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真是。林娇越发迷茫了,她除了梦里外,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那梦境未免太过真切,莫不是这世上,真有前世?
“不过,并非这个之。”裴景说时,已经放下了杯盏,折扇也放在了一边,他的手指轻轻在杯中沾了水,在桌上书写。
林娇也想知道是不是完全一致,于是身子探过了半边桌子去看。
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桌上缓缓写下了“知”,居然连这个也分毫不差。
林娇抬头时,才发觉两人之间还多了个脑袋,是明朗,倚在他的腿上,跟着裴景念:“知。”
竟是意外的聪明。
钱老在一边笑着:“小公子还真是冰雪聪明,他现在心智渐开,也是该识字了。”
受了表扬的明朗笑得更加灿烂了,偎着裴景,又念了两声:“知,知。”
他才开了心智,大大的眼睛里全是求知欲与好奇,林娇笑,手也沾了水,在那已经干涸到没了踪影的“知”前面,想要再写个“玄”。
一点一横落下,林娇不知怎么的,心随着手上的动作,莫名地一阵抽痛,让她的笑意不自觉收敛起来。
“玄知,”她恍惚看着女孩拿起毛笔,一笔一划地写着,“知是知道,玄又是高深莫测的意思,所以玄知还是不知的意思吧?”
“你看,这都要成了我写得最好看的两个字了。”
林娇的心堵在了一起,仿佛落下的每一笔,都带着梦中的自己,对男人深深的依恋。
愣神间,她看到裴景的手也伸了过来。
“玄。”低沉磁性的声音。
林娇看过去,裴景把明朗抱起来坐在腿上,正在用自己写好的字教他。
明朗也好学地用稚嫩的声音跟着读:“玄。”
“玄知,是哥哥的名字。”裴景摸了摸他的头。
明朗听得略微懵懂,但还是点头:“玄知,就是哥哥。”
林娇看着裴景的脸,还是不一样的,梦里的人,要更清瘦一些,脸色更柔和一些,跟他,还是不一样的。
因为那个梦,她对裴景,总是带着天然般的亲近,就仿佛梦中的感情,真的转移了过来。
她甚至都没有时间再去想起陆思明了。与陆思明的事情才隔了多久,她却已是觉着恍如隔世了。
真的,太奇怪了。
林娇走了后,裴景坐在原来的位置上没动,他方才要送,被林娇拒绝了。
他已经察觉到了,到后面的时候,林娇就明显兴致不高了,甚至心事重重。只是猜不到,是因为什么事情不快了。
男人伸出了手,抚摸上方才林娇写字的位置,那痕迹早就风干不见了,他却在想着女子写这字时,一笔一划的珍重。和看向自己时,若有似无的怜惜。
怜惜……那该是独属于上一世的自己才是。
陈迟回来后,就看到大人坐在那里,闭目手揉捏着眉心,很是苦恼的样子。
“走了吗?”
听到大人问话,他赶紧回答:“是的,七姑娘已经回府了。”
眼看着大人又沉默了,他壮着胆子小心提醒:“皇上的废后圣旨已下了,大人……不如再加快一些。”
当真是大人不急,却让他们这一干不相关的人急得要死。真要是出了什么差池可怎么办?
裴景睁开了眼,他没有回答,而是盯着窗外水上的鸳鸯看了许久,才缓缓说了一声:“不急。”
他现在,还没有十成的把握,若去提亲,娇娇会不会同意。还是……再等等好了。
***
郴州。
现已是三更天了,陆思明面前的案牍前,还放着案卷。书桌的位置正对着大门,大门敞开着,让他能清晰地看到外面黑夜中雨点砸落的声音。
哗哗啦啦的雨声,也落在了他的心里。
整整一月,郴州的雨没停过。他从京城一路过来,到处都是流离失所的百姓。
大梁受灾地区太多,朝廷拨不出多少灾银,周边的州府,情况也未必能有多好,想要借粮借银,俱是为难。
可那么多灾民该如何安置?
