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勇得知消息,立刻就回了所里,守在电话前,等着那边的详细回复。
没想到,那边还没回音,就收到了自称是代清川助理的电话。
“丁警官……”张展羽还想说什么,却被对方打断。
“曲水县已经派出了支援,他们会没事的。”丁勇不知是在安慰对方还是在安慰自己,拿着电话的手,手心里已经是冷汗涔涔。
他想到当年自己与赵彬在蹲守凶徒的画面,那边一冒头,他们就准备行动。谁知道不知是哪个线人暴露了,他们被对方反将一军,丁勇和赵彬险些被子弹打成筛子。
现在想起来,还是后怕。
赵晚缨还年轻,她才26岁,要是赵彬知道这件事……丁勇根本不敢往下想,当年是赵彬保护了自己,他才得以活下来。
丁勇重重拍了一下桌子。
他就不该同意赵晚缨去缉毒队那边学习,这姑娘跟她爸一个样,莽撞勇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性格。有事总是想第一个往前冲,不知道害怕是怎么写的。
“我可以找到代清川的位置!”电话那头张展羽的声音给了一线希望。
丁勇脑子嗡地一下,站了起来,“你来城阳区派出所,我们见面说!”
……
手臂被紧紧地固定住,包得严严实实,吊在脖子上。赵晚缨看着面前的人半跪在自己面前,一双眼紧盯着她的手臂,手上的动作既温柔又果断,就像是一个经验丰富的外科医生,长发垂在一边,被他扫到身后,专注而又细心。
发现手断的时候,那疼痛从局部一直蔓延到全身,连大脑皮层都在抽着疼。她忍不住哼唧出声,但因为人还没有完全清新过来,连声音都是虚弱无比的,直到被代清川抱出了车里,坐在大石头上,胸腔里呼吸着新鲜的空气,耳朵边听着脆生的鸟鸣,她才感觉自己活过来了。
说去附近找树枝的代清川,去了有段时间。赵晚缨哭累了坐得有一会儿,才看到他抱着一堆柴火走了过来。
昨夜下了雨,这堆树枝说不得根本点不起来。给她固定完手臂,代清川不知从哪摸了一个防风打火机,架起树枝,形成一个中空的燃烧环境,方便氧气进来。
刺啦啦的杉树枯枝被点燃,毕毕剥剥地响,被烧过的橘棕色针刺叶卷曲起来,立马就变成了灰烬。
火堆逐渐燃起,烟也冒了起来,火焰虽小,但好歹火是生了。
“昨夜下了雨,找不到几根干树枝。”代清川拍了拍手,坐在地上,双腿支棱着。
赵晚缨这才注意到他白皙的脚上被划破的细小伤口,她撑着身子挪过去,“你的脚,还有药吗?赶紧用酒精洗一洗,这潮湿的山林里有很多细菌!”
