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知道,我仰慕太子殿下的为人和才华已久,十分希望能得到殿下一幅墨宝,便以此作为条件,一直想让我从爹爹那里打探消息,我不应,您就试图诱哄我与您接触。”
云裳的脸上露出受伤的表情:“若不是今日见了太子殿下,我恐怕还会继续被蒙在鼓里,而不知道您从未打算赴约,而是早就离开了猎场,三殿下,您究竟将我看作是什么,我有做过对不起您的事吗?”
霍瑾川瞠目结舌,看着云裳这一番言语,神态,情绪俱佳的表演下来,若不是他自己便是当事人,他都要信了云裳所说之话。
讲道理,就算他不将她看在眼里,有随便玩玩的心思,也不代表其他黑锅他也要背。
他什么时候说要替她引荐霍宁珩了,他自己都和霍宁珩不太熟,他也没见过云裳什么时候表现出对霍宁珩的仰慕过啊。
云裳简直就是在胡言乱语。
霍瑾川都气笑了,咬牙切齿对着云裳说:“云小姐,你不要血口喷人,什么叫我因为嫉妒皇兄所以欺骗你,利用你,折磨你。”霍瑾川没有哪一个时刻,如此恨自己的口才不够好,半天才憋出来一句话,根本比不过云裳那般有煽动力,能蛊惑人心的言语。
但紧接着,更令霍瑾川倍感震撼的事发生了,他亲眼看见,云裳二话不说,突然从袖口掏出一条短匕,然后拿出一封信,用短匕首往上割去——没一会儿,完整的信纸就化作了碎片,而云裳,随意将那些碎片往前一抛,寒风带着碎纸,飘到了他的手心,甚至刮到了他的脸上。
霍瑾川低头一看,纸上赫然就是他的字迹,这是他写给云裳的信。
“你……”他抬头看去,发现云裳正冷着一张漂亮的脸蛋,手持匕首置于胸前,将匕首尖远远对着他的脸。
匕首十分锋利,反射出雪地的色泽,过分刺眼的银光让霍瑾川的眼睛有些刺痛。
他揉了揉眼睛,捏紧了拳头,怎么也没有想到,云裳会做出如此行动。
这真的是他一贯认知下的那个云裳吗?她真的要与他恩断义绝吗?不知怎的,看着她对他摆出的防备而具有攻击性的姿势,霍瑾川有些不甘心,仿佛在这一瞬之间,失去了什么。
“够了,闹剧该结束了,三弟。”霍宁珩终于出口,阻断了霍瑾川可能要做的其他举动,此时这个年轻皇太子的脸上,已经失去了最后的温煦,他的神情完完全全地冷了下来,是对着霍瑾川的。
“现在,对云小姐道歉,否则孤回宫之后,会即刻禀报父皇,并知会云太尉此事。”霍宁珩的眼中,仿佛淬着冰霜,语气中丝毫没有可以商议的余地,“不用再解释,方才,孤心中已有决断。适可而止,三弟。”
霍宁珩虽已有心理准备,但还是没想到霍瑾川能过分到这种程度,居然打着他的幌子去欺骗无辜少女。
有这样一个渣滓,作为他的弟弟,霍宁珩想想都觉得厌恶,尤其是,他在被云裳质问的情况下,还试图狡辩,简直是全无担当与责任。
只希望云裳被他蒙骗的时候,没有觉得他这个兄长,也和霍瑾川是一丘之貉。
不知怎的,霍宁珩格外在意这一点。
他垂眸下去,看向身前少女的脸,她的脸蛋被这寒风吹得有些发红,鼻头也是红通通的,霍宁珩不自觉便多看了一眼。
这正是这时,云裳若有所感地抬眸,恰好与霍宁珩两两对视,她的眸光没有他想象中的失落,受伤,反而温暖而明亮。
“谢谢你,殿下。”他看着她浅浅牵起唇角,对他展露微笑,她的声音不大不小,附近风声甚大,应是只有他一个人听到。
于是这声感谢,便似乎成了独属他们二人之间的第一个秘密。
霍宁珩喉结滚动,想说不用谢,但转眼,云裳方才说的那些话,不讲理般地闯进了他的脑海。
她说,她仰慕他甚久,她说,她想得到他的墨宝,甚至她与霍瑾川这几个月以来闹得满城风雨的传闻的源头,竟然也是他。
她费心接近霍瑾川,居然不过是为了让霍瑾川将她引荐于他。
云裳方才的声音徘徊在霍宁珩的脑海里,久久无法散去,扰乱了他如古井般万年不变的心。
这种感觉很复杂,不是单纯的惊喜,也不是单纯的意外,而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涟漪。
霍宁珩的嗓子发哑了,他发觉,自己甚至不敢再看云裳了。
第21章 动容
“此事均怪我, 乃我一人之错,是我不经事,忘性大, 怠慢了云小姐,让云小姐白白受冻, 我实在是愧疚歉意。”最终, 霍瑾川还是在对峙中低下了头, 他的神态中处处充满了不情愿,但碍于眼前情势,不得不咬咬牙忍了下来。
说完这句话,他就心烦意躁地转身欲走, 不想再多看那两人一眼,谁知,缰绳都没握上,就被一道声音叫住了。
“这便是三弟的态度?”霍宁珩神色冷然,“我可听不出三弟有一丝悔改之心, 若是三弟日后再犯, 又当如何?”
