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女——空净【完结】
时间:2023-08-26 23:20:20

  一把锋利沾着无数钟家军血的大刀悬在他脑袋上的前一刻,在他倒在地上的前一刻。只见眼前一道白光闪过,一柄长枪破空而来击飞了大刀。
  两把利器砰击落到地面。
  两眼一黑,他昏死了过去。
  剩下的事,究竟发生了什么,他都不知道了。
  在他彻底闭上眼睛时,嘴角上还挂着释然的笑。
  —
  一束明亮的日光透过窗棂照了进来,落到牧季霖的眼上。他一点点睁开眼,入眼的是一顶灰色的床帐。
  地狱.....竟也有这般待遇吗?
  他趴在床上,虚弱地眨了眨眼。
  正当他想起身时,后背猛地传来剧烈的刺痛!
  “嘶——”忍不住呲牙咧嘴。
  这股痛穿心入肺,只是轻轻动一下便已满头大汗。
  等等!
  他突然瞪大眼,开始细细地打量四周。
  两步外的软榻矮桌上,点着他最常用的檀香。
  软榻旁大开的窗棂角,悬挂着月前他采摘风干的止血药草。
  再往窗户外边,一颗发了芽的桃树枝蹿进来。嫩绿的树叶,冒尖的花骨朵,在散发着勃勃生机。
  这......
  这不是他的卧房吗?!
  任他怎么想,想来想去也就一个答案。
  他没死!!
  不仅没死,反而被人救了。
  他适才迷糊,眼下冷静下来,才闻到整屋无法让人忽视的刺鼻药味。
  不禁皱紧眉头。
  可究竟是何人救了他?那样的情况下,他怎能逃得掉?
  细细思量,待想到了那唯一的可能性后,牧季霖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
  这时,吱呀一声——
  门被人从外边推开,走了进来。
  牧季霖立马扬起笑容看向门外,正准备脱口而出一声“将军”,可看清来人后,愣了一下。
  “小姐?”
  “咦?牧叔?你醒啦?!”
  钟离笙快步走到牧季霖床边,将盛着药碗的托盘放到床一旁的矮桌上,随后立起身,视线不停在牧季霖后背伤口处游荡。
  见他脸色虽然惨白,但比起当时她在战场上救下时,好得不止一星半点。
  于是,钟离笙提着的心才放了下来,轻轻呼了口气。
  她笑道:“牧叔啊,你可算醒了!你可知你昏迷了整整半月!要是你出了点什么事,那我可不得内疚十辈子啊。”
  钟离笙小声嗫语,她断不会与人说,这一路她是如何边玩乐边赶路,自以为是的满不在乎,险些酿成大祸。
  “小姐。”牧季霖声音虚弱,嗓子有些沙哑,“将军呢?将军在何处?”
  钟离笙给牧季霖端了药来,给他喂了下去,边喂边道:“嗯......父亲吗?此刻他应该已经到陀城了吧。”
  “陀城?”
  钟离笙点头:“嗯!是啊,南离与夷同时攻打大祁。南离强悍,父亲亲自带兵去了。而这蛮夷人大多脑子不好使,好对付,父亲便把我派来帮牧叔了。”
  她说完,见牧季霖的目光突然淡了下去,然后又皱起眉头:“派小姐来?”他细细打量钟离笙的穿着。
  红色的里衬,银色的盔甲。一头秀发干劲利落地绑在头顶。
  “......”
  果然,还是到了这一步吗?将军曾担心的事情最终还是发生了。
  “季霖,”将军看着在院落空地上耍枪的小姐,眼中带着慢慢的笑意,“若有一日,我不能守在笙儿身边,而你能的话。我想请你代替我保护好她。若有一日我去了。”
  “将军!”
