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竹都来了外院,却又过书房门而不入,的确是十分奇怪。
齐衡玉思忖了一会儿,便从梨木椅里起身,提脚往书房外走去。
*
齐衡玉走进碧桐院时,庭院里只有两个粗使丫鬟在洒扫落叶,其余的丫鬟们都躲进了耳房里休憩,虽则规矩散漫了些,可到底不像惊涛院那般喧杂吵闹。
无人通传,齐衡玉便自己越过了一重铜花门,踏上回廊后抄着近路走到了正屋旁的槛格窗旁。
一窗之隔的屋内传出了女子恹恹的说话声,夺走了齐衡玉所有的注意力,以至于让他忽略了被他踩在脚下的柴干树枝,以及踩在上头后发出的“咯吱”声响。
“姨娘既亲手给世子爷做了糕点,缘何不送过去?”说话的女声是金玉。
齐衡玉也怀揣着同样的疑惑,便立定在槛格窗旁,候着婉竹的回答。
“采薇姐姐已给爷送了糕点,我再送过去,岂不是有了要与她打擂台的心思?”婉竹声音柔顺,如莺似啼的语调里难掩神伤。
金玉闻言便为她抱不平道:“姨娘怕她做什么?世子爷说要给您名分,那便一定不会食言。即便采薇也做了爷的妾,您与她平起平坐,何必处处让着她?”
婉竹却仍是怅然地回话道:“采薇是夫人身边的丫鬟,而我只是个外头采买来的外室。世子爷是因为怜惜、同情才会给我名分。可采薇姐姐的美貌、出身、规矩、性情哪一样比我差。我心悦世子爷,不愿让他难做,往后你们还是随我一起多让着些采薇姐姐吧。”
话落,金玉已是无话可说,只剩深深的叹息。
她还想再劝时,却听婉竹自嘲般笑道:“待这些同情、怜惜耗尽的时候,就该是我离开的时候了。昨日世子爷给了我不少银票,你再拿去采买些脂粉吧,总有用得上的一日。”
话音飘入齐衡玉的耳畔,让他在一夕之间泛起了千万种思绪,纷纷杂杂地汇聚成了酸涩的养料,连带着勾起了些难以言喻的愠怒。
他既恼怒着婉竹的妄自菲薄,恼怒着她对他少的可怜的信任。恼怒的过了头,却又不可自抑地起了怜惜之意。
是他之前对婉竹疑心太盛,处处冷待,才让她如此惴惴不安。
齐衡玉在槛格窗外立了许久,直到里屋里再没有了声响之后,才悄悄地离开了碧桐院。
他离去没多久,屋内的婉竹才吩咐金玉把留出一条缝的槛格窗阖严实了,她用软帕压了压眼角,倏地朝着金玉嫣然一笑道:“去买脂粉吧。”
*
齐衡玉心情不佳,难得休沐两日连门也不出,整日里只闷在外书房里。
好不容易去了一趟碧桐院,可不过半个多时辰的功夫便又折返回了书房,静双正纳闷之时,齐衡玉已劈头盖脸地吩咐道:“吩咐二门的婆子们,不许让金玉出府。”
他一头雾水之际,却见齐衡玉已面色沉沉地走进了书房,连个眼风都没有递给他。
静双闷头琢磨了一个多时辰,直到日落西沉时,他去二门外吩咐婆子们时遇见了金玉,问了一声:“你要去哪儿?”