代清川低头看了一眼,不是很在意,但身边的赵晚缨肯定不会让他就这么放过去,只好站起来走到河边,捞起裤脚,踩进冰凉的河水里淘了淘,又撑着破烂似的越野车,从里面扯出他们的背包拿回来。
他往里瞧了瞧,手机在车辆翻滚下落的过程里不知甩到哪里去了,就算找到了估计也不能用,便不再执着。
代清川低头看一眼自己手腕上的手环,好在这东西还在,没有被磕坏。
昨晚那动静,这手环肯定是检测到了,张展羽第一时间就能知道。所以目前的代清川还很镇定,药品和吃的东西都在,这里并不是人迹罕至的荒岛,况且,手环上还有定位,他们被找到只是时间问题。
“先把袜子穿上!”赵晚缨不能动,但嘴里还是要指挥。这么冷的天,光着脚,这不得冻感冒了,更何况代清川的身体本就不好,再这么冻一下,可不得感冒发烧。
代清川笑着应了她:“好好,我马上。”
他用酒精清洗伤口的动作很快,也不洒什么药粉,在火势并不大的火堆边烤了烤,才从包里拿出一双黑色的棉袜穿上。
赵晚缨拿起代清川的鞋,伸手进去一摸,就是满手的冰凉。这登山鞋内里夹棉,吸水性很强,这一时半会儿肯定是干不了,她挪着步子,蹲到火堆前,把他两只鞋都放过去。
代清川知晓她的用意,用几支稍粗的树枝交叉架在火堆上方,再把鞋倒挂在上面,不一会儿,登山靴就被火烤得冒出一股股水汽。
“你怎么会这么多?又是外伤包扎,又是生火取暖。”赵晚缨眨眨眼睛,伸手在火堆边取暖,被吓得冰凉的身体被一丝丝暖意包围,终于是暖和了起来。
代清川抬手,摸出一根皮筋将他散乱的头发全部挽在一起,听见对方问,他动作快速地挽好头发,拿起一根树枝在火堆里戳戳,火势又大了起来。
“学的。”他抬起眼皮,脸上还没来及处理的血迹让他莹白的脸显得更加的透明,雪里红似的,有一种妖冶的美。赵晚缨深吸一口气,憋在嘴里没敢发出声音。
“你的这个伤疤,是因为我才留下的。”代清川指了指赵晚缨的眉间,他盯着她,仿佛陷入回忆,“如果我会处理包扎伤口,也就不会让你流那么多血。所以在被找回去以后,我让我妈送我去了训练野外生存的夏令营。在那里我学会了很多,埋锅做饭,捡柴生火,抓鱼刮鳞,很多很多。”
“再之后,还有紧急急救的知识,诸如此类的东西,我不敢懈怠,什么都想学。我那时就在想,以后再遇上这样的事,一定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人受伤自己无能为力。”
代清川说着,笑了起来,俊颜被和煦的阳光照着,灿烂又温暖。“你看,我现在办到了,圆圆。”
“是的,你办到了。”赵晚缨也笑起来,手臂的疼痛都被心里的温暖取代。
阳光越过云层撒了下来,晒得人暖洋洋的,加上火堆的烘烤,两个人的手脚终于从僵硬中脱出,恢复了活动能力。
看着河边已经不能开动的越野车,代清川抿了抿唇,提议道:“我们不能在这里待很久。”
“是,还不知道昨晚那些人最后有没有找到兰露姐,我们得爬上去,回到马路上去求助。”赵晚缨点头,预备要站起来准备离开,却被对方拦住,“怎么了?现在时间来不及,估计他们都在疯狂找我们。”
代清川卷起袖子,露出自己腕上的手环。
赵晚缨一看,立刻就想起来当时张展羽给她解释关于这个手环的事情,这是可以监测佩戴者身体状况的东西,当数据异常的时候,会直接在张展羽的手机上发出警报。
“所以昨天你让我给顾常岐打电话,而不是张展羽!”
