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该是开心的,不必在被拘束在原地,想做什么做什么,想听什么八卦听什么,俞素素却有些恹恹的提不起劲。她蹲在夜宵店门口,回头看看点亮的灯笼。
外面路过的食客看着夜宵店大门紧闭,呼唤叶老板回来的声音,和俞素素心声无比吻合。
唉,老板怎么还不回来啊。
海湾市,清早海市。
叶泉:“阿嚏!”
陆少璋拎着叶泉挑选的战利品袋子,担忧的看来,嘴唇翕动,一道常人不可见的灵力光晕落下。祝由术加持下荡涤了可能有的不适,充足的精力在晨风吹来时,为之一醒。
“没事。啊,海钓的带鱼!”叶泉眼前一亮,向前走去。
清晨的海市和内陆早市有异曲同工之妙,早市上刚摘下来挂着晨露的蔬果水灵灵的,海市上渔民们带着战利品上岸,在码头边打开船舱,活泼泼的鱼虾满地蹦跶,证明着自己的鲜美活力,被拎起来丢进准备好的盐水盆,供人挑选。
对摆在外面的货色不满意的,还能问问熬了一宿的渔民,明天能不能找找别的渔获。
极北方有冬季捞鱼的习惯,积攒了过冬脂肪的肥硕大鱼破冰前进,成为人类口粮。
海湾市附近冬季并不封冻,扬帆出海的渔民们除了禁渔期全年都在海上讨生活,对这片水域有什么,心里门儿清。
海市上还有出远海海钓回来的大船,带着金枪鱼之类的近海少见鱼类上岸,一跃成为抢手的选项。
大海的赐予带着新鲜的水腥味飘了满地,还有去赶海挖了贝类的篓子,倒了一盆,一张一合的贝类花纹在水波里泛起美丽的光,最显眼的牡蛎壳一露出来,就让人眼前一亮。
“生蚝!”叶泉一眼辨认出,三十多种牡蛎里优质的生蚝,个头偏大,从壳就能看出和其他的不一样。
水盆里一口气倒出了十几斤野生生蚝,渔民听见叶泉的声音,抬头一笑,拿小刀撬开了壳,露出滑腻腻的奶油色软肉,在壳上托起来颤巍巍的,生蚝在冬季到了最肥美的时候,一直能吃到春天。
野生生蚝上市相对养殖的要晚一些,肉也不如养殖的肥,味道上各有优劣。这一波上市的生蚝品相很好,叶泉挑起一个闻了闻,连价格都没问,“都要了!”
买鱼人看到牡蛎壳晚来一步,眼睛不如叶泉尖,速度也没她快,只能看着叶泉提了袋子扬长而去,不由得拍大腿懊恼起来。
“哪来的小姑娘眼睛这么利!”
酒店里忙碌的后厨,忍不住一直往一个角落看去,“那位客人又提了食材回来了!”
“哇,今天是生蚝和带鱼!挑的品相可真好!”小工们议论纷纷。
酒店借出厨房,这些年见过手忙脚乱的炸厨房选手,也见过很不错的家常菜。厨房众人虽然不至于偷听客人对话、偷学技术,但昨天的葱烧海参实在太香了!他们惊鸿一瞥,只看到了色泽浓重的品相,色香都有了,想来味道也差不到哪里去。
这下大家心里都有了估计,这怕不是哪位大厨来了。
葱烧海参本就不易做,做好更难,连指挥着人做都能做到这个地步,指挥的厨子自己的厨艺得有多高啊?
