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枝气极反笑:“你不如先掂量掂量自己是否能活过今晚。”
话落,整个屋子里的气氛徒然凝固,头儿眼里明显露出了杀意。
桑枝拿出腰间的骨笛握在手里,在他的视线里一步步地后退,而后跑向了炼丹炉的房间,他们在台子上讲的话,底下的人听不清楚,只能感觉到剑拔弩张的气氛。
他们捧着手里的泥丸,有些人抵抗不住诱惑吞了下去。
还有一部分则是顾虑着先放了起来,不敢尝试。
鞭子男想去追桑枝被头儿阻拦:“圣女的武功不知被谁封了,掀不起风浪,我们将来还要回蜀地,不能动她,不然咸鱼教的人不会放过我们的。”
闻言,鞭子男收回了鞭子退回原位。
“是,可圣女有蛊神庇护,她若是想……”
头儿斩钉截铁道:“她不敢,蜀地有传言圣女身边时常跟着金蟾使者,但此次她能被你们当作路过者抓进地窖,就说明她是私自来的中原。”
“不敢带着使者以及咸鱼教的下属,自然也就不敢掀起风浪被教主知晓。”
鞭子男应道:“不愧是头儿,考虑周全。”
桑枝一进入炼丹炉,就被浓重的血腥气冲到皱起眉,里面的柱子上绑着六个人,手臂被架在侧边的横栏上。
六个人的手腕上都被划开了一道口子,正在源源不断地往下滴血。
正对着的地上摆放着跟盆一般大的瓷碗,里面积聚了不少血液,浓稠到发暗。
她眉间的皱褶越来越紧,一脚踹开了丹炉的门,里面只有正在燃烧的丹炉,并没有任何一个人存在。
桑枝一怔,视线转向被绑在柱子上的六人,她上前将他们头上的黑色布袋一个一个揭开。
揭到第四个的时候,她看到了被蒙着眼的苏一,他的面色被苍白取代,隐隐还有些发灰,她心下大骇,赶忙绕到他身后去解绳子。
像是怕他们挣扎逃脱,绳子系得很紧,她越是着急就越解不开。
“是桑桑吗?”无比虚弱的声音响起,桑枝愣了下。
手上的动作缓和了下来:“你还活着。”
苏一轻叹息道:“活不了多久了。”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到了临终之际。
她好不容易解开绳子,失去束缚的苏一支撑不住一头摔在地上。
打翻了地上已经蓄了大半的瓷碗,血色顺着蔓延到桑枝的脚下,她不由颤了下,抖着手去解苏一脚踝上绳子。
等全部都解开,又绕到前面去将他扶起来靠在自己腿上。
“别睡,清醒一点,你是什么时候吃得长生丸?”
她边说边去撕新裙子的裙摆,撕下来大片,把布条折叠成长片用力裹住苏一还在流血的手腕,血液不消片刻就浸湿了布条。
把淡红染成了刺眼的血红。
桑枝一只手按住伤口,想阻止血液继续渗出,加快凝固。
苏一强撑着一口气,用气音道:“一个时辰前。”
两个小时,应该还没被完全消化,桑枝用另一只手想去扣他的喉咙:“张嘴,这根本就不是什么狗屁长生丸,是上路送死丸。”
苏一张开了一道缝隙,她就着急地将手指伸进去不断地刺激咽后壁。
一直到他痉挛吐到只能吐出胆汁,她才松手,不顾手上和身上的污秽,不停地拍着在翻白眼似乎要晕死过去的苏一。
用声音唤他的意识:“不要睡过去,一定不要睡过去,你想想还在外面的家人,他们还等着你回去,苏一,听到没有……”
苏一好久才能应一声极轻的“嗯”。
桑枝仰头呼出了一口气,随后看向柱子上还被绑着的五个人,已不知是生是死,他们的手腕还在不断地滴血,落在血瓷碗里溅起血珠。
但她已经没了多余的力气去把所有人都救下来。
短短一刻,她突然意识到魔教的可怕之处并不是空穴来风。
今日她若不是咸鱼教的圣女,若没有他们口中所谓的蛊神庇护,即使是蜀地人,也一样会被绑在这里变成血奴。
苏一的呼吸越来越轻,她不会医术,即使在现代她学的是动物医学,但现在一个活生生的人躺在她怀里,她除了握着他的手腕止血,没有丝毫办法可以延缓他的死亡。
内力被封,连带着人闯出去的本事都没了。
不知姜时镜什么时候来,她突然有点想念那个一身红衣劲装的少年,似乎带着令人安心的魔力。
“苏一,你睡着了吗?”