“抱歉,我来不及给你解释了。”代清川道。
在被发现有人追车时,代清川心里有预设很多种结果,不论是被对方绑架起来,还是被撞出车祸,他都来不及安排关于瑰丽集团的事情,更无法立刻就找到人帮忙支应瑰丽,只好给顾常岐打电话。张展羽的身份,在顾常岐那里讨不到好,更是无法请动顾老爷子。
这一番想下来,代清川只好先给顾常岐打电话,把顾常易的事情抖落出来。以顾常岐的聪明,肯定是能立刻就明白他的意思。
他和赵晚缨不论是死亡还是失去联系,对于瑰丽集团都是致命的打击。这段时间,代延平一定会搞事,打着时间差,不管是烟雾弹还是真实栽赃,无领头人的瑰丽,只能是被集火的对象,他需要顾老爷子的帮助。
代清川的肩膀一重,赵晚缨靠在了他的身上,没受伤的右手挽着他,“你比我沉着冷静,又比我经历得多,肯定是想得比我周到的。我不需要你道什么歉,我根本就没有生气。我其实很不喜欢你跟我道歉,明明你就没有欠我什么,反倒是我事事受你照顾,你明知道前路危险,还要陪着我过来,要不是有你在这里帮着我包扎伤口,生火取暖,我可能这次就回不去了。”
他脑袋靠过去,两人依偎在一起,代清川说:“我说过的,我会保护你的,圆圆。”
第73章
为了等曲水县公安局的消息,在派出所的几个人都几乎没合眼,丁勇更是一杯浓茶接着一杯灌着强撑精神。
直到凌晨才得了回信。
从帮着张展羽把手机里的定位程序装到所里的外网机上,罗雪帆就紧紧盯着那没动的小红点。这位置,听曲水县本地人回忆,只模糊地知道是个斜崖,还有一条不算汹涌的小河流。再多,就回忆不出来了。
每个人都抱着希望,至少这小红点没移动,说不定是人昏迷过去。
凌晨这通回电就像是石头击打平静的湖面,安静的办公室里终于动了起来,纷纷往电话那头聚过去。
丁勇拿起听筒按下免提。
“我们的人已经到了出事地点,发现了车祸的痕迹。丁勇同志,目前雨水过重,气息几乎被冲干净,警犬的作用不大,夜里视线不好,山路崎岖,也不适合搜救。我们预备天一亮就开展搜救行动,你们放心,我们一定会找到赵晚缨同志。”
这话让一干人的心悬了又悬。他们也知道,这情况,不可能逼着对方用自己同志的性命去做赌注,要是人没找到,先丢了警员的性命,得不偿失。
罗雪帆的心颤了颤,呜咽着哭出声来,她捂着嘴,躲到一边,被张展羽抱住,他低声安慰道:“没事的,川哥和赵警官都会没事的。”
“我以为她是去玩的,没想到……她都不跟我说,要是……要是……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叔叔阿姨交代。”罗雪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电话那头还在说着,张展羽已经无暇去听,因为罗雪帆哭晕了过去,他赶紧把人送去了医院。
好在有好消息,赵晚缨在电话里说的那两辆车已经被拦截,人也抓住了。至于证人兰露,听村里的人说,她跟着新郎搬走了,没有留在这个村子里,大家也不知道他们去哪里住了。只有新郎的大伯知道,但那位大伯去了镇上,下雨天,信号不好,电话也打不通。
至少歹徒被抓住,作为证人的兰露暂时没了生命危险,让大家松了一口气。但想到赵晚缨的车祸,心里又紧紧揪着。
“李维,明天跟我去一趟曲水。”丁勇眼里布满了红血丝,他揉了揉眉心,看向李维。
病房里,张展羽趴在病床边,睡得很不安慰,梦里车辆的翻滚历历在目,手机的震动把他直接震醒。他坐起身,先是看了眼熟睡的罗雪帆,她哭得眼睛肿起来,好不容易才睡着,张展羽不敢吵醒她,只看着来电显示的人,是公司的秘书室打来的,瞳孔沉下,拿着手机快步走出去。
“出什么事了?”在代清川出事的这个节骨眼上,张展羽有预感公司里会出些幺蛾子。
小秘书看着财务部里聚集的人,捏着手机压了压声音,“张总助,稽查局来人了。”
代清川曾经说过,代延平蛰伏着,就是在等着某一天暴起将人拉下马,现在他人不在公司坐镇,代延平要从财务这边下手了。
“你慢慢说,我现在就过去公司。”张展羽眼底浮起一团阴冷,拿出耳机一边塞进耳朵里,一边低头打字。
他给罗雪帆发了信息,说去公司一趟,又给她点了外卖,让她醒了记得吃。
在这个时刻,公司需要一个能主持大局的人,他是总助,但更大的决策不是他能决定的。心里想着在别墅里养病的连芙丽,张展羽摇了摇头,连董事长经不住这样的折腾。
但赶到公司时,一切都结束了,稽查局的人离开了。小秘书看见张展羽,指了指总裁办公室的门,“连董来了,正在里面跟关经理说话。”
关劲山,他终究还是出手了。
连芙丽坐在办公桌后,苍白的脸上露出不自然的红,她缠绵病榻不久,却没想到自己一离开公司,什么牛鬼蛇神都冒了出来,给她儿子代清川使了不知多少绊子。
“关劲山。”连芙丽的眼里蒙上冷意,看向坐在下手沙发上的中年人,他侧坐着低头,不敢面对自己,这做贼心虚的模样让她的心陡然清朗。“你跟在我手下多少年了?”