  将军笑了一下:“若有一日我去了,她有困难,你定要助她......哪怕是以命为代价。”
  那时,将军望向自己的眼神里有一股浓烈的乞求。
  一只骁勇的豹子,将唯一的软肋托付于他。这代表的,不仅仅是对女儿深切的疼爱,更是对他满满的信任。
  他乃贱民出身,却被无上重用,享受别人的尊敬。
  他的命早就是将军的了,将军所珍爱之人,他定然也会用命来守护!
  牧季霖的身体无碍了,只需要修养一些时日便可痊愈。城外的鞑子自钟离笙带着援军赶来后反而安静了。整整半月都没有再向北漠城进攻一次。
  原本留在北漠城的钟家军几乎全部覆没,鞑子兵力强悍,又不受粮草所困。钟离笙带来的这些人根本不够与鞑子对抗。
  大祁本就才从大灾之中缓过来,面对兵力强劲粮草富庶的南离,出了边关要塞的地方,能派去陀城的兵都派去了。现在根本没有多余的将士能够再支援北漠。
  虽不知为何明明鞑子占尽优势却迟迟不肯进攻,但她必须做出万全的准备。
  三日后,一则盖着官玺的征将告示在北漠一带传开。
  下至十岁上不封顶的男子均可报名加入钟家军,成功入选者,每月可领粮草两石,白银五百贯。还可凭军功升官,不限籍类,贱籍亦与良籍平等。
  这则告示在整个北漠掀起了一场参军流。换做平日,别说五百贯银钱,就算是一百贯,趋之若鹜的人也绝对不会少。更何况是刚尽力天灾的百姓,这些钱值得他们用命去换,去搏。
  可这样的狂潮让钟离笙开心的同时,又有些忧愁。
  营帐内,她坐在桌前,一手握着点了墨的毛笔,一手撑着下巴,一双好看的眼睛盯着桌面的宣纸。眉头微微蹙紧,一会“嘶”的一声,一会又喃喃自语“为何呢?”。
  红青坐在下首喝着茶,见她一直愁容不展,以为钟离笙是在担心银钱之事。她暗自算了下,开口肯定说道:“主子,银钱够用。就算整个北漠的人都来参军,也够。”
  这些年祁元送了她不少东西,她都把这些换成了银票,是很巨大的一笔数字,的确够用。
  可她担心的又不是这事儿!
  钟离笙叹气,她抬头,看向红青,皱眉问道:“红青,你说,我这告示都贴出去小半月了。我不信鞑子不知道。可他们为何始终按耐不动?我想不明白。”
  她摇了摇头。
  “他们不攻来不更好?”红青问。
  “是更好......”钟离笙忧思道:“可,这不符合常理。我总觉得有些奇怪。”
  可是奇怪在哪里,她想不出来......
  “少将军!”
  牧季霖急切的声音从帐外传来,没一会,他掀开帐帘跑了进来。
  从牧季霖知晓钟离笙封了将军后便这般称呼她,不论她如何说都不肯改口。
  见他这般着急的模样,钟离笙从座位上站起身,问道:“牧叔,怎的了?发生了何事?”她皱眉,“难道鞑子攻来了?!”
  牧季霖连连摇头,眉毛微蹙起:“少将军请跟我来。”
  闻言,钟离笙着急的放下笔,跟上牧季霖。红青提着剑也跟了过去。
  刚骑马出营,钟离笙便看见两条长得望不见得尾的报名队伍。她淡淡一笑,双腿夹紧马背。
  三批烈马纵飞而去。
  在她没怎么注意的长队伍里,有两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直到她的身影越来越远,彻底消失在山坳里,高的那个人才开口问道:“少爷,我听人说,那女子好像就是钟将军,是这里的头儿。只是,为何她的马这般矮小跑得却能那般快?”
  这一点超出了余平的认知,自他咬牙跟着少爷离开祁京,逃到北漠,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都让他吃惊。
  楚川将视线从山坳处移开,继续看着前方的队伍。他没有回答余平的话,脑海中一直盘旋着适才离去的那抹身影。
  还真是个疯丫头,别人为了不引人注目都是穿深色衣服,她倒好穿得一身大红,生怕别人在战场上看不见她似的!