陆思明一面计划着如今的存粮,一面思索着明日配备好足够的草药与大夫。大灾之后必有大疫,马虎不得。
视线向下时,瞥到了腰间的祈福袋。
陆思明的手轻轻抚摸上去,他把林娇送自己的所有东西,几乎全部归还了,唯有这个,留了下来。
与其他的名贵之物相比,这个显得微不足道了。
但这却是她特意去寺庙为自己求的,平日里一步都懒得动的人,那一次却为了诚意求这平安符,一步一台阶地爬上了山。
绿莜后来还打趣:“陆侍郎是没看见,我们姑娘一路上念念有词,什么保佑陆郎平平安安,保佑陆郎心想事成,从山脚下,一直念到了山上。这平安符若是再不灵,怕是没灵的了。”
林娇被说得不好意思了,斜了自己一眼:“谁让这个傻子从不知道想想自己。”说完还郑重地给他戴上了,“只有自己平平安安,活到一百岁,才能做最多的好事,记着了吗?”
想到这里,陆思明愁眉不解的脸上,难得露出了几分笑意。
京城的天,该比这里好一些吧?
他的思绪刚回来,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陆思明缩回了手,抬头去看。穿着斗笠的衙差急急忙忙地赶了进来,落在身上的雨水,随着他的动作也被带进了房里。
但这会儿,谁也顾不得了。
衙差随手将没能遮住的满脸雨水随手一抹,便赶紧跪了下来:“大人!不好了,河堤!河堤毁了!”
陆思明马上站了起来,面色剧变。
最担心的事情,还是来了!
郴州虽然连月大雨,但好在有河堤蓄洪,尚未发生大的灾情。如今……可真是雪上加霜。
他马上往外走,衙差想要递来蓑衣,被他直接推开拒绝:“不用。”
事实上这点防雨在这暴雨中的作用微乎其微。
“大人,先前按着您的吩咐,已经把河堤下的百姓都转移走了,所以暂时未发现伤亡。只是这房屋和农田……”
陆思明也不知自己是不是该松口气:“先确保百姓的安全,旁的等以后再说。”
“是!”
陆思明在脑海中也回忆了一番,如果没有记错,朝廷去年才拨了款修复河堤,怎能如此不牢固?
而此刻郴州知府也得到了消息,他正和通判惬意地喝着茶,听了下人汇报,也只是挥了挥手,便让他下去了。
“知府大人,”通判看起来倒是比他忐忑得多,“这钦差大臣都去了,咱们是不是也该漏个面?”
“自然是要去的。”苏知府是这么说的,却一点急起来的意思都无。
大梁今年到处都是灾祸,朝廷就不会因为此事怪罪了。去年的河堤,原本就没好好修建,如今又正巧碰着大雨,那总怪不到自己头上了,再怎么说,也比正常天气里河堤毁了要好解释得多。
真要说起来,灾年还是比丰年更好捞油水。
丰年里,十成的丰收,朝廷恨不得征收十一成才好,为了能让他们满意了,自己能拿到的就微乎其微了。
如今灾年,不仅有了不上税的理由,还能得到更多的拨款,倒是好事了。
就是朝廷派来的这个楞头青,有些意料之外了,那严谨、公事公办的架势,已经很少见过了。不过总归也是有法子糊弄的。
第31章 玉雁
郴州原本也是富饶之地的, 蚕丝、粮食、茶叶,无不盛产,是大梁的赋税重地。但此次的灾害, 这里却是重灾区。
陆思明赶到的时候,远远就看见洪水从堤坝的缺口倾泻而下, 转瞬间淹没房屋, 流过农田。他的手握紧,眼里闪过担忧。
岸边站着不少官兵,见了他后, 领头的走过来:“大人。”说话间将手里的伞举到陆思明的头顶。
滔滔的洪水,配着仿佛没有尽头的暴雨, 让人忍不住心生绝望。这洪水若是不拦住,下方的村落就都要毁了。陆思明神色一凛。
看他还要继续上前, 那官兵赶紧阻拦:“大人,前边危险。”
此刻正是夜半, 火把受着暴雨的影响照亮不了太远,这要是一个失足, 铁定是要没命的, 他唯恐这位钦差大臣出了什么闪失。
可是看着陆思明不为所动的样子,男人一咬牙,只能也跟了过去。
走近了, 陆思明才能发现,这哪里是什么缺口,整个堤坝, 在洪水面前都是不堪一击, 损坏严重,眼下想要堵住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只能疏导为主。
“现在有多少人?”平日里温文尔雅的人,此刻的声音在三伏天里也透露着彻骨的凉意。
“衙门的衙差和守城的官兵都已经在这里了,但是加起来也不过三百余人。”
陆思明看了一眼,后边站着的都是整装待发的官兵,但也有穿着素衣的普通人:“那些是什么人?”
