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温润如玉的青年用一种奇异的语调缓声道,“你要杀,天枢道君?”
昭昭还没有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是何人,她心中满是忐忑,有那么一点点后悔,怕师岚烟知道自己要杀她的心上人后会与自己绝交。
但她又知道,如果不告诉师岚烟,她没有办法开开心心地带着这些东西回去。
“是,我一定要杀他。”
天枢道君定定看着眼前的少女。
她要杀他。
与他成婚两载的妻子,要杀他。
被谢兰殊近乎疯狂地喜欢着的女子,要杀他!
手中的长剑发出了异样的响动,昭昭低下头,这才发现一念剑剑身竟浮现出淡淡的金色灵力,似被主人所感召,倏然从她手里挣脱,回到了雪衣道君的手中。
昭昭这才意识到不对。
北辰儒门,修儒道,弟子大多神魂属水。
这剑上金光,分明是金灵!
眼前之人不是师岚烟!而是――
金光如日之升,清气如月之辉。
一念剑伴着铮然剑鸣出鞘,瞬间卷起猎猎狂风,洞中发出地动山摇般的动静,尘埃与落石簌簌从上方落下,昭昭站稳已是艰难,几乎看不清他的神情。
但剑气不会作伪。
他在生气。
虽然他面上仍带着笑意,但他确实是在生气。
千年的时光里,想要杀他之人如过江之鲫,有的是天生与他立场敌对,不得不杀,有的却蒙他恩情,却背信弃义,也要杀他。
他被人杀,也杀别人,一念剑剑下亡魂无数,从未因杀人而动怒。
除了这一次。
因为他知道,她不是嘴上说说而已。
从昆吾离开之后,她拜入仙门,潜心修炼,隐姓埋名来到琅指5兀却并不是为了看他几眼,而是借他之地,修炼己身。
只为有朝一日,能够亲手杀他――
“我从未想过要杀你,你,却想要杀我吗?”
握着一念剑的身影陷于黑暗与尘埃之中,朝昭昭的方向缓缓走来。
懊恼自己竟没有早点发现他身份的昭昭站在原地,连逃跑的念头都生不出。
这是全修界的道君,天下第一的强者。
他若想要杀她,甚至都不需要拔剑。
如果她能更早一些发现端倪,她绝不会当着他的面自爆,可现在,话已出口,没有收回的余地。
……那要对他摇尾乞怜吗?
昭昭看着眼前光风霁月的道君,离恨天上的种种在她脑中闪过。
“你要杀我,现在就杀吧。”
昭昭并未后退,甚至还上前一步,迎上他手中剑刃。
就算没有活路,她也不要在他面前低头。
少女眸光如火,灼灼燃烧,两人实力分明悬殊得根本无法比较,但天枢道君手中的剑尖却始终未进一步。
他深深地凝视着她,仍是那一句:
“我从未,想过要杀你。”
少女细腻的脖颈几乎能感觉到剑上传来的寒意。
她忽然想到那一年雪夜,于冰天雪地中守在屋外孤身迎敌的身影。
那时她只觉得安心,可没想到,时移世易,她竟也有被他用剑指着的一日。
原来,做他的敌人是这样的感觉。
原来,她已经是他的敌人。
“那又如何?”
昭昭平和而无声地注视着他,注视着他们之间无数甜蜜的回忆,声音轻得仿佛一声叹息。
“现在是我,要杀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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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谁余情未了是那个鬼样子
轰隆隆――
山洞石壁碰撞,碎石滑落,发出骇人声势,仿佛天地都在为此而震颤。
天枢道君许久未发一语,只是看着她。
少女那如小兽一般纯粹有余、锐利不足的杀意,并不能震慑到他。
但他仍觉得自己的心被灼烫到一瞬。
他方才是在愤怒吗?
为何而愤怒?
只因为她要杀他吗?
她会生出杀他的念头,虽有些意外,但也在情理之中,况且她这番话,就算是被师岚烟听见,大约也只会愣神片刻便大笑出声。
立于顶端的猛兽,是不会惧怕来自小猫的利爪的。
……那他究竟在因何而愤怒?
天枢道君在心底反复咀嚼着这陌生的情绪,过了一会儿才抬头,看向山洞上方一掠而过的影子。
他低下头,琉璃般的眼眸漾着奇异的光。
“树根?是你引来的?”
