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允许任何人夺走你,”谢兰殊的手指仍紧紧握住剑柄,神色有着极冷静的疯狂,“好不容易,你才回到我身边,我绝不允许――”
“我不是回到你身边。”
昭昭直视着他,以一种不容反驳的语调对他道:
“是我允许你,暂时待在我的身边,这份允许是有附加条件的,如果你不能听从我的话,我会随时收走这份允许。”
他瞳孔忽而紧缩。
那双杀气腾腾,令四周众人从头到脚都毛骨悚然的眼眸随着这句话而一寸寸软化。
雪睫低垂,谢兰殊松开了剑柄,他另一只紧紧攥住昭昭手臂的手,僵持许久后终于松开。
像是漂浮在水上的人被迫松开最后的浮木,这个松开她的动作,似乎给他带来了极大的痛苦。
但最后他只是平静地回答:
“……我会听你的话,在这里等你。”
昭昭暗暗松了口气。
“会尽快回来的,我保证。”
那个她刚刚嫁进去的沈府,昭昭的确必须回去一趟。
虽然有点危险,但处理这种事,谢兰殊的身份跟去只能添乱,还是她自己回去快刀斩乱麻解决好残局,更有效率。
昭昭跟沈府的人离开后,院子里顿时陷入了一片死寂。
谢兰殊面无表情地看向角落里的铜盆。
那里面是她穿着嫁给别人的嫁衣,他又添了一把火,要将最后一点灰烬也烧光。
烧完嫁衣的他转身去了厨房,厨房里放着刚刚做好的朝食,只是她连看都没来得及看上一眼,谢兰殊将它们全都倒掉。
等待的时间变得格外漫长。
昭昭离开之后,他像是失去了一切行动的动力,除了坐在那里等候之外,没有任何进食或是休息的欲望。
他并不稳定的神智会闪过许多画面。
那些她死亡的世界,不再认识他的世界,又或是他亲手废了她的修为,两人反目成仇,不死不休的世界。
谢兰殊又开始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哪个小世界了。
待会儿推开门的会是哪个她呢?
是拔剑来杀他的她,还是会笑着唤他夫君的她。
又或者昨夜的一切都是他幻想出来的,就像在第七百六十四个小世界里时,他被灵山种蛊后彻底失去神智,成了行尸走肉的疯乞丐,分不清梦与现实。
……是梦吗?
……真的都是他幻想出来的吗?
谢兰殊忽然起身,跌跌撞撞地回到内室,想要搜寻到她留下的痕迹。
但是昭昭停留的时间实在太短,屋子里什么也没留下,就连枕上遗留的一点气息,也很快消散在空气中,寻不到半点踪迹。
谢兰殊又想起了什么,冲向院子里的铜盆。
铜盆里的火刚刚熄灭,但里面余下的灰烬却还滚烫灼热,他像感知不到温度般伸手生生从滚烫的余烬中捧起衣裙的残片,融化的金钗,眼中突然有什么重重砸在地面。
他如得救的溺水者猛地吸取周围的空气,苍白的脸颊因缺氧而泛起不自然的红。
不是做梦。
他没有疯,他还清醒。
傍晚,天边彤云漫天的时,昭昭终于在谢家仆役的保护下回到了这里。
不料刚刚推开门,她便被一个勒得她几乎窒息的拥抱紧紧包围。
昭昭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安抚道:
“发生什么了吗?”
少女的体温与淡淡馨香萦绕在鼻尖。
心口的位置上那块巨大的空洞被骤然填满,谢兰殊的手掌极缓慢的、珍重地拂过她的长发。
“你那边,解决好了吗?”
他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静又正常,好像他从头到尾就如此镇定。
“嗯,我留了一封和离书。”
她先是与沈家人谈好了和离,留下和离书和大笔钱财,虽然昨日成婚今日和离有些丢人,但昭昭钱给得够多,对方与她成婚本就为了钱财,也就没有太过为难。
至于谢家,昭昭也去打了招呼,谢家夫妇尽管诧异,但昭昭告诉他们谢兰殊回来了,夫妻俩便也不难接受这个现实。
忙完这一切,昭昭才回到这处宅院。
“只留下和离书就可以了吗?”
