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敌她,晚来风急——起跃【完结】
时间:2023-08-23 14:41:13

  往日每回当值回来,看她都是一身光鲜,今日这番狼狈,心里突然不是滋味。忍不住伸手,指尖轻轻把黏在她面上的发丝粘起来,低声问道,“吓到了?”
  从今夜听到谢副使要叛乱起,温殊色的一颗心便一直紧绷。
  纵然她和谢三把大夫人押来了王府,以人质投诚,可说到底也都是谢家人。
  周世子或许会念在同谢三的兄弟情分上,愿意相信他们,但周夫人是如何想的,自己不敢确定。
  没料到她会如此爽快,事情比她想象的顺遂,后续的谢家的命运如何她无法预料,但眼前压在她心头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一进屋,人松懈下来,双腿发软,再回想自己拿刀割了人脖子,手也抖了。
  郎君的手伸过来,她也忘记了去躲,由着他替自己拂开发丝,别在了耳后。
  都要诛九族了,能不吓到吗。
  今夜当真是把她逼急了,抬起头便对跟前的郎君道:“不管郎君信与不信,我这辈子从未伤过人,连刀都没碰过,今夜是头一回……”
  话没说完,突然撞见了郎君柔和的眸子。
  先前还能坐在前院,镇定地面见周夫人,此时被他这番一瞧,到底没绷住,最后一声话落,嗓音都抖了起来。
  怕被他笑话,忙偏过头,头刚扭过去,胳膊被郎君一把握住,往前拉去,似乎猜到了什么,小娘子脚步犹豫了一下。
  郎君的手用了一些力,终究把人拉入了怀里,抱着她轻声道:“嗯,娘子很了不起。”
  人被一双臂膀包裹过,终于有了个地方可以让她安心地依靠,胸腔一热,心底的防线彻底没了,无助和害怕全都被勾了出来,泪珠子在眼眶里打了几个转,顺着脸滚烫地往下坠,奈何胳膊被郎君抱住,手抬不起来,视线实在是模糊不清了,便也顾不上,埋下头,把眼泪擦在了郎君的肩膀上。
  郎君没动,让小娘子抹了一肩,哭了个够。
  哭过后,心头的恐慌倒是慢慢地平静了下来,知道如今情势严峻,耽搁不得,温殊色想起身,才一挣扎,又被郎君收紧了胳膊,不想松手了。
  温殊色一僵,脸颊两边很快腾起了红晕,先前牵她手,包括前一刻抱她,都能理解为他是在安慰与他同甘共苦的伙伴。
  如今这番,多少有些故意了。
  心头“咚咚”一阵跳,脸烫得厉害,动也不动,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外面的仆妇敲了两声门,送水进来。
  温殊色一慌,忙推开他,谢劭及时松了手。
  仆妇进来把面盆放上了木架,又退了出去。
  屋内再次安静下来,气氛便有些尴尬,但温殊色自来不会把自己放在这样的气氛下煎熬。把他的唐突抛在了脑后,问起了正事:“郎君真要去东都吗?”
  周夫人即便愿意相信谢家二房,他们也只是暂且得了一线生机,等到消息传出去,别说陛下,满朝文武百官,天下百姓都会齐声讨伐谢家。
  同一个家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哪里还会分什么大房二房,九族便都要被揪出来,杀个干净。
  所以,如今唯一的希望,便是如谢劭所说,同王爷一道亲自去东都面见圣上,告诉陛下真相。
  谢副使叛主虽不能饶恕,但最大的根源,却还是他手上的那份圣旨。
  待一切真相查明,谢家才能保住家族。
  只是他这一走,自己该怎么办,谢副使打的旗号是捉拿反贼靖王,温家无罪无错,他没理由去为难自己的家人,且恐怕也顾不过来。
  但自己不同。
  与谢劭一道拿刀划过大夫人的脖子,俨然也成了‘反贼’一员,如今同谋的人要走,不就只剩下自己一人作战了吗。
  似乎看出了她心中所忧,谢劭道:“你安心呆在王府,周夫人和世子会护你周全。”
  从凤城到东都,即便不吃不喝,路上不歇息,快马也要五六日,且两人此番前去,艰难重重,就是个活靶子。
  人还没出发呢,便已经提体会到了往后那种日盼夜盼的焦虑。
  她自来是个没耐心的人,儿时兄长让自己等了半柱香,便恨不得把他扒一层皮,要她这般呆在王府,一眼抓瞎地等着死期,她办不到。
  东都吗……
  晴姑姑还有些日子才会回来。
  温殊色心思突然一动,偏头又问他:“那郎君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很快。”见她站着不动,谢劭上前拉起她的手,一回生二回熟,如今大胆地捏在掌心内,再自然不过。
  小娘子还在想着心事。
  他牵着她走到了木架前,抬起她的手,轻轻地替她卷了两三层衣袖。
  薄纱揭开,露出底下一截白皙细腻的皓腕,他握住她的一双手背,一同浸入到了水中,“先洗手。”
  盆里的水波荡漾,温殊色这才回过神来。
  郎君已在轻轻地挫着指间的血迹,察觉她手在往外抽,一把又捏了回来,不动声色地道:“你要是呆不住,可以把你父亲和温淮接来,或是回温家也可以。”