昭昭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发现自己的小动作,惊得往后退了退。
她不是坐等着受死的傻子。
她不明白天枢道君为何不杀她,或许是轻蔑,或许是别的,她不想探究,但既然有一线生机,她就得搏一搏。
洗墨山脉,木灵之气氤氲。
在此方地界,即便昭昭只是一个伏天始五境的修士,也能因为可以大量吸取天地间的木灵,而得到远超自身修为的力量。
山洞顶上的岩壁轰然坍塌,刺目的阳光瞬间照入昏暗矿洞中。
千丝万缕的树根肆意朝下蔓延,这些原本柔软的根系在木灵浸养中疯狂生长,即便是坚硬的石头也能刺穿。
然而,即便是能劈山斩石的东西,当这些如银蛇飞舞的树根逼至天枢道君面前,他身形几乎未动,仿佛在庭院散步般从容步行,便已在剑影中劈出一条路。
不过到底迟了一步。
天光大亮处,一片翠绿色的衣角眨眼便消失在了矿洞上方。
他默默看了一会儿,又低下头,看着满地被他斩断的树根,它们失去木灵的滋养,这些根系又变回了柔软而脆弱的树根。
以至柔之物,行至刚之举。
倒是很适合她的道。
-
昭昭耗空了御风符,在洗墨山脉不知疾驰了多久,才终于在一片林中止步。
修神农道之后,树林便成了她最有安全感的藏身之地。
浑身脱力的昭昭爬上了一颗巨树,调动所剩不多的灵力,用葱茏树冠遮挡自己的身形和气息,这才放松了下来。
……要是被他追上,她真的会被杀掉吗?
后怕的心情终于涌了上来。
昭昭抱住膝盖,将自己蜷缩成很小很小的一团。
他说,他从未想过要杀她。
可他怎么敢这么说呢?
他否定了他们在云梦泽的那些年,将她从修界驱逐,永不许她修仙,这如何不算一种残杀?
日光穿透树叶间隙,有光斑在她脸上徘徊。
操控树根消耗了她太多体力,昭昭一根手指也动弹不得。
偏偏在此刻,怀里那面相思镜微微震颤。
昭昭取出镜子,迟疑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掐诀令镜子显影。
“姐姐――!”
小姑娘清脆的声音在识海中炸开,明明只过去了半日,但昭昭却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姐姐你在秘境里历练得怎么样?是不是都在拳打妖怪脚踢异兽?老头子要我等你回来之后再问,可是我好想看看那个什么琅指5爻な裁囱子啊!”
小小的相思镜中又挤进了一个脑袋。
“秘境里面很危险的,姐姐你要保护好自己。”容与嗓音软软,认真地嘱咐昭昭,“受了伤要记得吃掌门给的丹药,饿了要吃辟谷丹,还有……还有……”
“什么受伤!姐姐很厉害的!你不要诅咒姐姐!”
被揪耳朵的容与用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委屈地望着昭昭,好像在等她给自己出头。
昭昭却有些说不出话。
即便只是在识海中对话,她也担心自己一个没忍住,就没出息地哭出声来。
好在明决道人很快赶走了两个孩子,相思镜也一并从他们手里没收。
“两个孩子不知危险,你怎么也不知,秘境何等凶险,怎能在这时候接通相思镜?”
一贯笑呵呵的明决道人难得如此严肃地告诫她,昭昭忍了忍,没忍住还是开口道:
“对不起。”
“是我搞砸了,我把一切都搞砸了。”
明决道人露出微微意外的神色。
“出了什么事?”
昭昭将今日在琅指5刂蟹⑸的事简述了一遍。
一开始她还能冷静描述,说到最后,她越说越难过,越说越自责,说到最后已忍不住哽咽起来。
“……原来如此。”
明决道人没想到短短半日就发生了这么多事,消化了半晌才道:
“为什么觉得自己搞砸了?老朽觉得,你做得远比我想象中的好。”
抱膝埋首的昭昭抬起头,看向被她放在一旁的镜子。
“师尊不必安慰我。”
“呵呵呵……这可不是安慰。”
明决道人见她似乎在一个安全的地方,便耐心同她解释:
“你想想,你修道至今,不过两月有余,入琅指5乩练半日,已掌握了神农道的疗愈与修复之力,以此制服了两名昆吾剑修;面对天枢道君,你在局势不利的情况下,也能想到应变的办法,并且成功逃脱,已经完美达到了当初我希望你入秘境的目的――即提升修为。”
昭昭的眼睫还挂着泪珠,听完这番话后她想了想:
“其实还有额外的收获,我拿到了好多矿石,其中有许多价值连城的,铸剑剩余的部分,我们可以拿去卖掉,今后云麓仙府就不缺钱了。”
明决道人笑眯眯道:“你看,这不是远远超出预期吗?”