他比较倾向于杀了对方,以绝后患。
昭昭没听出他这层意思,想了想道:
“虽然他看起来不太想签的样子,不过就算不情愿也没办法,毕竟他只是个凡人――你应该最清楚了。”
提起当初他留下的那封和离书,昭昭的情绪很平静。
但谢兰殊却忽然浑身一震。
混混沌沌的脑海中,突然从他极度排斥的回忆中,蓦然抽出了一段清晰的记忆。
他的确写过一封和离书。
“……对不起。”
他喉间干涩,找不到任何能够辩解的词语,只能够如同抓住浮木般,将她抱得再紧些。
昭昭听到他在自己的耳边低声的、卑微的呢喃。
“别丢下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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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亲吻(一更)
昭昭听了他的这番话, 不明所以地道:
“我当然不会丢下你。”
丢下他,她要怎么出去?丢下他,对抗灵山就少了一个极其有利的战力, 她又不傻, 怎么会为了那么久以前的恩怨意气用事。
“以前的事都过去了,别想那么多。”
昭昭安抚了几句,又想到什么,从他怀中努力抬起头。
“但是,有一件事必须跟你说清楚。”
谢兰殊垂眸默默听着。
“不许随便冲过来抱我,你抱人真的很痛。”
他手臂的力度顿时松了几分,但仍然没有松开。
昭昭皱了一下眉, 她发现这个人好像也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听话,于是只能再强调了一遍:
“轻轻抱也不行, 没有我的允许,不能随便碰我。”
仿佛要将她吞没至身体里的拥抱终于收回,谢兰殊站在傍晚的晚霞里, 极平和地望着她笑。
“饿了吗?”
“……饿了。”
“我去做饭, 你可以先休息一会儿,半个时辰就好。”
昭昭确实需要休息, 她觉得在三千世界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非常疲惫。
但走了两步才反应过来――
她方才提的几个要求, 他好像没有一个正面答应下来。
睡眠只能延缓身体里的疲惫感,昭昭醒来后吃了点东西, 总算能安安静静地思考离开三千世界的对策。
“……也就是说, 你在很短的时间内经历了近千个小世界?”
谢兰殊:“嗯, 但这个很短的时间, 指的外部的时间, 对于身处三千世界的我们来说, 这里的时间流逝的速度并没有什么异样。”
昭昭顿了顿:
“也就是说,从昨夜到现在……真正的时间只过了很短暂的一瞬。”
“或许比一瞬还要短。”
昭昭似乎明白了为什么那些修为绝世的大能,在这里面也会被折磨到神智迷失。
身体在极其短暂的时间内,被迫穿梭在成百上千个纷乱的小世界,经历了成百上千种不同的人生。
并且,这些人生并不全都是美好的。
很可能在上一个世界中好不容易完成了此生夙愿,下一个世界美梦就被击碎,一切回到原点,甚至有可能比原本更糟糕,情绪颠覆只在顷刻之间,这样的轮回还看不见尽头――
发疯简直太正常了。
能在这样的混乱中还保持情绪稳定,才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在担心吗?”他握住昭昭冰凉的手指,很轻地搓揉,“你的手好凉。”
手又不知何时被他握住了……昭昭默默地把手抽了回来。
“难道你不担心吗?”
庭院里的疏竹簌簌作响,筛下几片月色残影,银发青年在忽明忽暗的光影中轻声问:
“担心什么?”
“当然是担心不能回到现实。”
他恍然,抬眸望向昭昭:“原本是担心的,可是你来了。”
昭昭蹙起眉头。
“三千世界并不是幻境,也不是虚无缥缈的某种可能性,你明白吗,我们如今所在的这些小世界,和我们原本的世界,是一样真实的存在。”
准确的说,他们并不是被关在了一个无法出去的牢笼,而是每一个小世界,都是一个单独的牢笼。
他们只是在不同的牢笼之间穿梭。
“既然所有世界都是真实的,那么,‘回到现实’就无从提起。”
他瞳色深深,恍若月夜下的深潭。
“与你同在的世间,就是我的真实。”
“……”
啪地一声。
昭昭的双手贴在他的两颊,因为用力过猛,巴掌拍在脸上时发出极清脆的声响。
谢兰殊瞳孔微缩。
“别说这种蠢话,我不会跟你像流浪狗一样,在这些不属于我的小世界里一直乱窜下去。”
她的眼神格外亮,有种笃定的悍然。
“或许在这些小世界里,有比现在的我过得更好的世界,但我不属于那些地方。”
“在云梦泽将你捡回家中,与你成婚,被你丢弃,在修界摸爬滚打九死一生,这些的确都是我不想经历的事情,但是,我不会像个懦夫一样,抛弃掉这些让我痛苦的过去,自欺欺人的占据不属于我的世界。”
“我有我该回去的地方,是经历了这些不愿经历的痛苦的我,亲手创造的世界,真真正正属于我的世界。”
昭昭捧住他的脸,一字一顿地警告他。
“我之所以现在要在这里受这种苦,都是为了救你,谢兰殊,我其实并不要求你救我,只是,不要让我因为你的一己私欲死掉,你能答应我吗?”
