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的说书人忙不迭地躬身见礼。
“不过是不入流的小子们无事写写,混口饭吃,还望仙子宽宏大量,莫要跟我们计较。”
玄衣少年只见那女修笑了笑:
“写了就算了,只不过怎么总是跟我那两个妖使,都快传成真的了,下次记得多编几个离谱的,让大家就知道这都是杜撰的。”
说书人连声称是。
想要离谱的还不简单吗?
下次就编个天枢道君对檀昭仙子暗恋多年求而不得最后强制夺爱的艳文!
“几位便是从墨偃宗、鬼兵门、阴阳家远道而来的贵客吧。”
玄衣少年还在望着二楼出神时,身后传来一个轻柔含笑的声音:
“我家主人在楼上等候已久,劳驾诸位随我一道上去吧。”
四人看向二楼的翠衣女修,这才后知后觉,那位便是方才说书人口中的云麓仙府掌门了。
鬼兵门的弟子捂着脸,回头低声道:
“你看,背后议论人被人当场抓住了吧。”
墨偃宗的师兄也瞥了一眼师弟。
“待会儿见了人别再胡言乱语,知道吗?”
阴阳家的弟子老神在在,并不吭声。
只不过,虽然面上不显,但待他们在二楼落座时,心中多多少少都觉得这位执掌修界后起之秀的一宗掌门,与他们来之前想象的有些不同。
实在是……过于年轻了。
即便修界人人驻颜有术,但真年轻和长得年轻还是不太一样。
眼前的女修并未故作老成,也未掩饰自己按年龄撑不起一宗掌门的这件事。
她端坐于桌前,身后坐着一名蓝衣犬妖,方才唤他们上楼的狐妖也在她后方落座。
“诸位远道而来,实在辛苦,不如先在即墨海游玩一日,再谈正事?”
墨偃宗的师兄墨珩道:
“檀昭仙子客气了,我等乃是由各宗掌门派来支援云麓仙府的弟子,应当为云麓仙府排忧解难,而不是来游山玩水。”
玄衣束发的少年对他师兄露出有些不满的神色。
“磨刀不误砍柴工,师兄未免太辜负人家的好意了。”
少年一改方才在楼下的质疑,一双明亮眸子望着昭昭,笑意深深道:
“仙子还不知我们姓名吧,我和师兄来自墨偃宗,他叫墨珩,我叫墨陵云,那边那个不爱说话的是阴阳家的阴山寂,那个低着头不敢说话的是鬼兵门的鬼方柳。”
昭昭逐一颔首,将他们的脸和姓名一一记下。
如无意外,这几个少年看似年轻,基本上都是各自宗门首屈一指的天才。
云麓仙府为了请这些青年才俊来即墨海一趟,可花了不少钱。
“既然人都齐了,那我就与你们说一下,我们宗门在灵山发现的洞天福地一事吧。”
之所以要花钱从各宗门请外援来帮忙,还要从一个月前,昭昭养的那只仙鹿饿肚子开始说起。
自昭昭将仙鹿从琅指5卮出至今,已有七年。
这七年里,昭昭用当初带出来的一些仙草灵植,重新在钟离氏的土地上培育种植。
不只是为了炼丹赚钱,更重要的就是为了给这仙鹿做口粮。
但即便是如此精心喂养,不知仙鹿是觉得最近食物过于单一,还是灵果隔夜不太新鲜,一个月前的月夜,它还是决定离家出走,自己动嘴丰衣足食。
仙鹿有灵,能感知世间天材地宝的所在。
这一觅食,便觅到了与即墨海相邻的灵山,还误打误撞寻到了一处洞天福地。
云麓仙府的弟子找到仙鹿的时候,吃撑了的仙鹿正躺在洞天福地内,摊开肚子呼呼大睡呢。
寻到洞天福地当然是意外之喜。
须知在修界,宗门立身之本便是所掌控的洞天福地,数量越多,给门下弟子的历练机会也就越多,各种天材地宝更是纷至迭来。
但若是宗门实力不够,也有可能守不住这些洞天福地。
尤其是,他们云麓仙府发现的这处洞天,还在灵山境内。
虽说洞天福地都是谁发现就属于谁,但灵山在修界的处境实在有些特殊。
灵山非正,也非邪,位列修界七大宗之外,从不对外招收弟子,而是靠血脉相传,还有许多不足为外人道的诡谲术法,神秘至极。
更重要的是,灵山在修界立足,靠的是辅佐其他宗门,而非自己强大。
有灵山血脉者,几乎就断绝了修炼之路,他们只能在七大宗之间寻求平衡。
至于灵山名下的洞天福地,理所当然的,一处也没有。
云麓仙府这次在灵山境内寻到洞天福地,这完全是将一块肥肉放在了快饿死的人面前。