霍瑾川话语中处处都将此次戏弄云裳归结为他忘性大,说白了, 他就是想将此事定性为一个误会, 这无疑让霍宁珩越发不悦。
霍瑾川不明白,他身为堂堂皇子,能向一个女子低头认错,就已经难能可贵了,霍宁珩还想他怎样?
他的眼睛里藏着不能发泄出来的愤怒火焰, 与霍宁珩对上了目光。
只可惜,霍宁珩眼中的光更冷, 僵持之下,霍瑾川的怒火被尽数熄灭,他只能蔫了下来,重新道歉。
“云小姐,是我不讲信义,是我毫无廉耻地欺骗你,利用你,此事之后,我永不再犯,若是再犯……”霍瑾川停顿了一下,然后立马就感受到霍宁珩投来的视线,只好打落了牙齿往肚里吞,接着道:“你可上书父皇,随意处罚我。今日过后,我会亲自上门向云太尉请罪,云小姐这次身体受了冻,回去以后,我亦会派人送名贵补品至太尉府中,聊表补偿。云小姐,还请你原谅我。”
霍瑾川好不容易说完了这一长段话,只觉脸上火辣辣的,他等着云裳应下,然后他好脱身,谁知道,半晌等不来回应,他不解地抬头望去,却看到云裳偏头看向霍宁珩。
“太子殿下,我该怎么回答三殿下呀?”她一脸天真纯粹,在看着霍宁珩的时候,唇边挂着羞涩的笑,仿佛霍宁珩说什么,她就会认定什么。
霍宁珩怔了一下,没想到这时云裳会过来问他,看着她的眸子里写满了对他全心全意的信赖,他一下子就觉得,心脏好像也沉甸甸的。
“看你的意思。”片刻之后,霍宁珩斟酌着开口,相比于方才对着霍瑾川,他的神色一下子就温和下来许多,“你想如何回答,就如何回答,原不原谅是你的事,有孤在此,你不必顾忌着什么,也无需看任何人的脸色行事,没有人能代替你,决定你的意志。”
他看着云裳的眼中因此出现了一瞬间的茫然懵懂,但随后是碎冰融化,春水化冻汩汩流淌般的波光潋滟,眼波流转间他见她看着他笑,然后轻轻地说一声:“我知道了。”
他见她转头看向霍瑾川:“三殿下,今日我便原谅你了,不过我是看在太子殿下的面子上,太子殿下严明律己,他的弟弟,我也愿意相信能够改邪归正。这次能见到太子殿下,我十分高兴,先前的一些不愉,我就也不再计较了。”
“三殿下,您应该感谢太子殿下,他身为您的长兄,一直苦心深重,为国事操劳,亦为家事操劳,有
这样的兄长,是您的福气。”
此话一出,在场的霍瑾川和霍宁珩齐齐微愣,霍宁珩更是在短暂的微愣之后,垂下了眼睫,他看见了自己身侧收紧的双手。
霍瑾川被云裳这样说,心中简直就是吐出了一口老血,敢情来,云裳这几个月的痴缠,背后都藏着对霍宁珩的倾慕,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只是她接近霍宁珩一个小小踏板?