  适才谢副使的人马看着他们进的王府,当也不会怀疑。
  只要她呆在府上,不出来,不成问题。
  温殊色没怎么听进来,目光愣愣地盯着水盆里那只被他一点一点清洗的五指,今夜几度流转在心头的那股暖流再次涌了出来。
  即便是在儿时,父亲和兄长也没这般替她洗过手。
  除了母亲和身边照看她的嬷嬷,他是头一个。
  心头感动,又意外于他这般养尊处优的公子,竟还会照顾人,好奇之下,微微偏过头,瞧了一眼郎君的侧脸。
  整个晚上兵荒马乱,生死一线,都拿刀抹过人脖子了,却还是一副衣冠整洁的模样,鬓发纹丝不乱。
  虽说这关头,心头生出来的那想法实在有些不应该,可这人当真是长得好看。
  免不得多看了两眼。
  郎君突然转过头来,才惊慌地避开视线,忙着应道:“哦,我觉得郎君还是要多带些人手,中州还好,到了东洲,太子必然不会让郎君轻易出城,紧要关头,就算有位小娘子在郎君身边,也能起到作用。”
  谢劭意外地瞅了她一眼。
  她这番,怎听不出来,直接掐断了她的念头,“不可能,乖乖呆在府上,等我回来便可。”
  心中希望落了空,小娘子嘴硬,“我又没说什么,瞧把郎君着急的。”故意装作不知,反问:“郎君是以为我要跟着郎君上东都吗。”目光陡然一亮,“要不是郎君提醒我,我还真没想到这一点。”
  又道:“郎君要是带上我,我还能给郎君盯梢,打马虎眼呢。”
  她谢劭没理他,拧干盆里的布巾,抓她过去。
  小娘子脖子一仰,防备地看着他,“虽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可郎君今夜手也牵过了,抱也抱过了,实在没必要再抱第二回 ,我已经不害怕了,经此一夜,也算是个见过场面的人,就算下回见到杀人,我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她心中的小算盘打得“啪啪”响,可惜跟前的郎君不着她的道,“小娘子还是别费口舌了,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带你一道。”
  温殊色:……
  这就没意思了。
  小娘子哭过后,眼睛一片红肿,妆容也有些花,再伸手把人拉过来,手里的布巾刚落在她污了一边的脸颊上,便被小娘子一把夺了过去,自个儿胡乱抹了一通,布巾往盆里一放,便道:“那我回温家吧。”
  “郎君一路小心。”突然想了起来,“郎君身上带银钱了吗。”
  谢劭:……
  上回唯一的二十两俸禄,还没捂热便都给了她。
  以为小娘子带了银钱在身,临走了要给他一些,却见小娘子蹙眉道:“我也没有,今夜沐浴后才出来,郎君待会儿问世子借一些吧,等下回咱们再还给他。”
  说回就回,也不送他了,赶在谢劭出发之前,先去找周邝把她领到了地道口。
  路上便问了周邝:“世子身上有银钱吗?郎君和我今日出门都没带银钱,郎君打算问你借一些。”
  周邝一愣。
  上回他请谢劭去喝酒,已经掏空了,不过没关系,“嫂子放心,盘缠之事,母亲会想办法。”
  “罢了,郎君脸皮薄,问世子借尚且能开得了口,万不会去收周夫人的银钱。这样,待会儿我回温家后,让兄长给郎君送一些来,要是晚了,麻烦世子先让他稍等一会儿。”
  谢兄倒确实有些好面。
  王府的地道出口挖的极为严密,出来后便是一间茶坊,都是自己的人,不担心暴露,周邝点头,“行,那嫂子尽量快些。”
  温殊色跟着两名侍卫,转身一头钻进地道,拼了命地往前跑。
  ―
  夜里温家二爷沐浴完躺在床上,都快要睡着了,突然听到外面的动静,立马睁开了眼睛。
  自从当了监察后,人也极为警醒,赶紧披了一件衣裳起来,问身边的小厮,发生了何事。
  小厮出去打听,很快回来,慌慌张张地禀报:“谢副使关了城门,把王爷关在了外面,且还派兵马围上了王府。”
  温二爷惊了一跳,“这是为何?”
  小厮一摇头,“奴才也不知道。”
  无论是什么原因,到了这份上,不就是叛主,要谋反了吗。
  温二爷吓得不轻,半晌都没回过神,他谢副使脑子是被驴踢了吗,自己不想活,还要把谢家所有人头都送上。
  想起自家丫头还在谢家,温二爷顿时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这头正打发小厮去牵马,要亲自出去打听,突然听到左边墙边的角门旁,传来了一声动静。
  脚步一顿,回头紧紧地盯着,看着那墙角的砖头从外一块块地被抽走,愈发震惊错愕。
  还没回过神来,便见到了一颗脑袋从外面钻了进来,接着再是身子。
  待人终于把身子捋直了,才看清,可不就是自己正担心的闺女吗,暗念了一句菩萨保佑,惊愕地问,“你怎么回来了。”
  温殊色没功夫同他多说,劈头便道:“父亲,借我点银钱。”
  温家二爷一愣,“我哪里还有什么银钱,倒是你,谢家怎么样了?谢副使是着魔了吗,竟然敢叛主,你回来了,那姑爷呢?他也去谋逆了?”
