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何如此狼狈,不成体统。”卢辰钊斥她。
李幼白咬着唇,道了声“抱歉”,便又要跑,还未抬脚,便被卢辰钊一把攥住手臂,“怎么了?”
“我..我用花瓶砸了人。”
“是谁?”卢辰钊约莫猜出是谁。
李幼白小声道:“平南伯世子陈越,我把他脑袋砸破了。”
正说着,一道尖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来人,杀人了,杀人了!”
李幼白心下一惊,便觉手腕一紧,卢辰钊冲她小声说道:“跟紧我,别回头!”
第35章
话音刚落, 卢辰钊牵起她的手急急转向左侧长廊,他身量高大,步幅宽阔, 李幼白被他拽着小跑起来,他的衣袍迎风飞舞,与她的纠缠在一起。
雪青和藕粉色交融,像是初夏时候的荷花,他像是一面山, 令她此时的悸动和不安渐渐缓和,她知道跟着他, 一定不会有事。
身后陆续传来响动, 越来越多的人被陈越的叫声引到廊下。
而卢辰钊拉着李幼白,在前方出现人影的前刹,嗖地推门,闯进一间偏室。
门从内合上, 很快外面传来脚步声, 就像踩着李幼白的神经, 近在咫尺的距离。
她后脊贴在门板上, 胸口一起一伏,眼睛睁的很大, 仍未从方才的紧张情绪里脱离, 她的左手腕被卢辰钊握住, 摁在耳畔, 右手捂着胸口试图平静, 然心跳的速度像是疯了一般, 几乎跳到了嗓子眼,她艰难咽了咽喉咙, 抬头,对上卢辰钊异常冷静的眼睛。
他的瞳仁漆黑,倒映着慌乱的她。
“有我在,你不会有事。”
不知为何,在听到他说这句话时,情绪像是受到了安抚,绷紧的神经慢慢松弛,浑身虚了似的,腿一软,身体沿着门板下滑。
卢辰钊用另一只手扶住她的腰,将人稳定住。
接着又带她往里走,这是一间药房,架子上都是些稀松可见的药材,最里面是几列装有匣子的高柜,依次贴着药草名称,应当是国子监内部自用的药房。
两人走到高柜遮挡的位置,卢辰钊拖出唯一的圆凳,抬手擦去上面的灰尘,把人摁在上头。
李幼白咬着唇,知道他要开始询问,便主动招了。
“我去书房借阅典籍,正准备走,他就去了。许是见我一个人,他就说了好些混账话,说完不算,又要摸我....”
“他摸你哪了?”卢辰钊打断他,眉眼浮上些许森寒。
李幼白指着脸:“摸我这儿了。”
皙白的小脸柔腻莹白,如今因为剧烈跑动泛着殷红,修长的手指点在上面,那眼睫轻轻一眨,像是扇了阵风进入卢辰钊的心口,他捏紧拳头,嗯了声道:“继续。”
“没有了,他摸我的脸,我便拿花瓶砸了他的头。”李幼白如实说道,又指着自己的额头跟他比划,“大约这么长的伤口,流血不多,但应该挺疼的。”
卢辰钊其实已经打量完她,见她衣裳完整便知没有吃亏,故而也暗自松了口气。
“他死不了,放心好了。”
“哦。”李幼白点点头,“不是我招惹他的。”
卢辰钊愣住,待反应过来才知是李幼白怕他误会,同他解释。也难怪她会这样防备,先前在国公府,他不也怕被李幼白攀附上吗?虽说自己不会像陈越一样做下流之事,但骨子里的傲慢和自以为是,不就是觉得他们身处高门,她们必定心怀叵测吗?
从陈越身上,卢辰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尽管他不想承认,但又无法回避,他在李幼白眼中,或许同陈越一样令人厌烦可笑。
他默了瞬,道:“你没必要与我解释。”
李幼白脸色一暗。
卢辰钊心急,面上不显,便赶
紧补了一句:“我知道你不会。”
这话像是一抹暖风,吹向对面的李幼白,她难堪的脸渐渐变得鲜活,可爱,眼睛明静如水,定定的望着他:“你信我?”