想要灵山不盯着这处洞天,昭昭都觉得有点强人所难。
所以她知晓后立刻带人亲去灵山,用市面上所能买到的最贵的鬼兵门兵阵,和墨偃宗机关术,第一时间将洞天福地封住,防止灵山来夺。
但即便如此,昭昭也不放心。
其他宗门自己制造的阵法机关术,自然有破解之法。
就算他们无意挑起宗门对立,还有灵山这个在几大宗门游刃有余的墙头草。
灵山这七年来虽然再未有动作,但对他们宗门早就包藏祸心。
思索再三,昭昭这才寄信给摇光君,希望他从中牵线,云麓仙府愿以重金聘请三大宗门的顶尖弟子,合三家之力,制成一道牢不可摧的封印禁制。
“……仙子所提出的想法,着实是有些别出心裁。”
鬼兵门的鬼方柳轻声细语地感慨了一句。
在她之前,只见过单独请他们这几家弟子设封印的,还头一次见让他们三家合力。
这位云麓仙府的檀昭仙子,真是有些与众不同。
“来时我们在路上商量过,这封印不知是否能落成,不过姑且一试,还望仙子莫要抱太大的希望。”
昭昭知道这件事的难度,颔首笑道:
“没关系,多少是我有些强人所难,大家尽量试试,就算不成,诸位也不必介怀,送去的定金就当给诸位的见面礼,今后来往于修界,一定还会有再劳烦诸位之时。”
此话一出,众人皆有些暗暗吃惊。
送去每家的定金,并不是个小数目,按照一贯的规矩,最后若无法制成封印,他们理当退还定金。
看来传闻果然没错,远在即墨海的这个云麓仙府,实力果然雄厚。
不知宗门内,又是怎样一番蓄势勃发的景象。
墨珩拱手道:“事不宜迟,我们这就赴明烛山,着手开始研制封印。”
重金请来的青年才俊如此踏实肯干,昭昭自然欢喜。
从即墨海城中到明烛山,只需御风而行一炷香的功夫。
一炷香后,凌空俯瞰地面的少年们已能看见云麓仙府的轮廓。
紫翠丹房,玉楼高台,充盈灵气环抱着这座建立不过短短七年的宗门。
正值日课期间,宗内大片空地上,一众十来岁模样的少年少女们手执长剑,正在钟离氏剑修的教导下,按照琅指5啬谌〉玫慕F琢方!
越过试剑台,后方大片良田,也有一队弟子正在田埂间穿行,似是修神农道的弟子,正在一名老者的带领下引天地木灵滋养种苗。
虽不比大宗门声势浩大,弟子如云,却也有条不紊。
让人很难想象这个宗门建立至今只有七年光阴。
阴阳家的阴山寂默不作声地观察着,心道宗内长老让他多多打听此宗实力,果然是高瞻远瞩。
“……师尊好像带了好多人回来呢。”
试剑台上,曜灵刚与钟离舜切磋完,正抱着葫芦咕噜咕噜灌水,抬头便见昭昭和四名少年的身影掠过上空,朝客舍的方向而去。
十四岁的钟离舜身量颀长,已长成疏朗少年模样,他看了一眼,道:
“好像师尊提起过,应该是其他宗门精心挑选的弟子,送来我们宗门,帮我们制造封……”
“精心挑选送来我们宗门的!”
曜灵瞪大了眼,连忙摇醒在她旁边打瞌睡的容与。
“别睡了别睡了!阿与,我们好像要有师娘了!一口气四个呢!”
试剑台周围还有三四个弟子,被曜灵这一嗓子喊得瞬间醒神。
“什么师娘!”
“男子也叫师娘吗?是不是有点怪怪的……”
“怪什么怪,就要师娘!”
“谁去客舍那边打探一下,我要知道他们四个人的全部来历!”
只比七年前高了一点点的曜灵站在同门之中,个子虽小,气势却不弱。
钟离舜虽然身为大师兄,但每次只要曜灵这位大师姐一开口,便没人再听他说话。
即便这位大师姐,不知为何和旁边的容与一样,只长年龄不长身体,如今十二岁,看上去和五六岁时没有区别。
“报――”
煞有其事的小师弟从客舍跑回,打听到了那四人分别来自三个宗门,连姓名都问得一清二楚。
曜灵听完肃然点头:
“不错,再探再报!师娘之事马虎不得,我们师尊已经吃过一次亏,我不允许再吃第二次!”
有人开始浮想联翩:
“我们师尊以后会找什么样的师娘啊?其实我觉得,离风妖使就挺好的呢。”
“那我压小白妖使,他的狐狸毛毛漂亮!”
“离风妖使也有大尾巴呢!”
“那我们来投票,看谁才是最受欢迎的师娘人选!”
“离风妖使一栏,小白妖使一栏,还有今日这几位佳丽一人一栏……是谁把天枢道君的名字写进来了?晦气!”
