前,就抚摸过一般,他竟一点也不觉得陌生。
宁宸渊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也从未安慰过谁,他不知这时应该如何,他只能将人死死的按在怀里。
他能说的,也只有那两个字。
“别怕。”
这两个字,似乎遇到姚问卿开始,自己便对她说过无数次。仿若言灵一般,她听出了自己的声音。
方才还惊慌万分的人平静了下来,她就像溺水者找到了可以支撑的浮木一般,反手死死抱住了自己。
眼泪落在宁宸渊的胸口,温热而湿凉,透过衣服浸湿了自己大片的心口。
第32章
不知为何,本来是浮躁不安的那一丝灵气,竟渐渐归了位。
可心尖上的那抹疼,却未能消减一分!
她唤着自己的名字,“宁宸渊……宁宸渊……”
哽咽而喑哑。
手指穿过她的发丝,宁宸渊轻轻抚摸着,他只觉得这样似乎可以安慰她,能让她安心一些。
“嗯,我在喃。”
一直都在。
所以,别怕,我在喃……
宁宸渊身上的山河之气,迫使眼前的孤魂们纷纷向四周撤散。如摩西分开了红海,弥漫的死气以他为点,向两侧分散避去。
整个站台又恢复了原本的样子,连室内的灯光也是最初的明亮。
宁宸渊却没有放开,他只是想让姚问卿在自己怀里发泄出她的悲伤。
想起方才看到她在路边的哭泣,宁宸渊有些烦躁。自己不希望她再那样躲在自己不知道的角落里无助的哭泣。
他,想多看看她……
宁宸渊知道自己的心态有些变了。离袁经纶的话语,不过短短的一日,似乎一切都有所不同了。
千年来,宁宸渊第一次开始怀疑起自己的心。
这样贸然触碰他人的生活,还有生命,会不会再次发生自己担心的事?
他不知道。
这感觉让他隐隐不安。
日食即将到来了。
宁宸渊第一次希望它可以晚一些来临。
之后,他护着姚问卿出了地铁站,两个人随后回了星河揽月的宅邸。
可这一夜,两人谁也没有睡着。
宁宸渊躺了会,便去另一侧的道山居为三清上了香火。只有这崖柏籽混着沉木的香,能让他不安的心宁静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