金玉一番做贼心虚的模样,不等静双盘问便答道:“我……替姨娘去买些脂粉。”
这时静双方才恍然大悟,忙道:“你先等等。”
他干脆一把攥住了金玉的袖摆,突兀的动作臊得金玉脸颊通红,静双也后知后觉地赧然了起来,他松开了金玉,只说:“爷不让你出府呢。”
静双与金玉正立在二门的泰山石阶下,门廊处坐着的婆子们正含笑注视着这两人,一门之隔,便是熙熙攘攘的京城西街。
金玉正疑惑着不知该如何回话时,那二门外倏地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捶门声,震颤如鼓的声响如炸开在黑夜里的惊雷一般,直把人吓得身子一颤。
守着二门的婆子没好气地推开了门,便见一个庄稼汉模样的壮硕男子正红着眼不住地拍打红漆木大门,形若癫狂,神若疯癫。
幸而齐国公府上的婆子都个个人高马大,围立在一块儿半点也不虚眼前的男子。
静双横眉竖目地骂着那男子道:“哪儿来的醉鬼,不要命了?竟敢来齐国公府撒野。”
本以为只是个醉鬼上门闹事,打发出去就好了。谁成想那男子却扯开了喉咙喊道:“你们府上的采薇早与我定了婚事,说好年底就要茴香成亲,如今却又嫌贫爱富,说什么她要做齐国公府的姨娘,不能再与我成亲了。”
静双被这话惊得霎时愣在了原地,那男人却继续撒泼道:“齐小公爷就了不起吗?他就能抢良民的妻子,这世上还有没有王法了。”
因怕他嚷出更不堪的话语来,静双便做主让婆子和小厮们捂住了他的嘴,打了几棍后扔出了府外,对外只说是个吃醉酒的疯子。
*
齐衡玉知晓了采薇早定下亲事一后脸色愈发难堪,嘴边浮起的笑意不达眼底,“她连装出一副在意我的模样都这般拙劣,连一点心思都不肯用。”
纵然齐国公府是钟鸣鼎食之家,可若他被参上一本强夺民妻的罪状,也得在家思上两个月的过。
这世上没有哪一个妻子会愿意让别的女子来服侍她的夫君
让采薇为妾这一招实在蠢笨。
可若是因为婉竹的存在而让杜丹萝起了惧意,为了稳固她自己的地位,亦或许是杜丹萝有那么一点点在意他。
那么这样做仍是情有可原。
可静双的话却如同一记响亮的巴掌扇在齐衡玉的脸颊两侧,让他最后一丝绮念也烟消云散。
杜丹萝厌他至深,连推个通房丫鬟出来伺候他也这般地不用心思,竟挑了个有婚约的采薇。
成婚三载,他对杜丹萝的倾慕也在柴米油盐的日子里消磨掉了大半,如今更是一点都不剩了。
他自嘲一笑,陷在桌案里的英朗身姿显得格外落寞,静双默默地陪立在他身侧,苦恼着不知该如何劝慰齐衡玉。
也是他倒霉,怎得去二门口堵金玉就遇上了这样的事儿。
想起金玉,静双笨涩的脑袋终于冒出了些灵光。
趁着齐衡玉陷入泥泞的思绪时,静双悄然退出了外书房,唤醒了在阶下打盹的小舟,急忙吩咐他:“去把婉姨娘请来。”
两刻钟后,满头大汗的小舟跑回了书房复命,一见静双便答道:“那位婉姨娘晕过去了,金玉也挨了一顿打,碧桐院乱的不得了。”
作者有话说:
女鹅这一招不仅是为了解决采薇。
而且是准备断了杜丹萝再推丫鬟出来的打算。
且看下一章。
女鹅有可乘之机是因为荣氏最近抽不开身,她才是大boss级别的人物。感谢在2023-06-28 23:27:06~2023-06-29 15:00: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山下火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山下火 4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eilei0112 6瓶;小可奈 5瓶;绵阳 2瓶;水果百香果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二合一 解决采薇(下)
两刻钟前。
因婉竹如今还不是齐国公府里正经的姨娘, 管事的婆子们便还没有殷勤到特地把膳食送来碧桐院,回回都是金玉自个儿去大厨房领份例。
这一日不巧遇上了松柏院的采薇与采月,天生不对付的身份让金玉心中生惧, 便缩在了廊角处, 等采薇与采月领了食盒离去后, 才敢向厨娘们讨婉竹的膳食。
婉竹吃的少, 且病中爱汤食,这几日厨娘变着花样地给她熬汤,采买的婆子今日只预备好了四只乌鸡,谁曾想素来不爱喝汤的松柏院方才竟点名要了一只走, 余下的三只都送去了朱鎏堂、惊涛院、月华阁。
厨娘谁都不愿得罪, 便笑着对采薇说:“是姑娘要吃,还是夫人要吃?”