或者是,她中途就变了心,可是,这变化也太大了吧。
眼下她终于松口原谅了他,霍瑾川再也不想多待一刻,也不想多生一事,于是捏着鼻子,低下脖子,草草地对霍宁珩说了一句:“臣弟谢过皇兄,感谢皇兄教导。”随后自行告退。
霍宁珩倒不多追求霍瑾川有多尊敬自己,此时听着他在那里低声言谢,他的心脏也无什么大的波动,唯一的不同——还是由云裳带来的。
他不曾想到,她肯原谅霍瑾川,竟是因为他的缘故,霍瑾川低头后,她不先注意他的道歉,反而是令霍瑾川向他表示谢意,这是怎样的偏爱,才能做到这种地步。
短短的几个时辰之内,霍宁珩的心绪再次变得十分复杂。
云裳,她是个好姑娘,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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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半段路程里,两人坐在马背上,还是保持着同样的距离,但相比于之前,却隐隐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距离,被拉近了。
在快要出猎场的时候,云裳在一棵高大的松树之下,发现了一只俯卧着的小鹿,小鹿团成一团,将四蹄都藏在肚皮底下,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眸中充满着惊慌。
看起来,不是受了伤,便是受了寒迷了路。
云裳心念一闪,请求霍宁珩停下了行进。
顺着她目光的方向,霍宁珩也看向了那只小鹿,他眉心微蹙,缓声道:“天寒地冻的大雪天,这小鹿却独自出现在这处,只怕是母鹿出了什么意外。”
顿了顿,他正想说下一句话,就感觉自己的袖摆被拉了拉,低头看过去,发现是云裳在仰脸望他:“殿下,我们能将这只小鹿带回去吗,它没有了娘亲,也是怪可怜的,我怕它继续留在这里,会凶多吉少。“
她大大的眼睛里,原本明亮的光都弱了不少,转变为了一种黯淡的不忍,和可怜的希求。
霍宁珩突然在她的身上,找到了和那只小鹿的相似之处。
云裳似乎生怕自己说错了话,立刻找补般地道:”给殿下添麻烦了,殿下不答应也是可以的,我……我只是想到了我自己……”
说完后,她垂下脸,纤瘦的肩膀也塌了下去,整个人像是一下子失去了精气神,沮丧地缩在角落里。
就像是一株……花瓣耷拉下来的小花骨朵。
霍宁珩几乎是想也没想,就将方才本来欲说出口的话脱口而出:“没问题。”
“当然可以。”他强调道,似乎生怕她没有听见,还多重复了一次。
“我会叫人将它带上,东宫里,有专门驯养兽类的医官,回去后,会有专人为它看诊,照顾它,直到它恢复健康。”霍宁珩甚至称得上是有些急切般地开口,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急些什么。
他平复了下微微起伏的气息,继续道:“当然……如果你想将它带回府中,也没有任何问题,孤会派遣医官,去太尉府上协助你。”
说话的过程中,霍宁珩一直在悄悄地看着云裳,他发现,自己几乎是下意识地不希望她为此伤心,不快。
霍宁珩想起云裳方才说这小鹿让她想起了她自己,这让他的心更加软下来三分。
自幼失恃的孩子总是苦的,云裳没有了母亲,却还能顽强地长成如今的模样,拥有健全良好的品性人格,既有与霍瑾川持匕决裂的魄力,又有心向万物的仁心,实在是她自己的努力坚持。
霍宁珩声音轻软地对她说:“云小姐,孤知道,你心地善良,不过除此之外,以后也请你多爱护关心一下你自己。”
“我如今知道了你先前与三弟之间的事另有内情,但不论是因为我还是因为三弟,没人能值得你先忽略了自己的需求和感受,而来追逐我们,云小姐,你很好,所以最值得你投以关注的,其实是你自己,无论是替你自己,还是你的父母。”
云裳心中一动,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抬眸,她看见霍宁珩的眸子闪着温和和细碎的金光,就像阳光成了无数的碎片,温暖地洒向众人。
虽然,她许多的行为,都是有意为之,但不得不承认,在行事的空隙里,她亦时常被霍宁珩的某些举止打动。
这个世界的云夫人,并不是她真正的母亲,但她依然会因为霍宁珩的话,而生起那一瞬间的触动。
她做起事来,不折手段,为达成自己的目的,无所不用其极,无论是在那个世界,还是这个世界,这都是她一直以来所遵循的法则。
而霍宁珩身处天家,却活成了和她完全不一样的人。身处黑暗,满身光明,甚至,连她这颗冷硬而扭曲的心,也时常会因为他而动容。
于是愈发渴望他,对他生起贪婪的欲望。
云裳敛下眸子,在心中轻轻地叹息。在原著中,霍宁珩与嘉宁帝曾一同出猎,他骑射样样俱佳,整日下来,本该夺得榜首,却在最后,因为一只怀孕的母鹿,而放下了弓箭。
这一放,不仅放掉了嘉宁帝的赞许,也放掉了丰厚的彩头,魁首的称号,无数人倾慕的目光。
但霍宁珩似乎从不在意这些一般,他默默地收拾好箭囊,整理马鞍,神色未动地回去面圣,只有清冷的光华在他脸上流淌,他亦从不夸耀自己所行之事,令人秉笔称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