  温殊色实在来不及回答他,匆匆从他身旁走过,脚步直往屋内冲去。
  温家二爷紧跟在她身后,还在喋喋不休,“谋反是要掉脑袋的啊,一个副使,与王爷对抗,这不是鸡蛋碰石头,自不量力吗,你可千万要劝住姑爷,不能让他糊涂……”
  突然见到温殊色朝他床头走去。
  心头一跳,赶紧扑过去,人都栽在了床上,还是没来得及,回头瞪着身旁抱着自己枕头的小娘子,脸色一变,咬牙道:“这个你不能动。”
  “我手上的现银没了,同父亲借一些,待我回来就还给你。”
  什么手上的现银没了,她狡诈得很,急忙阻拦:“你个败家子,给我放下,这是我留着给你娶嫂子的。”
  “兄长不是还没议亲吗,等他议亲了,我连本代利的给他。”温殊色转身便去屋里找了一块包袱,把枕头翻过来,拿了旁边的剪子,一剪子破开,里面全都是一张张崭新的银票。
  且还不是凤城的,而是东都钱庄的票子。
  温殊色一愣,抬头看着跟前脸色发白的老头子,忍不住呼了一声,“老狐狸。”
  他何时去的东都。
  “你给我放下。”温二爷着急上前,“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偷偷藏了钱,你骗得了别人,还能骗过你父亲,你先给我说,你那些钱都去哪儿了。”
第51章
  凤城的粮食能有多少,她就是把所有的粮食全买下来,能败光温谢两座金山?
  至于什么哄抬起来的价格,自己的女儿他还能不清楚?虽说是败家了点,但又不傻,还能把粮食当黄金来屯?
  庆州天灾,凤城并没受影响,洛安虽打仗,尚还有东洲和朝廷的粮仓,缺粮的局面超不过两月。
  等再过几月,凤城秋收,朝廷再开粮仓,她手里的那一堆粮食便会轮入陈米陈面,谁还会买?
  到最后只会烂在臭水沟内,一文不值。
  那日听她说完,温二爷起初如同当头一棒,脑子砸晕了方向,一时没反应过来,后来再一想,越想越不对。
  她自小便不是个不留后路的人。
  当年温家穷困,一顿饭仅有小半碗,本就吃不饱,她却还能剩下一口,偷偷捏成饭团藏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如今日子好了,一家人好不容易不用再饿肚子,她能舍得把家产全赌进去?
  绝对不可能。
  明白过来,便猜着她那一通操作,应该是故意买空,借机把温家和谢家的钱财挪了个地儿。
  为何如此,他心头大概也有了猜测。
  老夫人做事一向沉稳,突然在大娘子出嫁当夜换人,其中原委,他同府上的人打听过,是因大娘子不满意嫁妆。
  上年年前回来的那一趟,知道大娘子的婚期将至,自己便留了银钱让母亲去置办了一副嫁妆,统共六十四抬。
  一般人家嫁女为半抬嫁妆,温家到底不同,在凤城也算是有头有脸的门户,又是头一个姑娘出嫁,自然要风风光光。
  两副嫁妆,不为过。
  自己作为叔叔出一副,另外一副由大娘子的父母来筹备,他平日给大房的银钱,再加上大爷的俸禄,怎置办一副绰绰有余,且自己的女儿出嫁,父母出一副嫁妆,名头上也好听。
  事后大夫人却又来找他,说手头上吃紧,凑不出来,要他再备一幅。
  他不久前刚购买了船只,置办完一副嫁妆后,手头几乎没了余银,但既然大夫人已经开了口,也不好拒绝。
  这些年自己和儿子常年在外,全仗着大房看顾老夫人,出些银钱也是应该。
  到了福州,他亲自下到深海,捞了一个多月的鱼虾,勉强凑出了一副,置办好托人捎给了缟仙。
  家居摆件他都算好了,只多不少,其中一部分现银,给多少合适,让缟仙自己看着办。
  温家的日子优渥后,缟仙确实养成了大手大脚的习惯,从不亏待自己。
  可在大事上一向都很通明,若非逼急了,怎可能拿大娘子的嫁妆当玩笑。闹成这样,归根结底,都乃大房的贪心所致。
  尤其是知道了兄长一家竟然把老夫人一人留在府上,全都搬去了东都之后,便也看明白了。
  这一趟回来,本就没打算再去福州,既然如此,父母在不远游,那便留在凤城,也算没辜负那丫头的一番苦心。
  是以,第二日他便去了王府,领了员外郎的官职。
  但钱在她手上,和在自己手上,完全是两码事。
  别看她笑起来人畜无害,活像个小太阳悬在头顶,温暖又阳光,可一旦狠起来,对谁都能下得去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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