她轻轻地问。
回答她的是无限的沉默。
屋内一瞬寂静了下来,只剩下血液滴答声。
这是她来这个世界后,第一次感到疲惫,无力感像是攀着她的脊背爬上全身,压着胸腔内跳动的心脏,让她忍不住红了眼眶。
怀里的人面色逐渐被灰白替代,眼皮并未闭紧露出了一些眼白,桑枝深呼吸了好几下,做了个大胆的决定。
她把人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指尖按在他脖间还能感受到细微的脉搏,弱到几乎要消失。
双膝跪在苏一的身边,拿出来腰间玄色的荷包,里面混着许多休眠蛊,她翻翻找找取出了一只僵硬的蛊虫。
把手腕上的布条挑起,将蛊虫放在伤口处,随后用力咬破自己的手指,将血滴在蛊虫身上,血液被吸收后,僵硬的虫身逐渐恢复生机。
见此,她拿起放置在一边的骨笛吹响,和以往控制毒物的高昂曲调不同,笛声悠扬婉转,透着些淡淡的寂寥。
蛊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钻到被划开的伤口里消失不见。
曲调很短,大概半分钟的样子,桑枝就能看到苏一胸口的起伏明显强烈了起来,就连脖间的脉搏也有力了些。
她顿时松了口气,虽然不知道这种方法是否可行,但只要心脏还在跳,等姜时镜来救他们出去后,一定有办法能把人救活,实在不行就送到神农谷想办法。
她不信这个书中世界连个起死回生的神医都没有。
隔间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吵闹声,似乎还掺杂着打骂和怒吼。
桑枝听得不真切,但她反应极快地爬起来用力把靠墙的桌子连同桌上的东西一起推到了门口,把门堵住。
第32章 晋江
◎白日失踪32◎
她是故意威胁头儿跟他闹掰, 不然等姜时镜和村民们全来了,她无法解释她圣女的身份。
门外的吵闹逐渐变得剧烈,甚至还有人撞到了门上, 发出巨大的撞击声。
桑枝环顾了一圈喏小的隔间, 费力拖着苏一进了最里面正在烧制的炼丹炉的屋子, 将人藏在丹炉后面的柜子里,又用支架把柜门堵上。
她想起头儿藏在墙壁暗格里的黑盒子, 里面是天魔教的残页, 她上次没法光明正大地研究残页背后的秘密。
这次若是离开估计就再也拿不到了。
按记忆里的位置一寸寸地摸过去,果然让她摸到了一处凹下去的地方, 用力一按, 里面弹出来了一个暗格。
她打开黑盒子取出残页, 草草的叠成方块放进荷包里,再把暗格推回去复原。
而后坐到柜子边靠在支架上, 呼出一口气,身上沾满了苏一的鲜血和吐出来的污秽,手上也都是凝固的血渍。
新裙子下摆被撕得破破烂烂, 看上去狼狈不堪, 她低头看了两眼,想起什么来, 又撕了一片下来,裙摆变得更短, 露出了里面白色的底裤。
她把布条叠在一起,内侧沾上鲜血绑在自己的手腕上,营造自己也是被取血的受害者。
外边一共六根柱子, 她只能是第六个被取血的人。
门外的动静越来越大, 惨叫声混合着兵器的碰撞声震得人耳朵发麻。
堵着的桌子在撞击下被一点点推开, 直到变得能容纳人进入。
似乎有人趁着混乱闯了进来,桑枝抬起眼望了过去,只见红色劲装的少年跃入眼帘,那双好看的挑花眼内似乎藏着担心。
再一眨眼,只剩下冷意。
在昏暗的环境下待得久了,原来真的会眼花。
“让你把自己弄狼狈点,没让你真狼狈。”少年疾步到她面前,看到她残缺的下裙,脸色一冷:“他们动你了?”
桑枝用手撑着地面想站起来:“没有,他们不敢。”
动作间,姜时镜瞟见她手腕上明晃晃包扎的布条,里面似乎还有血迹渗出来,他抓住她的手臂固定,不让她再有动弹:“你被取血了。”
桑枝微怔,她挣扎着把手抽了出来:“我没有被取血,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等出去了,我再跟你解释。”
手上黏腻的血渍粘在少年的指尖,红得刺眼。
“姜公子,你妹妹在这里吗?”嘈杂的声音里突然传来一道清晰无比的询问声,半开的门被用力撞开。
似乎还有别人也一同走了进来。
姜时镜沉下脸,弯腰靠近桑枝,悄声道:“官府的人在这里,装晕。”
桑枝听话地闭上眼,下一瞬身体一轻被姜时镜拦腰抱了起来,她脑袋靠在他的怀里,能清晰地听到少年胸腔内一下下跳动的心跳,震耳欲聋。
“在这里,找到了。”他转过身露出怀中狼狈不堪的少女。
隔间的门被暴力拆了下来,宁戚身后涌进来了不少人,下一刻皆被柱子上绑着的五个人惊住。
其中三个人已经被桑枝先前找苏一的时候掀开了黑色布袋,露出来的肌肤透着灰白,手腕上的血一刻不停地往下滴落。
地上的瓷碗里已经盛满了血液,其中还有一碗被打翻将地面染得通红。
有人颤颤巍巍地问:“这这是在做什么,取人血?”