“我信。”
外头不时有人跑动,每当靠近时,两人便都竖起耳朵,警觉地盯着门口,等脚步声远离,复又赶忙呼吸几下。
她的发顶碰到他的下颌,他捏紧拳头,忍着不去挠,她又挪了挪,让自己贴着博古架蹲好,小小的一团,双臂环过膝盖,朝他努努嘴:“你靠里一点,这样即便有人进来,也不会发现我们。”
墙角处的博古架,下面相连的案面覆了层薄毡,李幼白抬手将薄毡边缘往下扯,见他不动,催促道:“你也躲进来。”
她撑着薄毡,示意他与自己一起蹲到案下,卢辰钊犹豫着,迟迟未动。
门口又有脚步声,那小手倏地拽住他的衣角,用力往里一拉,小声道:“快进来。”
卢辰钊弓起腰背,把自己塞进她的对面,实在是敝塞狭窄,几乎没法喘气。
人刚藏好,李幼白把薄毡放下,门被从外推开。
听说话声,是和陈越混在一起的那些郎君,几人粗糙扫了眼,数度快走到他们跟前,又无所谓的晃出去,一面搜找一面抱怨:“陈越最近是怎么了,得罪谁了吧?”
“他不是说李幼白吗?”
“李幼白只不过是个幌子,一个小娘子罢了,还能真的敢打他,想来是不敢动真打的人,便找李幼白出气,可怜这个小姑娘,好端端被陈世子盯上,啧啧。”
说是可怜,从他们说话的语气中却丝毫听不出来,反倒有种看热闹的意味。
“也是,总归得出出气,挑来捡去就李幼白没甚家世,好对付。”
他们反手合上门,李幼白气的咬紧唇,一群勋贵子弟浪荡惯了,仗着荫封便为非作歹,哪里会顾及黑与白。在他们眼中,他们便是王法,便是律法,违逆他们心意的,便合该受到惩罚。
也不知陈越同他们说了什么,又是如何描述自己的,总而言之,绝对是朝着与他有利的方向。而她如若找不到证据证人,便只能被陈越踩着认罪,哪怕他说的事无中生有,但他们愿意相信陈越,因为陈越是平南伯世子,而她只是济州小官的女儿。
她把希望放在卢辰钊身上,卢辰钊也在她看来的一瞬间明白了意思。
“卢世子,不管你信不信,我一直把你当朋友。你帮我很多次,在公府时也很照顾我,就连今日脱困,也是你救我出来,朋友之间,是不是要两肋插刀?”
“你想□□?”卢辰钊反问。
李幼白舔了舔唇,颇为恳切地往前倾身,案下空间本就小,如此一来她的小脸就在他正对面,近的能看清每一根睫毛,卢辰钊深吸一口气,将翻涌的情绪摁压下去。
“我们是朋友,所以能不能帮我做证,如果陈世子诬赖我砸他的头,你能不能说当时正跟我在一起,我便没了时间去砸他。”
“第一,我不想跟你做朋友。”卢辰钊脑筋很清醒,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第二,人是你砸的,就是你砸的。”
李幼白的脸倏地耷拉起来,怏怏垂下头。
卢辰钊看到她可怜兮兮的样子,自己心里也跟着不舒服,遂往后一靠,低声道:“待会儿你回屋睡一觉,醒来便什么事都没有了。”
“你打算怎么做?”李幼白眼睛一亮,又往前扑去。
卢辰钊嗅到她身上的香气,不由小腹一紧,别开眼斥道:“你压着我的手了。”
李幼白低头,看见自己撑在身侧的手正好压着他的小指,忙挪开,道歉。
“总之我有我的办法,你不用管,也不必多问,日后陈越不会再找你麻烦。”
“你这样帮我,还说不是朋友。”李幼白忍不住露出白白的小牙,越发觉得他别扭仁义。
但卢辰钊脸色不大好看,她也只好不再提这个话题,转而想起另一件事。
“我以为你不会进国子监的,陛下和长公主要给你们直接授官,为何你还会进来?”
李幼白屈膝抱着,扭头看他沉默的面容,细长的睫毛垂落,遮住他的情绪,他们两人几乎挨在一起,此时此刻他的脸就像玉雕石刻,棱角分明的下颌线勾出硬朗的气质,挺拔的鼻梁落下阴影,将一半神色敛在暗处,如此近,让李幼白有瞬间的失神。
卢辰钊开口:“我想进别的部门,所以没有接受授官。”
李幼白不会知道,当初在济州浮云寺自己说过的一番话,会让卢辰钊坚定信念,决计走自己想走的路。
祖辈的庇护终究有限,他要试着为卢家铺一条更开阔的大道。
李幼白好奇:“你想去哪里?”
“大理寺,断天下不公,平天下不平,成公道之功。”
......
莲池看着世子爷换了身玄色窄袖圆领跑,又要出门,便赶紧追上去,提醒:“世子爷,阿郎,郎君,不能再打了,再打陈世子就废了,真的废了。”
卢辰钊瞥他,“起开。”
“世子爷...”