谁知采薇一听这话,便横眉竖目地瞪着她道:“怎么?我连喝了个乌鸡汤都差使不动你了吗?”
一见她这副颐指气使、有恃无恐的模样,厨娘才想起来前两日从其余婆子那儿听到的风言风语, 这位采薇姑娘被夫人许给了世子爷做通房丫鬟,身份地位再不同以往。
厨娘飞快地在心里做了决断, 将仅剩下的一碗乌鸡汤端给了采薇后,只赔笑道:“是老奴犯了浑,姑娘要喝什么都是一句话的事儿, 灶上还有点剩下的鸡髓笋, 姑娘可要尝尝鲜?”
采月却拉了一把采薇的衣袖, 催促她道:“再磨蹭就误了时辰了。”
采薇这才悻悻地收了要尝一尝那鸡髓笋的念头。
金玉得知婉竹的午膳里没了乌鸡汤, 心内虽不忿, 大面上却还要挤出一分笑道:“嬷嬷您也不容易, 我省得的。”
那厨娘闻言则抹了抹额上的细汗, 叹息着道:“若都像姑娘你这样善解人意, 咱们的差事也就没有这么难做了。”
为了补偿婉竹,厨娘便作出把灶上温着的那一碟鸡髓笋递给了金玉,并道:“这本不在姨娘的份例里,府里也只有老太太的院常吃,可最近老太太也吃腻了,姑娘便拿去给你家姨娘尝尝吧。”
这鸡髓笋极耗银钱和功夫,去岁里月姨娘点了一回这菜,还被李氏寻到了由头去齐老太太跟前告了她一状,月姨娘也因此吃了顿挂落。
金玉谢过厨娘后便走回了碧桐院,她三言两语地向婉竹解释了午膳没有汤食的原因,婉竹听后则只是莞尔一笑道:“这样想来倒是我因祸得福了,你们也一起尝尝这鸡髓笋。”
婉竹夹了一筷子,点点头赞道:“怪道这般费功夫,滋味的确是好。”
金玉和碧白也尝了一口这鸡髓笋,却只道:“许是我们山猪吃不了细糠,也尝不出什么好坏来。”
而此时此刻的松柏院里。
杜嬷嬷在耳房内躲懒休息,便由采薇、采月、采荷三人服侍杜丹萝用膳,席间采薇给杜丹萝舀了一勺乌鸡汤,却被她瞪了一眼道:“怎么今日拿了汤来?”
采薇忙战战兢兢地答道:“除了夫人点的六道菜外,厨上只剩下了乌鸡汤和鸡髓笋,奴婢便做主给夫人拿了乌鸡汤。”
杜丹萝蹙着眉,吩咐采月把这汤汤水水的瓷碗端了下去,而后才与采薇说:“也有一段日子没吃鸡髓笋了,你再去大厨房跑一趟吧。”
采薇不敢耽搁,立时领命而去。
大厨房的厨娘也没料想到采薇会折返回来讨要那一碟鸡髓笋,一时便面露难色,在采薇急迫的追问下,如实答道:“那鸡髓笋送去了碧桐院,给那位新姨娘吃了。”
杜丹萝听了这话之后顿时勃然大怒,指着采薇的鼻子骂道:“什么姨娘,她如今还没被世子爷纳进门,不过是个登不得台面的外室罢了,连月姨娘都不配用这鸡髓笋,她还没进门便猖狂到了这等地步。”
她一怒,丫鬟们便识相地跪在了地上。
这口闷在心里好几日的郁气实在是难消,杜丹萝虽不愿屈尊纡贵地寻婉竹的麻烦,省得让别人以为她因这小小的妾室而方寸大乱,只是若要痛快地揭过此事,她又不愿意。
思来想去,她便决意让杜嬷嬷带着丫鬟以府规为由去碧桐院好生训诫婉竹一回,也好让她明白自己的身份。
*
杜嬷嬷带着采薇、采月两姐妹登了碧桐院的门。
婉竹方用好午膳,正在庭院里消食散步,冷不防觑见了院门处气势汹汹的杜嬷嬷等人,霎时脸色一白。
杜嬷嬷等人不等婉竹说话便堂而皇之地走进了碧桐院,敷衍地朝婉竹福了福身后,便劈头盖脸地说道:“您可是午膳用了鸡髓笋?”