宁戚反应最快,连忙跑上去想把绳子解开:“快来帮忙,他们很可能还活着。”
绳子系得很紧,很难解开。
“走开,我用刀把绳子砍断。”几刀下去后,五个人都被从柱子上放了下来。
宁戚是村庄里公认会点岐黄之术的人,她按顺序去探每个人的脉搏,又去听他们的心跳,除了一个健壮些的男人还有微弱的心跳,剩下三个人尸体都快凉了。
宁戚双手发凉,面色难看地将结果告知。
有村民认出了面孔:“这不是曹家的独哥吗,宁丫头你再给看看,真死了曹大娘可怎么办。”
宁戚摇了摇头,脸色更白了:“曹大哥的尸体都凉了,再过一会儿都要僵硬了,死了怕是有一会了,我们来得太晚了。”
“作孽,真是作孽啊,活生生取血,真是丧尽良心,老天怎么没一道雷劈死他们。”有人怒骂道。
“是不是再来得早一点他们就都有救了?”有人哭道,“咱们要是早点信宁丫头的话,也不能是现在这个场面。”
他甩了自己一巴掌:“真该死啊,我怎么就那么蠢。”
宁戚没在这里瞧见她爹,对还在懊悔的村民劝道:“还有活着的,先把人搬出去,让外面的大夫看看能救一个是一个,大家都不要挤在这里了。”
村民七手八脚地把人抬出去,宁戚走到姜时镜的面前,看向他怀里紧闭着双眼的桑枝,她的脸上带着面纱无法看清面容,但见她满身的血,手腕上还缠着布条,想起柱子上其他五个人的情况,几乎是不抱希望的叹息:“你妹妹还活着吗?”
姜时镜:“活着。”
宁戚一怔,松了口气:“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她环顾了一圈这间屋子,忧愁道,“就是不知道我爹是不是也还活着。”
姜时镜没回话,抱着桑枝往外走:“我先上去了。”
宁戚看着他的背影,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最终叹了口气,任由他消失在视线里。
外面的房间混乱一片,从隔壁城派遣过来的官兵正在清缴地窖内的人,反抗者就地斩杀,其余人士全部捆起来押送。
桑枝不敢睁开眼,只能不动声色地用里面的手轻拽了拽姜时镜的衣服。
姜时镜感受到力气,停下脚步,低头凑近了些:“怎么了?”
桑枝用气音小声道:“炼丹炉隔间底下的柜子里藏着一个人,还活着,叫苏一,你救救他,他是无辜的。”
姓苏?
他拧起眉喊了声:“云母。”
立即有一道男声应到:“属下在。”
他吩咐道:“柜子下的人救出来,别惊动别人。”
男声道:“是。”
桑枝待在他怀中微怔,他身边还有暗卫跟着?之前怎么从没见他喊出来过。
分明是夜晚,但何伯的后院里火光通明,偌大的房屋被层层官兵围着,密不透风。
身穿官服的长者一见到姜时镜就上前,看到他怀里安然躺着的少女松了一口气:“令妹可还安好。”
这话问出来,他自己也意识到不对,毕竟那一身的血是无法忽视的。
姜时镜环顾了一圈后院,大夫正在给被救出来还活着的村民诊治,根本忙不过来。
他没搭理隔壁县令,只道:“我带她去里面的屋子休息。”
说罢,绕过还想关心状况的县令往屋子里面走,何伯家里的空房间很多,且都打扫得很干净,他踹开一间房门,弯腰把桑枝放到床上。
将门关起来后,才道:“这里没人,可以睁眼了。”
桑枝睁开眼灰色的床幔映入瞳内,她眨了眨眼,许久才从床上坐起来。
问道:“是颜大人派来的人?”
姜时镜到桌前倒了一杯水递给她:“不是,颜词没有权力插手这件事,他让人委托的隔壁县的县令连夜过来处理。”
桑枝接过杯子握在手里,她的声音透着浓重的疲惫:“他们给地窖里所有村民都喂了长生丸,就连跟随的下属都有一颗。”
姜时镜视线下滑挪到她手腕上:“你也吃了?”
她摇了摇头:“我不傻,也不追求长生。”
少年把她手里的杯子取走,放在地上,而后坐在床沿握住她的手臂一点点解开了她手腕上的布条,直到看到里面的血渍凝固在皮肤上,但腕间完整并未有一丝伤口。
他沉默着把布条又绑了回去:“你很聪明。”
懂得怎么避害就利,把自己伪装成受害者。
桑枝只觉得身心疲惫,也没有力气再跟他拌嘴,垂下眼看着他绑布条的动作,轻声道:“你说如果他们真的炼制出了长生丸,那人命是不是就会变得一文不值。”
炼制一炉需要好几个人的血,长生的背后是无数人的死亡。
姜时镜垂着眼,似鸦羽般的眼睫遮住了神色:“不会有这种东西存在。”
他把布条打了个死结,看到她掌心里凝固的血渍下还有已经结疤的擦伤,叹了口气:“还有没有其他地方受伤。”
桑枝收回手,愣愣地想半天,诚实道:“大腿和膝盖也破皮了,后腰被人踹了一脚,当时疼得厉害,现在只要不碰到就不觉得疼了……”
“哦,还被人推在地上,他还想轻薄我来着。”她顿了顿,眼神逐渐失焦,“我把他杀了,脑袋掉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