关劲山心脏一缩,手掌交叉又分开,不断地摩擦着,“连董,有十年了。这十年,我从一个小小的财务直接变为部门经理,是连董对我的赏识和提拔。”
“我以为你都忘了这么些年的事。当年你揪着一个数字不愿意签字的劲头,实在是让我很是欣赏。一晃眼,十年都过去了,我们也都老了,有些东西,过着过着就变了。胃口嘛,吃着吃着也就大了。你说是吧?”
本以为不会捅到连芙丽那里,却没想到看似病怏怏的人,说出来的话竟字字珠玑。他都忘了。连芙丽原本说一不二的性子是怎么都不会变的。
关劲山搓着头发,显得很是不安,他索性站起来,直面着办公桌后的人。她已经不复当年的风采,但眼神里依旧不改直射的凌厉,她的那双眼睛,总能看透人心。关劲山眼神与之相对,被刺了一下,更是不敢多做停留,飘到了一边。
他害怕被看破,十年前眼里的至诚,到现在,只剩下浑浊的贪心。
“这么多年,我以为我能留下些人给小川,但人心不足蛇吞象,我给他留下的,好像都是绊脚石。”连芙丽站起来。
她身量高,年轻时像一颗扎根沙漠的小白杨,穿着高跟鞋走路挺拔有力。可如今病了一场,脊背也不能直起来,连芙丽撑着桌子,一步步走到关劲山面前。
“人的目光一旦望向了歧路,那恶魔一般的诱惑就会把人吞噬。”她靠在桌沿,紧盯着关劲山,突然大声叫他的名字,“关劲山!你换走了多少自己的本心?”
质问掷地有声,让关劲山一抖。他跪在连芙丽面前,“连董,我错了,是我贪心。我不是有意要害小代总的,代延平只是说要坐上瑰丽的高位,我根本就不知道他会下杀手。小代总不是我害的,你要找就去找代延平!”
连芙丽缓了缓气,听他哆嗦着声音说着那些话,笑了起来:“你做了噩梦吧?是我家小川在梦里找你索命吗?”
她的声音像是来自地狱,冷得不像样。
关劲山噤了声,连头都不敢抬。
“如果我的儿子出事,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们!”
“连董!连董!”
关劲山的声音叫出来,本就站在门外的张展羽立刻推门而入,看见倒在一边的连芙丽,眼里冒起了怒火,他上前踢了关劲山一脚,把连芙丽抱起来,“关劲山,泄露商业机密,与人合谋蓄意杀人,你等着吃牢饭吧!”
“不是我不是我!我什么都没有做!”
120带走了连芙丽,一路送往医院,任由关劲山在办公室里如何痛哭流涕,直到被公安机关带走。
张展羽迅速找来部门负责人,把工作安排下去,更是点明法务部和公关组随时盯紧舆论,“稽查局查账的事情,一定会被爆出去,瑰丽的股价一时半会儿升不上去,这段时间就麻烦大家多上心,等代总回来,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
徐卿来帮着大家问出心里的疑问:“张总助,代总人没事吧?怎么还让连董回来应付稽查局的人?我都吓一跳!”
张展羽揉了揉太阳穴,眼神透过平光镜看向每一个人,大家的脸上都是关心和担忧,他心里回了些暖意,压了压声音,“人会回来的,连董只是暂时帮着应付一下。公司里出了内鬼,大家都心知肚明,瑰丽是大家一起努力撑起来的,不会这么容易就垮了。大家都放心,这段时间会艰难一点,但只是暂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