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江从容开口:“今日不去议事殿,本就是为陪康乐公主。”
云贵妃只觉得心口一跳。
她斟酌再三,还是犹豫着开口了:“敢问韩大人,对绵绵是……”
她不敢问,韩江却说得坦然:“正是云贵妃所想的那样。”
云贵妃正了神色,语气郑重道:“既如此,韩大人年长绵绵七岁,又宦海沉浮多年,凡事心中皆知利弊较量。韩大人既然肯在我面前坦诚心意,想必对绵绵也是真心爱护的。”
“既如此,有一件事情我便不得不告知韩大人了。”
韩江抬手,温文尔雅示意:“洗耳恭听。”
“绵绵自幼身体不好的事情天下皆知,而众人也知道,是慈宁山上的遏苦大师为她点灯祈福后,她的身体才慢慢好起来,恢复成现今模样的。”
韩江心中已模糊知道她想说什么,安静听着。
“之前我们为绵绵挑选夫君,外人看来,只当是康乐公主到了年岁,该议亲了。实则――遏苦大师下山前,特意嘱咐,绵绵需得在十六生辰前成亲,由她的夫君一步一叩首行至慈宁山殿前,亲手为她再点一盏长明灯,才能长久。”
她垂眸,说得认真仔细:“当初给康乐挑选画像,都是特意合过生辰八字的,宁家的宁思明是极合适的,楚家楚靖远也很好,苏家……苏鸿也可……”
云贵妃眉眼恬静地看着韩江,轻声问:“听闻,韩大人是不信神佛的?”
韩江点头,神色淡然:“不信。”
“韩大人不信便罢,但我们这些亲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哪怕是一丁点的可能,我们也不想绵绵受到丝毫的伤害。”
“韩大人……”她看着康乐如花似的笑靥,一时有些不忍说出后面的话。
“无妨。”韩江的声音有些沉,他看向康乐的目光也厚重深邃,像是一道不见天日的漩涡,一旦坠入其中,便再无逃脱的生天。
他轻声似耳语道:“若真到那一日,我虽不会放手,但也不会放弃。”
“总归有办法的。”
云贵妃还想问是何办法,韩江却已转身,恢复了平素的冷淡平静,只是在撞到康乐目光的霎那,柔了眉眼。
他对着康乐伸手,说:“过来。”
云贵妃、赵楚韫还有赵霄一同望过来,康乐犹豫了下,有些羞涩,耳朵粉粉的,伸手过去,问他:“做什么?”
韩江捏住她的指尖,牵着她一步步走向自己。
他如此明晃晃,这般张扬毫不掩饰,赵楚韫皱眉看着他:“你今日不去议事殿,要带绵绵去何处?”
康乐也抬头,好奇地看着他。
韩江在康乐的家人面前,握着她的手,伸手为她簪好发鬓上的那朵栀子花。
淡声道:“出宫,去玩儿。”
他毫不避讳地稳稳牵住康乐的手,颔首,彬彬有礼道:“告辞。”
第28章 一起游湖
云贵妃、赵楚韫和赵霄都看着呢, 康乐有些不好意思。她想要抽出自己的手,却被韩江紧紧抓住,丝毫不肯松开。
韩江偏过头,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康乐轻轻地哼了一下, 却只能任由他牵着了。
“云姨姨, 长姐……”康乐声音轻软地喊她们。
云贵妃温和地对她笑了笑, 摆了摆手,道:“今日天气晴朗, 你出宫散散心去吧。”
赵楚韫看了韩江一眼, 交代道:“下午早点回宫。”
这意思便是允许她出宫去玩儿了。
康乐乖乖应道:“好,我记下了。”
只是说要去玩儿, 康乐仍有顾虑,不放心地软声问他:“你今日真的不去议事殿了吗?”
韩江答得随意:“不去。”
“好吧。”康乐有些开心,但很快又微微皱起眉头,犹豫问道:“那, 我们出宫要去哪里呀?”