婉竹攥紧了手里的帕子,怯怯懦懦地垂下蒲扇般的睫羽,一副胆小怕事的不知该如何回话的模样。
倒是婉竹身边的金玉提着一口气对杜嬷嬷说:“嬷嬷有何指教?”
谁知她一出口,方才嘴角还挂着点点笑意的杜嬷嬷却立时肃了容,上前一步不由分说地便扬起手打了金玉一巴掌。
“我问你话了吗?”
清脆的巴掌声飘入婉竹的耳畔,她回身一瞧,便见金玉右侧的脸颊红肿一片,连她头上簪着的素钗也移了位。
可见这位杜嬷嬷是用了十足十的力道。
婉竹纤长的玉指透过软帕掐进了掌心里的嫩肉,微末的痛意提醒着她不能因意气用事而痛失好局,一旁的金玉也悄悄地捏了一把她纤细的腰肢,以示提醒。
采薇一把越过了杜嬷嬷,指着婉竹姣美的脸蛋,气冲冲地质问道:“且不说那鸡髓笋连府里的姨娘也用不得,你如今还无名无分,怎么有胆子抢夫人的膳食?”
杜嬷嬷虽不喜采薇夺了她的话头,可见她把话说到了点子上,霎时便也附和她道:“您可要想明白自己的身份,夫人是您的主母,怕您不懂府里的规矩,特地让嬷嬷我来教教您。”
说着,杜嬷嬷再度把目光放在了金玉身上,只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今日可是你去大厨房里领的膳食?”
金玉被杜嬷嬷的一巴掌打的丢了魂,此番也只敢瑟缩着身子点了点头。
杜嬷嬷便冷笑一声道:“你主子不懂规矩尚且情有可原,你也是府里的老人了,难道这都不知晓?我瞧着你是存了坏心思,想撺掇着主子争宠。”
话音甫落。
杜嬷嬷的泛着精光的视线挪移回了婉竹身上,处置的是金玉,可踩在脚下的却是婉竹的脸面,“金玉既这般不懂规矩,便罚她跪上两个时辰,您意下如何?”
婉竹既是想为金玉求情,又生怕求情了之后战火会波及到上身上。所以她便顶着金玉满怀希冀的目光,默然地垂下了首。
金玉收回了失落的目光,起身走到泰山石阶下,结结实实地跪了下去。
杜嬷嬷本是打算再数落婉竹两句便回松柏院复命,可身旁的采薇却频频给她使眼色,毫不遮掩地露出眸中的森然恶意来。
“金玉有罪。”杜嬷嬷明白采薇的意思,她与婉竹接触了一回之后发觉她有一副胆小怯懦的性子,那便索性趁着这个机会在她跟前立了威,让她知晓正妻妾室身份有别。
“您也有管教不严的罪状。”
只是该如何定量婉竹的处罚却让杜嬷嬷犯了难,若太重了只怕杜丹萝会落个善妒不贤的名声,可若是太轻了,她又心有不甘。
杜嬷嬷正在思忖之际,采薇却抢先一步说道:“金玉跪两个时辰,你便跪上一个时辰吧。”
说罢,她便颐指气使地指向了金玉正跪在的地方。
婉竹一听这话便花容失色,杏眸霎时氤氲起了些泪雾,可见杜嬷嬷与采薇都是一副好整以暇、不容她抗辩的模样,她也只能缓缓走到金玉边上,提起裙摆跪了下来。
杜嬷嬷虽觉得采薇罚跪婉竹的举措有些操之过急,可转念想到主母教训妾室是天经地义的事儿,便也压下隐忧不提。
因她要回松柏院给杜丹萝复命,便只让采薇和采月盯着婉竹与金玉。
跪了小半个时辰后,婉竹身形便微微有些倾斜,瞧着是一副随时要晕过去的模样,碧白见状则向采薇和采月求情道:“我们姨娘身上的病还没好全呢,姐姐们高抬贵手,让她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