偏偏年纪很轻,让酒店主厨想去问问家学何处,都有点不好意思。
叶泉并不在意他们怎么想,专心处理着食材。
生蚝几乎不需要处理,白灼或者生吃都行。带鱼处理起来向来是个麻烦事,带鱼表面除了鳞片还有一层银脂,等到变黄的时候,就说明品质不好了。刚买的带鱼银光闪闪,要去掉鳞片却不伤银脂,大多数地方都用碱水浸泡,叶泉全靠手艺。
趁着厨房没人,叶泉背对监控,手指并拢,从鱼尾倒捋过去。
哗啦啦——
细微的鳞片落水声响起,精妙力道控制下,轻薄的鱼鳞已经尽数落下,带鱼依然银光闪闪,除了少了层鳞甲,完全看不出被处理过。
叶泉捋完鱼,嫌弃地甩了甩手,有点想念夜宵店了。
她实在懒得洗菜,在外面用力也不能太过出格。在自己店里,不管是拎着鱼一甩,直接脱水去临,还是说明要求和手法,丢给俞素素他们用阴风去掉,都相当方便快速。
带鱼去鳞剖腹,仔细揭掉黑膜内脏,肥厚的鱼段放到平底锅里慢煎,带鱼本身的油脂被高温炸出,由内而外的散发出深海鱼的油香。
叶泉听着滋滋油响,忽然轻笑一声,“小时候我挺讨厌带鱼的。”
陆少璋洗着牡蛎,一个个开壳,闻言抬头,没有接话,只是做一个安静的聆听者。末日世界里多年的默契让他清楚,叶泉现在并不需要有人说话。
叶泉看着锅里慢慢变色,变成粉白的带鱼肉,给带鱼翻了个面。
父母没去世时家里一直开到深夜的小饭馆,照亮小巷的灯光。
小饭馆里飘荡的菜香,来去匆匆的相熟食客们寥寥几句说笑问候。
福利院里的抚养,上学读书,再次学习厨艺……
记忆共同构成了名为“叶泉”的人类的她,进入末日世界太久,作为真正普通人时的记忆实在太短,却是她最重要的一部分。成为一根细细的线,牵住了她。
“我家以前也在沿海,爸妈会挑很多鱼,香煎带鱼段每次都会留给我一段,肉足有手指厚。后来进了福利院,带鱼也是相对性价比最高的深海鱼肉,一周多能吃一次。”
便宜的带鱼,当然没有手指那么厚的肉,细细窄窄扁扁的一条,刺比肉多,大多数银脂也变黄了,腥味还重。简单的香煎处理压不住异味,只能酱油浸泡后再炸,但也是难得的美味了。
叶泉并不觉得福利院很差,能尽心尽力养好他们,营养相对均衡,已经很不错了,回来本世界后还从超管局走了渠道,给福利院捐了一批物资。只是鱼腥味压过了童年最初的美味印象,上学能够自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她一点带鱼都不想吃。
进了末日世界,才忽然发现,有口带鱼吃,能吃饭就已经很好了。
“很香。”叶泉夹起带鱼块,外酥里嫩,煎得泛黄的表面鱼皮紧缩,将香味牢牢锁在里面,厚实的鱼肉饱满扎实,一口下去全是鱼肉,边缘的鱼刺炸酥了,像小鱼干一样又脆又香,只剩下最里面的大块鱼骨,抿一下抽出来,香喷喷的。
陆少璋走到叶泉身边,偏头轻轻交换了个满是海水味道的吻,无声的诉说着支持。
生蚝十二月成熟后,天气寒冷消耗变少,肉质比其他时候都要肥,冬季的深寒养出了生蚝娇嫩的软肉,吃起来宛如包了一整团海水精华的软胶,弹弹的跳跃在舌尖。
叶泉尝到了滑溜溜的生蚝,不由得笑了。
嗯,她的牵绊线,也是他的。
良久后两人分开,叶泉看着陆少璋澄澈倒影着自己的双眼,笑了一声,端起带鱼盘子,“走吧。给我爸妈也送一份去。”
陆少璋猝然睁大了眼,闪过一丝无措,“现在?”
“怎么,你还要做什么准备?”叶泉好笑,“他们又不在这里。”
叶泉曾经的家离海湾市不远,也是沿海城市,只是去年回归本世界后,叶泉反而无法融入满是过去记忆、又改变成新的模样的城市,干脆去全世界旅行了。
小城在沿海北方偏南,既有海洋的美味,也有奔流到海的河鲜,融合了北方的粗犷和南方的清雅,像是个集合体。
陆少璋在车上远远看了眼城市,在曾经末日世界里许多个深夜,叶泉枕刀而眠,曾轻声说过许多小城故事。
这里是她的过去。
现在回来,叶泉没去看日新月异新建起来的都市,开车去了山上。深冬临近过年,来祭拜的人很多,让墓园也多了一分年味。
叶泉擦了擦墓碑,点上香,把一盘香煎带鱼摆在碑前,风驰电掣赶来,带鱼还有点余温。
“老头,妈妈,这是你们女婿,没别的,就是给你们看看。我现在厨艺不错吧?”叶泉拍拍墓碑,“好了,知道你们已经去轮回不在了,带鱼看过我就拿走了啊。”
陆少璋一时愣住,有些不习惯叶泉过于随性的模样,但心里隐隐有些高兴。
他在成为一个人,她也离这个世界越发近了。
轮回后的鬼魂已经和上一世无关,但墓碑本身,也是一份记忆。
鬼都去轮回了,供奉自然也吃不到,叶泉理直气壮端走了香气扑鼻的带鱼,拍照发给俞素素,“我再在海市转几天再回家,给你们寄点带鱼吃?”
叶泉还是对员工们很好的,出门都还惦记着他们吃饭!
俞素素:?
安安:?
俞素素幽怨的看着视频里的陆少璋,没法怪老板,只好怪跟老板一起出去的人了。可恶,为什么不是她!