韩江脚步一顿, 没有立刻回答她的问题。
康乐长在深宫,除了这段时间基本从未出过皇城,对京中各处毫不了解。韩江虽在京中已经七八年, 但常常醉心公务,休沐时也从未赴过其他大人的邀约,对京中游玩的地方也不甚了解。
因此只说去玩儿,两人却谁也不知道能去何处玩儿。
从碧跟在他们身后, 把所有的话听到耳内, 闻言默默提示:“听闻绿堤处柳荫成野花开千里, 是京中最时兴游船放风筝的地方。”
她顿了一下, 又补充了一个看上去更加正派的理由:“公主的府邸也快建好了, 最近就要栽种绿植,公主也可以再去瞧一瞧,还有什么不合心的地方要改一改。”
韩江看着康乐,问:“想去哪里?”
康乐心中还是有些挂念自己的公主府的,且……她偷偷看了韩江一眼,等往后出宫居住,过不了多久,公主府应当会不止她一位主人,那便有必要请他来一起看看想要什么样子的府邸了。
她仰着头,含着笑意,乖乖道:“我想先去看看公主府。”
韩江点头:“好,那就先去公主府。”
他们二人旁若无人,从碧在后面却看得有些焦急,她目光往四周看了看,影影绰绰能看到绿荫掩盖下宫人们来来往往的轮廓。
她咬咬牙,低着头上前恭敬道:“虽说只是初夏,但走着这么久了,公主也该累了。”她奉上香帕,头也不抬道:“公主擦擦汗吧。”
康乐一怔。
她犹豫了下,偏过头看向韩江。韩江从容地同她对视,轻轻地笑了一下。
然后慢慢地松开了,两人一直交握着的手。
从碧上前一步,几乎是把帕子强行塞到了康乐手中。康乐接过,握在手心里,感受着丝帕丝滑柔软的触感,擦了擦指尖。
康乐哪里有汗呢,她身体娇弱,气血不活,烈烈冬日里惧寒畏冷,炎炎夏日也体凉无汗,莫说行这几步的路,就是在大太阳下站上半天,也清凉无汗。
但从碧这样说了,她看着从碧紧张的神色,和韩江平静从容的表情,忆起两人指尖交握时心口跳动的频率,忽又不由地恼了。
韩江怎能这样从容,好似握着的不是柔荑,而是一块木头。
她握着丝帕,轻蹙秀眉,抿着唇,把掌心也认真擦过,似是要擦去那里残留的某人温度。
余光却轻轻一瞥,看到韩江的手伸回袖笼中,轻轻地握掌成拳攥着袖子一角,用慢慢散开。
面上仍是光风霁月。
康乐又没有那么恼了,毕竟某人面上从容淡定得很,握着她手的掌心温度却热得烫人。
想来,也并没有表现得那么平静。
她握着那锦帕,抿唇一笑,一手抓住韩江藏在袖下的手,托着把丝帕放进他掌心,看着他面上稍显诧异的神色,弯了眼睛,声音甜软道:“初夏天热,行了许久,似乎你比我更需要锦帕。”
韩江微怔,展开手,任由那丝滑清凉的锦帕从康乐指尖慢慢落入他掌心。
像一捧清泉,又软又滑落下来,从掌心到指缝,柔得一手都掬不住。
小公主的目光却比清泉更加暖软,像是含着春日里的一汪水,盈盈亮亮,美不胜收。
韩江略有失神,又很快回过神来,面上依然不动如山,接了那锦帕,手一反转,虚虚握在掌心,挑眉看向康乐,眼神戏虐道:“公主说得极是,那臣便收下了。”
说着,径直把锦帕揉了揉,神色平静地拢入袖中。
从碧眼观鼻鼻观心,心中叹气,有些后悔自己多事。一个锦帕而已,两人推来拒去,却比牵指尖更加暧昧。
她只能把头低的更低,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到。
好在康乐也没有再纠结于锦帕,她想了想,问韩江:“去公主府,你要坐我的马车吗?”