钟离舜把笔藏在身后,无辜地看了看天。
第38章 人柱(二更)
聚众下注的行为很快引来了明决道人的注意。
试剑台上参与八卦掌门的弟子们列队而立, 每人被罚挥剑五百次。
对于这些弟子来说,五百次只不过是小惩大诫,并不算什么, 明决道人拿起地上那张写了好些个名字的纸, 视线落在最末尾的天枢道君上。
“你们议论掌门的未来道侣,怎会牵扯到人家天枢道君?这几票谁投的?”
曜灵和容与早已知道昭昭与天枢道君之间的关系,恨这位道君都还来不及,绝不会在纸上写他的名字。
不长教训的小弟子一边挥剑,一边兴致勃勃道:
“我投的!我们掌门这么好,就得世上最好的男子才配得上!”
明决道人慈祥地捋了捋胡须,笑眯眯告诉他――说得好, 奖励再挥一百下。
小弟子:?
旁边出身钟离氏的弟子撇撇嘴:
“什么世上最好的男子,不过就是个欺世盗名的伪君子罢了, 他若真这么好,当初我们钟离氏落难,就该帮扶一二, 而不是把我们丢开。”
其余钟离氏弟子也纷纷点头。
他们出生时, 钟离氏已摇摇欲坠,长辈们所反复念叨的昔日荣光, 他们一点儿没见到。
对这一辈钟离氏的弟子来说, 是云麓仙府的掌门托起了钟离氏,他们手中的剑, 身上的衣, 都是由云麓仙府所赐, 与天枢道君半点干系也无。
那位传说中的天枢道君再如何厉害, 也不过是远在天边的神话, 或许会有几分敬仰, 但也仅此而已。
唯有钟离舜张了张嘴,似乎想要替天枢道君辩解几句。
“天枢道君……也没有这么坏吧,这些年魔界内部分崩离析,好几拨人欲强闯修界,想要挟持魔族圣子号令群魔,若非天枢道君四处征战平定,我们即墨海首当其冲,何来这七年平静日子?”
“……”
众人默不作声,这话说得倒是没错。
这七年来,光是即墨海城关,明里暗里就不知被魔界进攻了好几次。
若非昆吾仙境派遣弟子镇守,又有天枢道君三次亲临,一路将敌人杀退三百里,按照即墨海的地势,早就民不聊生。
“但不是坏人也不意味着适合做道侣,我还是投离风妖使一票!”
“我投小白妖使!小白妖使才是最适合做贤内助的道侣!”
明决道人:“……真是一点教训不长,小心被你们师尊听见……”
“已经听见了。”
一树宫粉梅花下,翠衣女修揣着手,乌发间发钗轻摇。
见她出现,原本还在乖乖挥剑的小弟子们一拥而上,围着她夸张地喊“手好酸啊师尊”“好痛好痛挥不动了”。
她有些无可奈何地瞧着这些过于活泼好动的弟子。
一张张昂着的小脸似向日葵般朝向她,明知道都是在故意撒娇想免于受罚,也让人无法狠下心责罚。
“在背后议论我的道侣,还想让我替你们求情……让我看看谁的票最高!”
明决道人摇摇头:
“你总是这么惯着他们,还是要有一点做掌门的样子吧。”
昭昭拿着那张写了名字和票数的纸扫了几眼,视线在天枢道君的名字上掠过。
“说得像师尊你以前就像个掌门了一样。”
昭昭偏头对周围的小弟子道:
“师祖最近走丢了几次来着?”
小弟子们齐刷刷伸手,有的比五,有的比八。
明决道人抬头看天:“什么走丢,那只是我在思考道法,一时入迷……”
试剑台响起一片善意的取笑声。
-
三大宗门的弟子在云麓仙府的客舍中停留了十日左右。
这十日内,他们虽大部分时间都在客舍附近钻研阵法,但外面的动静还是会时不时传进来。
“……云麓仙府的人也不算多啊,怎么成天都这么热闹。”
休息的片刻,墨陵云把玩着手中笔杆,托着腮有些出神道:
“好想出去瞧瞧,他们整日都在笑些什么。”
阴山寂瞥了他一眼:“这么感兴趣,不如留在云麓仙府入赘――前提是人家掌门瞧得上你。”
墨陵云的脸腾地一下红了。
“你……什么意思!谁说我对檀昭仙子感兴趣了?人家堂堂一宗掌门,肯定无、无心情爱,你别污了人家名声!”
阴山寂冷冷一笑,转过头继续在桌前对封印阵法做最后的检验。
墨陵云抓了抓头发,听了阴山寂的话,他只觉得浑身都像有蚂蚁在爬,坐立难安。
于是欲盖弥彰地在屋内打转,嘴上还絮絮叨叨:
“再说了,我们才见了几面,阴山寂你这话实在太唐突了,还好檀昭仙子没听见,否则该误会我们是什么心怀不轨的浪荡子――”
“听见咯。”
窗边传来一个稚气的女童声音,戴着红色恶鬼面具的曜灵冒出一个脑袋。
“我们四只耳朵都听见咯,就是你想入赘我们宗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