仿佛被这乐观的态度感染,昭昭沉郁的心情也好转一瞬,但很快又想到了什么,瞬间垮下脸来。
“可是我没认出他的身份,让天枢道君知道我要杀他了!他会不会对云麓仙府不利――”
说起这个,昭昭就忍不住懊恼起来。
“我就不该同师岚烟坦白,如果我没有坦白,天枢道君也不会知道,事情就不会到这种不可挽回的境况……”
“啥?你要杀天枢道君?”
不知从哪段开始偷听的离风钻了出来,一拍大腿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简直不自量力!我若是天枢道君,我没当场笑死你都是我体面,还对云麓仙府不利,他要真动了手,我都瞧不起他!”
没等昭昭教训他,曜灵蹭地一下就窜上了他的肩膀,骑在他头顶敲他脑袋。
曜灵:“不许你笑话姐姐!你这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怂蛋!”
离风:“诶你这小姑娘从哪儿学来的骂人话?太恶毒了,谢檀昭你真得好好管管她!”
容与:“不许欺负灵灵!我不许你欺负她!”
相思镜里闹成一片。
明决道人好不容易才挤到镜子前,对昭昭道:
“离风话糙理不糙,更何况,天枢道君若真想杀你,何必与你周旋,还假扮师岚烟陪着你在洞中寻矿石,若非你如此惧怕他杀了你,老朽都觉得,天枢道君对你还余情未了呢。”
“……这真是我听过最荒谬的话了。”
天底下,谁余情未了是天枢道君那个鬼样子?
昭昭宁愿相信,天枢道君不杀她是因为他好歹还是个修界道君,正道魁首。
就算她说想要杀他,他也不可能因为这样一句话就儿戏般的杀了她。
只不过――
出了这种事,待她离开琅指5刂后,云麓仙府万不能再留在小剑关了。
正当昭昭关闭相思镜,打起精神开始思考未来对策时,一只手忽而从后面捂住了她的嘴。
“嘘――别出声。”
一道熟悉的声音响在识海中,是身后之人用了传音入密。
“谢檀昭你居然将我一个人留在那个山洞里被昆吾的人瓮中捉鳖!白给你那么多东西了,你给我以死谢罪!!”
此时此刻听到这熟悉的语气,昭昭竟还有些感动。
“你怎么逃出来的?”
已改换回自己原本样貌的师岚烟冷哼一声:
“我北辰儒门的法器多如牛毛,他们以为抓住了我,其实抓的是我的傀儡,可能现在大约已经发现不对了吧,不过有什么用呢?我早就跑出来了!”
昭昭抿唇笑了笑。
“不过,岚烟仙子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啊?”
师岚烟道:“我哪里是来找你的,我是……他们来了,快把你那树叶子分我一点!”
昭昭悄无声息地催动灵力,将师岚烟的气息也一并掩盖。
林中,脚步声由远及近。
逶迤的裙摆在地上拖行,扫过地上落叶。
整个秘境,人人皆衣着利落,唯一能如此雍容出行的,也就是只有那位灵山巫女了。
“巫咸大人。”
相思镜悬浮于空,映出了一位戴着漆红色发冠的女子。
她生得与灵山巫女有七八分相似,然而气质却天差地别,她仪态端庄地坐在镜前,不怒而自有威仪,让人望而生畏。
“如何?”
灵山巫女蹙眉答:“扶乩占卜之人至今并未有动作,或许是他们还在暗处潜伏……”
“当初我便说过,天道有常,即便能预知命运,也未必能改变命运。”
听了这话,极不甘心的灵山巫女忿忿不平道:
“若如巫咸大人所言,那我们灵山的灭族命运,岂不是也已经注定,无法更改?”
躲在暗处的昭昭有些吃惊。
灵山灭族?
她在师岚烟的眼中也看到了同样的惊讶。
灵山可是与修界最早的宗门同时代出现的一族,虽不如修士善战,但万余年的历史,也靠着占卜之力绵延至今。
他们灵山,居然卜出了灭族之卦吗?
“呵呵……”
镜中的灵山巫咸垂下眸子,手中草梗在桌上排出卦象。
她轻声而笑,笑声里没有一丝温度。
“莫谈改变灵山的灭族命运,宓瑶,有人躲在你的背后偷听,你都未曾发觉吗?”
灵山巫女猛然回头:
“谁――!”
护卫她的灵山巫者眨眼便纷纷上树,发现了躲藏在树冠下的两人。
“糟了 !”
师岚烟毫不犹豫,拉住昭昭。
“快跑!”
昭昭反应不及,问:“不是说灵山巫者不善战吗?你打不过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