他一发问,旁边的人还没回答,不远处的人群就有一个声音传来:“官老爷,小的们都是临淇县的百姓。”
他这一开口,陆思明倒是想听出来了,之前他要求村里的人转移时,受到了不少百姓们的抵抗,这人名字叫钱通,是当地员外的儿子,颇有威望,帮着他说服了乡里的人。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他的家和田,也在这里。
“钱公子,”陆思明语气缓和了不少,“此地危险,还请你带着百姓们先去安全之地。”
“大人!”钱通一下子跪倒在地,“我们虽不是衙门之人,但这里是我们生活的土地,无论大人要做什么,还请让小的们助您一臂之力!”
他长得魁梧,浑厚的声音传来,让陆思明沉吟片刻,看起来确实是个能用得上的,只是让百姓涉险……
“我们就靠着那几亩田养活一家人,如今家没了,田也没了,”人群里也有人因着面前的洪水绝望着,“还不如淹死……”
“只要人活着!”还是钱通厉声打断了他,“以后总能好起来的。”
他这一吼完,便再也没有沮丧的声音传来了。
陆思明走过去。
无数双眼睛在黑夜中看着他,他无法看清,却能感受到那一道道目光中所包含的希冀。
他不是神明,但他入仕为官,不就是为了肩上的这份责任。
陆思明伸手将钱通扶起来。
“本官替朝廷,替百姓,谢过诸位了。”他的声音,满是郑重,手也不自觉用了力道,“我也承诺,将来,定会还你们一个新家。”
***
国公府。
绿莜照例是趁着姑娘没起之前,先把衣物首饰都备好。等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才进去内间,才发现姑娘已经睁开了眼睛,看着已经清醒得差不多了。
“姑娘今日怎么醒这么早?”她笑问。
林娇没回答,只是皱着脸。她向来是不会忧虑的,偶尔这么愁眉不展的时候,就像是一个小孩子在老气横秋地叹气,只让人觉着可爱又好笑。
“钱先生已经在外边等着了,姑娘也起吧?”
林娇没有动作。
她觉着自己得好好想一想才是,虽想不明白,但也不想一直用这样混乱的心情面对裴景。
“你让钱老先去吧。”林娇翻了个身,把脸对向里了,“我今日不想去了。”
绿莜一愣,手上的动作也顿了顿。
姑娘这是怎么了?
“不去了吗?”她不确定地又反问了一句。
“嗯。”林娇闷闷的声音从被子里传来。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绿莜还是不再多言地应下了:“好的,奴婢这就去知会一声。”
林娇听她出门,有一瞬间想要叫住,但还是咬紧了嘴唇。
不行,梦是梦,现实是现实,她不能再这么混乱下去了。
一连几天,林娇都没有再去裴府。
然而混乱的思绪并没有因此缓解,原先日日见面成了几日不见,她只觉着更加烦乱了。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是从什么开始不自觉地期盼起每日的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