韩江今日是骑马入宫的,如今马还拴在皇城门口呢,且骑马远比慢吞吞地坐马车便利得多,还能自在地看看街边小摊。
但,有什么风景能比簪着栀子花香香软软的小公主更好看呢。
韩江正色道:“自然,不然若是被其他大人看到了,参我个无事缺勤,岂非委屈。”
簪着栀子花的小公主是香香软软,小公主的马车也是宽敞又舒适。
座位上铺满了软垫,四角挂着香薰,角落隐柜每日放着新鲜的点心、解闷的闲书奇巧,炉子可以生火,汨汨地散发着滚烫的果茶香。
韩江扫了一眼,对小公主的娇贵有了新的认知。
康乐的公主府很大,亭台楼阁处处精致,池馆水榭雕梁画栋,拱门和回廊布置得精巧,便是随意驻足,回首看去,处处皆是可以入画的风景。
康乐很喜欢,她伸手轻轻摸了摸红漆木柱,余光偷偷看一眼韩江,装作不经意地问他:“你喜欢海棠花,还是喜欢芭蕉树呀?”
在朝堂上浮沉数载还能步步高升的人,怎会没有一颗七窍玲珑心。
小公主笨拙羞涩的试探,在韩江眼中简直比昭昭明日更加显眼。但他也只是依着红柱,把朝堂上的一身端正肃穆,散成了风流惬意,略垂首,眉眼温柔,口中却恶劣,故意为难道:“若我都不喜欢呢?”
“不喜欢海棠和芭蕉树,还有别的呀。”
小公主不知人心险恶,还步步纵容,天真又宽容道:“还有迎春,绿竹、紫藤、金桂、芍药……”
韩江得寸进尺:“我都不喜欢。”
“啊……?”小公主似是没想到他这样挑剔,怔了怔,神色为难,软绵绵问道:“那……那你喜欢什么呀?”
他伸手,指尖动作轻柔地抚了抚康乐发鬓上那朵盛开的栀子花,声音温柔下来,看着康乐,说:“喜欢栀子花。”
那指尖好似不是抚在柔软的花瓣上,而是落在了身上。
康乐不由地绷直了背,垂着眼睛,目光无措,耳根飘起淡淡的粉。
“那……”她声音绵软,目光更柔,好似没有脾气似的,说:“那种栀子花也很好。”
便是再铁石心肠的人,遇见柔软又满心信赖的小公主,都要化为绕骨柔。
韩江收回手,眼神淡淡无奈,笑意却真切浮现眼底:“栀子花很好……”
康乐抬眼,茫然地看着他,韩江顿了一下,慢慢补上后半句:“你喜欢的都很好――”
只要你喜欢,我便喜欢。
所以不必问我想种什么,你挑选的,我皆会视若珍宝。
直到看过公主府,坐上马车去青堤,康乐还在为他那句话失神。
韩江好像一直都是言语简洁冷淡,面上平静如水,扫过来的目光偶尔透露出几分没有压住的炙热,可是――
举止却温柔宽厚,似一堵温柔的水墙,无论康乐想要什么、做出任何的选择,他都会沉默且温柔地承托住,宽厚纵容地为她达成。
韩江能感知到她任何一个细微的情绪变化,任由她沉默了许久,终是开口打断,轻声问:“在想什么?”
“在想……”康乐正要回答,忽然看着外面眼神一亮,小声惊呼道:“好漂亮!”