“我是去喝酒,不是去打架的。”
卢辰钊大步出门,莲池一愣,犹不放心,扯了件斗篷小跑着追了上去。
却是国子监几个勋爵家郎君聚在一块儿喝酒,也请了卢辰钊,之前他没应,忽然又点头,故而添了把椅子,叫他坐在陈越旁边。
陈越的头更肿了,半边脑门裹上纱布,像个圆滚滚的粽子。
几人起初还稍微克制着言论,后来几杯酒下肚,各自便都敞开了往外抖。尤其是对卢家家学好奇的陈越,啜了口酒,试探着问卢辰钊:“卢世子,听闻如今宫里得宠的孙美人是从卢家出来的,她在你们那儿,难道还学了宫中之事?”
其余人都立起耳朵,纷纷看向卢辰钊。
卢辰钊搁下酒盏,不急不慢笑道:“也不知诸葛澜老先生,纪明纪先生,孟德庸孟先生,赵鹏程赵先生听到陈世子这番话,会作何感想。”
当下都是一怔,随即忙打哈哈岔开话题,卢辰钊嘴里的这几位先生,不仅是德高望重,且在朝中仍有门生,影响力极大,他若是敢质疑卢家家学,便等于质疑这几位先生,那先生的门生们岂会容忍。
“陈世子,你们班上有个李幼白李娘子,也是我们卢家家学出来的,尤其深受诸葛澜老先生喜欢,是他亲自与刘鸿光刘学政举荐的李娘子。”
“是..是么?”陈越结巴了下,另外几人面面相觑。
“是了,知道沈浩渺老先生吗?”
“自然知道的。”
“李娘子的启蒙恩师。”
“这...”陈越似乎觉察出他的意图,收敛了自己的举动,变得小心翼翼起来,“倒是没听李娘子说。”
“她一贯低调,不轻易显露山水。她在我家求学时,无人敢慢待轻视,想来到了京城,入到咱们圈子里,诸位郎君修养品行只会更好,必不可能没事找事同一个小姑娘过不去,对不对?”
他说这话,眼睛瞥向陈越。
陈越讪讪一笑,众人皆以明白过来,纷纷道是。
卢辰钊目的达到,也不再浪费时间,起身敬了一杯酒,转头离开。
人走后,陈越啪地搁下杯盏,这口气,势必得自己吞了,他倒是没想到,李幼白竟然能请动卢辰钊出面,镇国公府多少年不管闲事了,乍然出头,他怎么也得给他几分薄面。
翌日清晨,李幼白是第一个来到书堂的,坐在位子上背了几篇文章,监生们便陆续赶来。
果真如卢辰钊所说,风平浪静,没人找他麻烦,而且陈越只在进门时冷冷瞪了她一眼,竟再没别的过分举动。
李幼白心里感激,想着无论如何都得深谢卢辰钊的。
傍晚,莲池抱着一桶菊花茶回来,笑嘻嘻道:“世子爷,路上碰到李娘子,她叫我给你带点败火的茶水喝,你瞧瞧,说是她在济州时自己摘的,可香了。”
卢辰钊没抬眼:“放那儿吧。”
“我给你冲一壶吧。”
“不用。”
莲池顿觉没趣,站了会儿,便往外头去了。
卢辰钊抬起头,看着贴了标签的白瓷瓶,上面是她画的菊花,题的字,他大手握着那瓷盖,抱到面前打开,清新怡人的香气扑鼻而来,他想起那日两人蹲在案下的情形,他把瓷盖盖好,将白瓷瓶仔细收进柜中。
“进宫?”李幼白抱着一摞书,进门后半青便拉着她急急回禀,道有两个内侍过来,说是长公主身边的人,要请她进宫一趟。
李幼白不知所措,定了定神问:“他们如今在哪?”
“就在前院等着,我看了他们的牌子和马车车徽,的确是皇室长公主的。”半青走来走去,“怎么办,他们不让带丫鬟进去,姑娘,他们不让我陪你。”
“可还叫了别人?”
半青冷静下来,忽地跺脚:“我真是笨,竟忘记问了。”说罢拔腿出去,约莫盏茶光景又风风火火冲回来,咧嘴笑道,“说是国子监的女郎都去,那我便放心了。”
李幼白也松了口气,遂重新整理了衣裳头发,与那五位女郎一起上了马车,统共三辆,两两一座。李幼白在第二辆,对面上来的人是姜皇后的外甥女薛月。
薛月面若银盘,白皙秀美,进来时冲她笑了笑。
两人一路没怎么说话,便听着车轮声,又听外面内监介绍过了几道门,最终要下马车,往前继续走。
拐过高耸的楹门,远远看见合欢殿三个大字,便是长公主所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