  余平也收回视线,他笑着,刚想继续说什么,却在看见自家少爷乌云密布的脸色后,紧紧闭上了嘴......
  -
  初升的太阳从东边悄悄移到了正空,当耳角滑下一滴汗,头顶热得即将冒烟得时候,牧季霖才将她们引到了地方。
  入眼的是一个村落。
  破裂得几乎没有屋顶的瓦房,长满了黄色枯草的院落,布满杂草的路面,明显没有人生活的痕迹。
  钟离笙扭头好奇问道:“牧叔,你带我们来这,是——”
  牧季霖没说话,这一路上他的眉毛都没下来过。他只是看了她一眼,没有解释,策马朝村里走。
  钟离笙满心好奇地跟上,在越过村前的两根一样高的木杆时,正巧瞟见了遗落在一旁的杂草里的一块木板,上面写着“家坝村”三个字。
  越往里走,钟离笙越发觉得蹊跷。
  这个村落很大,往里走了半里地后居然渐渐开始有了人生活的痕迹,这里的房屋是完整的,屋檐下还挂着许多风干的肉块。
  只是这路面上全是杂草,还有一些坑洞。
  她仔细一看发现,这些杂草似乎都是不久前才被人割掉的。而这些坑洞旁,有一些干枯的血迹。
  她侧头看向牧季霖,眉头也不禁慢慢拧在一块。
  半刻钟后,他们应该是到了村落的中心区域,这里的路面平整干净,房屋也是很标志舒适的瓦房。
  钟离笙越发好奇的打量着。
  忽然一股阴冷的风从村里吹来。
  顿时。
  她瞳孔皱缩,猛地转头凝视着这股风吹来的方向。
  这是一股难闻的,
  新鲜的,
  无数尸海堆积出来的——
  血腥味。
第28章 北漠往事(3)
  难怪牧叔一路上都皱着眉。
  这样一个村庄,外边的破败掩盖了里面的残酷,一路上的陷阱阻挡困住所来之人。
  她也去过不少这样血腥味浓厚的村落,那些地方的村民大多以养畜牧为生,经常屠宰牲口血腥味浓很正常。
  可她不信,这样故意掩饰的村庄,将外边弄得这般欲盖弥彰之地,做的仅仅是售卖牲口的活计。
  再往里走,钟离笙所见,所闻,均证实了她的猜想。
  村落的正中有一个巨大的空地,空地的中心有一个巨大的坑洞。
  此刻,在那个深坑的周围,几十民钟家军正围着一群人,他们跪在地上,大部分人都拥有厚实的双下巴,肉得没有棱角得面部,除了一身布衣外,没有一点是山坳村民的模样。
  而在另一边,约莫有几百人,男女老少都有,他们同样很胖,还很邋遢,没有一人是干净整洁的,衣服上的泥垢好像他们从未换过衣服似的,这群人的胖,不是那种富贵胖,更像是被人喂了很多吃食,一种非常不健康的胖。
  钟离笙下马,走了上前,好奇地往深坑下望了一眼。
  她顿时瞪大双眼,脚下迅速升起了一抹寒气直达头顶,浑身泛起鸡皮疙瘩。好像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躲在她的喉咙里,挠得她想吐。
  在那大坑之下,不是别的,正就是入村时他们闻到得恶臭来源。
  里面躺着许多尸体,或者也不能再称呼为尸体。没有肉身,只有骨头和完整头颅的空壳的,怎能再叫作尸体?
  若再仔细看一些,还能看见在这些人骨的最底下,头颅和躯干是分开的。而到后面屠宰的人似乎越来越熟练,能在不砍断颈椎骨的前提下,将人肉活生生剥下来。
  这是得杀了多少人,才能熟练至此?!