青堤旁杨柳夹岸,时至夏日,柳条已郁郁葱葱,长长地垂下,在清风中慢慢悠悠地晃着,旁边艳桃灼灼,百花千色,五彩缤纷,远处更有湖波如镜,波光粼粼映出白鹤倩影。
康乐在宫中也见过碧湖,只是那湖只是一景,合着假山石亭台楼阁,是宫墙里一道精致的角落罢了。
这里的湖却一碧万顷,远远看去竟看不到边际,连华贵的两层雕花游船浮在上面,也飘飘荡荡的,像是小孩的玩具似的。
“喜欢这里?”韩江并未看外面被康乐称赞的美景,淡淡一瞥便收回视线,目光仍专注地落在她身上。
康乐点头,诚实道:“喜欢,这里好美。”
小公主生于深宫,没有见过大江大河,丁点大开阔的湖面就让她连连惊叹,若是以后见到更好的……
韩江眸色一深,手指扶着窗棂敲了敲,淡声问:“想坐船吗?”
湖上飘着好些花舟,精致的两层船楼缀着彩飘带摆满鲜花,更有悦耳丝竹声缠缠绵绵,余音缭绕,飘在万顷碧波上,像是浮在星河的仙船。
康乐艳羡:“可以吗?”
她开了口问,天底下还有什么事情是不可以的。
韩江扔出一块牌子,对侍卫漫不经心吩咐道:“拿着这个,去调一艘最好的船来。”
侍卫领命而去,从碧在一旁看着,犹豫了下,小心地问:“听说这个时节来泛舟的人极多,许多船皆是各家自己备的,寻常人只能租来普通蓑舟,韩大人这是差人去……”
韩江随口道:“无妨,等着便是。”
片刻后,侍卫来请,回禀道:“韩大人,船已备好。”
从碧扶着康乐,走到近前才不由地惊呼。这画舫精致华美,虽是船型,但船身做成亭台楼阁的样子,分为两层,精致绝美,像是浮在水面上的园林。
虽是仓促准备,船上已备好船夫厨娘,还有舞乐琴箫,捧着玉盘的翩翩少男少女,并一应珍稀瓜果花木。
康乐看了一眼,虽觉惊奇,但并未觉得珍贵,还是风景更吸引她一些。
琴声起,歌女应声而和,舞姬跃起。韩江带着康乐行至二楼,下人奉上果茶点心依令退下,并不敢打扰。
画舫缓缓推开波浪,湖面依然平静,却不知众人已经为这艘船的出现炸了锅。
“怎么回事,这船不是只有每年七夕才会出现,只请京中的才子佳人登船,其他时间一概不会出行的吗?”
“可不是,听说上一年七夕,有人豪掷万两想得一登船资格,都没能达成呢。”
“哎,苏姑娘,你去岁登了船,可知那船上真如传言一般,黄金铺地白玉砌墙,往来服侍的侍女小厮们如同仙人一样?”
人群中,苏柔掩唇笑了一下,矜贵温婉道:“是颇为华美精致,但也没有传言得那么美轮美奂。只是上船的都是京中首屈一指的文人墨客,我愧得一登船名额,只是登船跟着诸位前辈学习罢了。”
“哎,苏姑娘谦虚了,你可是天下扬名的才女,这登船的名额,你实至名归!”
众人一起附和着,极尽言语吹捧称赞了一番。
话一转,又对这华美的画舫生出好奇心。
“这是京中哪位大人,能随意调用这艘画舫啊?”
有人摇头,“能调动这画舫的大人没几位,且诸位莫要忘了,今日可并非休沐呢,那几位大人应当都入宫议政去了,断不会出现在这里。”
“那你说,画舫里坐着的是谁?”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但好奇心却因不知更盛,有人提议:“不如,咱们凑近了瞧瞧去?”
在座的都是各世家的贵族小姐公子们,除了顶上的宗族长辈管教外,惯来随心所欲,就是在天上捅出窟窿来也没有关系。
苏柔端庄娴静地坐在人群最中间,眉眼温和,心中却有些不耐。
昨日苏府发生的事情,她虽并未亲眼得见,但一情一景知之甚详,得知韩江带人闯入苏府,踏破大门把康乐用披风揽在怀中抱走,她便绞紧帕子一脸霜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