谢兰殊久久凝视着她的瞳孔深处。
恍惚间又记起很久以前的那个少女,她独自越过万水千山,登上凡人遥不可及的仙境,用尽了她能想到的一切办法。
最后只能用自己的性命赌他来见她一面。
到如今,她对他已经别无所求,唯一的期待仅仅是――
不要让她因为他的私欲而死。
愧疚与悔意一寸一寸地蚕食着他,任何言语上的道歉都显得无比苍白。
因为他亲眼见证了她受过的所有苦难,见证着她是如何带着血泪走向他,又如何心灰意冷地转身离开。
“……我答应你。”
他嗓音干涩地答道。
“其实,我已经大致猜到了离开这里的办法。”
昭昭忙问:“什么办法?”
他抬起头,望向头顶无垠的苍穹。
“既然我们并非处在一个与世隔绝的结界内,那么只要不断的在这三千世界中循环,一定会回到那个我们原本所在的世界。”
谢兰殊收回视线,平静地对昭昭道:
“只要在那之前,我们都没有疯。”
-
话虽如此,但昭昭觉得这并不是一件容易办到的事情。
尤其是对于已经精神不太稳定的谢兰殊而言。
因为他们得出这个结论的第二天醒来,昭昭就发现他们已经不在原本的那个小世界了。
意识到自己所在世界的昭昭无比确定,他们在不同世界的轮转,一定是被灵山巫咸暗中操控着的。
长剑坠地,在空荡的石洞内回响着刺耳的声响。
躺在地上的昭昭一根手指也动弹不得,似乎因为与人奋力抗争,昭昭感觉自己灵力枯竭,浑身上下皆是让她痛苦难耐的伤痕。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是我伤了你……是我……废了你的修为……”
站在她身前的谢兰殊逆着光,身后立着无数昆吾弟子。
从昭昭身上出的鲜血流向他的脚步,染红了他一尘不染的鞋边。
他似乎不敢面对眼前的画面,弟子们无比惊诧地看着道君脸上一贯冷静自持的面具寸寸碎裂,从裂缝中迸裂出难以遏制的痛苦。
昭昭试图说几句话安慰他,但她实在痛得什么也说不出口。
她醒来的一瞬间便拥有了这个世界的记忆。
在这个小世界中,她做了预知梦,登上了昆吾,离开后仍然建立了云麓仙府,前半段除了没有谢兰殊的插手,其余与记忆中相差无几。
分歧是从曜灵和容与都被带走开始的。
魔族带走了容与,灵山带走了曜灵,昭昭修为有限,无法与这两族相抗,不得不走入堕魔歧途。
虽然保护了容与,但意图进攻灵山之举引起了修界反扑,她与身为道君的他成了真正意义上不死不休的敌人,最终魔界大败,她被天枢道君逼至绝境,废掉了所有修为。
两人进入这个小世界时,正是天枢道君刚刚将她修为废掉之后。
“师尊……您这是要做什么?”
一旁的弟子宗斐见谢兰殊一边给昭昭输送灵力,一边将昭昭打横抱起,急忙拦住他。
“这可是入侵修界的魔女,师尊您不会是想救……”
“我当然要救她,让开。”
昆吾弟子一片哗然,宗斐更是急得满头是汗:
“师尊不可啊!您要是救了她,该如何同修界交代?”
谢兰殊抱着她朝前走了一步。
石洞外响起一片灵剑出鞘的剑鸣声。
昆吾弟子从入门第一天开始,皆受天枢道君教导,深信除魔卫道乃是天职,绝不可徇私,哪怕是制定规则的道君本人,也不能违反这套准则。
谢兰殊又向前走了一步。
昭昭勉强撑起一点力气,扯了扯他的衣襟。
“谢兰殊……”
他其实已经不太能听清这些人在说什么,占据他脑海中的,是他亲手废了昭昭修为的痛苦与悔恨,以及不顾一切想要救活她的执念。
为什么要阻拦他。
这些阻拦他的人,多么碍事。
他就是为了保护这些人,才会废掉她的修为,犯下无法挽回的错误。
“谢兰殊……”
昭昭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一个受害者,却要在这里安抚凶手,她又拽紧了一点。
“谢兰殊,你答应过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