  喉咙越来越瘙痒,有东西在她胸口处挤压。她受不住跑了出去,扶着不远处的一个枝繁叶茂的大树,呕了出来。
  缓过劲来后,钟离笙背靠着树,接过牧季霖递过来的手帕,擦了擦嘴,又将额头上的不知是天热冒出的热汗还是胆寒吓出的虚汗擦掉。
  “牧叔,”她顿挫呼气,吞吐问道:“这样的事情,你,你直接解决了便,便是。为何......为何要将我找了来?”
  牧季霖没答,反而解释道:“这家坝村是北漠一带最大的村落,人口不说上万,也有六七千。可本该人烟袅袅的村落却在八年前却变成了个荒村。凡经过之人看见外边破败的景象都不会再深入,若有人好奇走进来便会落入那些陷阱之中。”
  他抬手,指着不远处喂得体态浑圆,却邋遢,如同被人圈养的猪一样的人群,冷冷道:“沦落成跟这群人一样的——人猪。被人每日用猪吃的高精料投喂,最后像猪一样被宰杀。少将军相比也看见来时路边挂着那些干肉吧,那些可不是什么牛羊猪肉,而是活生生从人身上剥下来的,人肉。”
  牧季霖转身,重重呼了口气,冰冷的视线落在蹲在坑边的人身上:“整个村庄,上千人,一夕之间成为猪羊牲口。”他冷笑一声,看着那群肥弱胆怯的百姓,眼眶微红:“若不是此次征兵路过,那这些百姓还要多久才能的得见天明?!”
  “我竟不知在这北漠会出现这般龌龊的生意!!”
  牧季霖越说越气,语气里也带了点自责。
  忽然间,他语气变得狠辣,问道:“小姐,您觉得对这些嗜血之人,该如何处置?”
  钟离笙扶着树,抬眼望去,在牧季霖所说得那群人肉贩子之中,有几名妇女,她们怀抱中还抱着八九岁的小孩。
  “那些小孩都不知情,是无辜的。要不放了他们,其余人关进大牢里...”
  还没等她说完,牧季霖大吼道:“推下去!!”
  钟离笙愣住,抬头,亲眼看着人肉贩子一个个被推下大坑里,一声声哀嚎,伴着婴儿得啼哭从坑下传来。
  她不明缘由的红了眼,脚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
  人肉贩子全部下去了,将士们运来一车车湿漉漉的黄泥,一车一车的往大坑里倒。
  她有些不敢置信,道:“牧叔!你怎能如此?!私自行刑生埋活人,这可是诛九族的死罪!!”
  “况且......况且那些小孩都是无辜的!!”
  牧季霖转身看钟离笙,轻轻笑道:“少将军,您可知咱钟家军有多少十至十二的将士吗?整整四百七十二人,他们甚至都还没有行束发礼。现在他们的尸首都还在战场上,属下都没办法将他们的尸首送回故土安葬。”
  “您觉得他们无辜吗?”
  钟离笙轻摇头,急道:“这又不一样,怎能相提并论!”
  “如何不一样!您现在贵为少将军!为将就当行军打仗,护国为民。往后队阵之中所杀之人谁不是无辜的?!”一瞬间,他的目光变得冷酷无情,“所有该杀之人,都该立马杀。所有威胁到北漠百姓之人,都该立刻消失在这世上。”
  “少将军,您且放心,今日之事断不会传出去。就算传出去了,属下也会一人担责。”
  牧季霖说完,转身,背对着她。
  钟离笙站直身子,双眉拧在一块。
  她承认,她的确是被吓到了。可让她更惊吓的,是牧季霖的另一面,理智又疯魔,慈悲又无情。
  她知道,牧季霖让她看这些,是为了等她真正上战场后能够适应。可这里面究竟是教学多一些,还是他自己的偏执多一些。钟离笙寻不到答案,或许都有,又或许只有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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