俞素素沉默了一会,告诉叶泉,“老板,我今天就能破开阴气束缚,不再是地缚灵了。”
第118章 祭灶糖瓜
“啊,我知道。”叶泉点头,倚在车上懒洋洋看她,“这不就让你安安静静休息摸鱼了吗?清江的路和阴差你都熟悉了,怎么,还要我送你去投胎?”
对上叶泉含笑的目光,俞素素一时愣住。
是啊,叶老板怎么可能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能解脱出地缚灵的束缚?
去海湾市是意外,但离开后暂时不回来,却是老板自己的决定。
老板给了她安静的自己的空间,留给她喜欢的看八卦热闹环境,也……让她提前习惯不再在老板身边的状态。
老板无声的温柔送走了一个个员工,走向轮回,现在终于轮到了她。
想起初见时自己傻乎乎地冲上去吓唬老板,想起老板让她这个鬼都惊为天人的厨艺,想起一个个走过夜宵店的鬼魂或活人,俞素素心里又酸又涨,有些想哭,但哭不出来。
俞素素拿着平板向外走去,走出门,街上聊天的老邻居们惊讶看她,“小俞出门啦?年轻人就该多出来转转,总是闷在屋子里可不行。小叶老板呢,什么时候回来啊?”
阴天中她穿着凭体,走下夜宵店的台阶,第一次白天堂堂正正走出夜宵店大门,阳气让俞素素有些畏惧。但她很快挺直了腰。
能够逐渐解脱出地缚灵的束缚,地缚灵对鬼魂的力量加持也在逐渐消失,俞素素现在只比普通鬼稍微好一点点。
“老板去采购食材了。”俞素素笑着回答,她回头再次看向夜宵店的招牌。
还没到晚上,夜宵店没点灯,但金字招牌一如既往闪亮灿烂。
在她眼里,最后一丝夜宵店的阴气束缚浮现,感觉着自己和夜宵店的联系,俞素素忽然走了回去,站在夜宵店门槛边,久久望着那缕阴气。
夜宵店大堂桌椅锃亮整齐,舒适又令人放松,一扇屏风绣着冬日雪色,两棵枯树相互扶持着,不肯在雪中彻底沉眠,对一切低头。
俞素素跨过门槛,重新走回夜宵店。
“我不想走。”俞素素说。
叶泉挑了挑眉,“想好了?”
俞素素放松地笑了,“老板给了我自己的空间,给了我选择,看了这么久,我也该看明白了,但我还是不想去投胎。
“投胎去了的,新的我就不再是我了。我这辈子都还没过清楚,何必去指望下辈子?这辈子过好,做好我自己,我就很开心了啊。”
被困在小楼里的时候,俞素素渴望着出去,渴望着离开,但终于能离开了,她反而不想走了。
俞素素看过了新生和死亡,也看过了释然和执拗不同的力量。
俞素素环顾着熟悉的夜宵店,最终郑重做出她的选择,“我过去听白云观道士们说,修道之人也只求一世超脱,不求轮回。我想好好过完这一生。只是鬼魂活不了多久,我隐约感觉,我能和夜宵店融为一体,但又不太一样……我想,成为新的宅灵。”
“你倒是会选。”叶泉声音淡淡,听不出喜怒。
俞素素不好意思地笑笑,“老板以后要去的地方很多,关门的次数也会越来越多。成为宅灵,以后就能和老板一起出去了吧。我是爱八卦爱热闹,跟在老板身边,肯定更开心。”
俞素素抱住怀里还有些茫然的安安崽,偷偷摸了把她的小肥脸。
安安丢失的时候,她只能留在店里等待。老板去看方望娣的时候,她也只能等待。老板去海湾市终结暴雨的时候,她依然在等待。
俞素素不想独自等了。
习惯了夜宵店的热闹温馨,她再也不想孤独。
俞素素俏皮地眨眨眼,“况且,我都已经死了,为什么还要再过一辈子找工作?与其再卷十几年,不如直接一步到位。我最想的工作已经找到了,我愿做一辈子的夜宵店员工!”
曾经对生魂离体的卷王唐易说过的话,再次响起,俞素素理直气壮地选择了躺平。
她的身影已经开始消散变化,和曾布下的保护她也是消磨阴气的阵法中的灵力交缠,在阵法灵力即将任务完成、彻底失效之前,被颜色浅浅的魂魄统一。
灵光随之亮起。
灵魂的力量强大又弱小,古往今来一直有着灵魂献祭给剑器之类的传说,一部分剑灵器灵也的确诞生于此。俞素素本就不完全是鬼,地缚灵变成新的灵体,简单得多。察觉到自己有成为新的灵的可能,俞素素果断抓住了这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