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手忙脚乱地拿出药瓶,从里面倒出颗药,用旁边的碎石割开指尖,鲜血滴在药丸上。她没有任何迟疑,打开他的口腔,将药喂到了赵邬嘴里。
血液尚未干涸,将男子的唇瓣妆点出些许不正常的气色。
过了一会儿,他的脸色明显好转,福宁公主提在嗓子的心终于沉了下去。
容妃没有骗她,这药真的管用。
她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自言自语道:“皇兄,从今以后,我们同生共死。”
说来奇怪,把自己的命交到别人手上应该是件很惶恐的事。出乎预料的,福宁想着能够救他,和赵邬共享生命,那些想象中的恐惧竟丝毫没有浮现,相反,她的内心平静而坚定。
入夜后空气更冷,破庙中没有可以取暖的东西,柴火也被雨打湿,生不了火。
眼下寒毒才解,赵邬的体温仍在不断流逝,再这样下去两人被冻死也是迟早的事。
福宁公主看着他清瘦的脸颊,眼中闪过丝莫名的情绪。
四下无人,在这绝对的寂静中,她忽然想起了很多往事。
幼时不懂事,始终不肯好好念书,每到向太傅求学的时候就要闹腾。往往是夫子在台上满嘴‘之乎者也’,她在下面昏昏欲睡。
三皇兄聪慧过人,很早就得了启蒙,四书五经皆通。他早早便不用与小孩子们一起上学,而是跟着年岁稍长些的皇子读经,经筵结束后他总是第一个冲出学堂,在外面等着她下学,然后偷偷塞给她一根糖葫芦。
她又想起十岁那年失足落水,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毫不犹豫跳进水中将她救起。
过往岁月中,凡能忆起的故事充斥着他的偏爱和宽容。
心中五味杂陈,难以言喻的酸涩不断蔓延,最后,她的情绪慢慢坚定。福宁仿佛作出什么艰难的决定,咬了咬牙,扯开衣衫将男子揽入怀中。
在两人肌肤相贴的瞬间,公主情不自禁发出一声喟叹。
那声叹息是她对内心真实感情的臣服,一切都尘埃落定了。在这个偏僻无人的地方,在淅淅沥沥的雨声里,她再也没有办法欺骗自己。
福宁想,她必须承认一件事。
那就是她对赵邬好从来不是因为他是哥哥,而是因为,她爱他爱了整整十年。
福宁爱赵邬,是她此生最大的秘密。
破庙内一对男女赤身相亲,破庙外黑影掠过,将这个惊人的消息以最快速度带回京城。
翌日,沈稚秋听着小煞星向她描绘的场景,禁不住伏案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着笑着眼泪便顺着脸庞淌下,她一边笑,一边说。
“果真如我所想,哈哈哈,赵邬,福宁,他们是亲兄妹啊。”
桑落道:“你给她药的时候就想到了这一层。”
他不是在提问,而是在平静地陈述事实。
沈稚秋揩去眼角湿润,笑容绝艳,又带着丝冷到骨子里的阴森。
“你相信吗?女人是天生的猎手,我能嗅到她对赵邬不同寻常的感情。那么热烈,飞蛾扑火般决绝,绝不是兄妹之情。”
“我说过,让他们死,太便宜他们了。”
“我要的是赵家,断、子、绝、孙!”
第77章 叶统领的新靴子
除了沈稚秋, 无人知晓破庙中的事,宫中一派岁月静好之景。
入冬后宫中仍有人负责照料花植,将御花园打理得井井有条。
后宫嫔妃聚在一起, 准备在凉亭□□进午膳。薛文婉走在最前面,摇曳生姿, 满头珠翠, 看起来十分惹眼。
嘉嫔手里捧着暖炉, 忽然‘啧’了声:“你们发现没有?最近宫中侍卫的容貌真是越来越惊艳了, 依我看呐, 完全不比那些世家公子差。”
“就是!”袁佳云眼睛亮晶晶的,“我正想与各位姐姐说这事儿呢。不信你们瞧那边。”
她随手指向不远处的金吾卫:“啧啧啧,最右边那位腰细臀窄, 人间极品…不对,怎么感觉越看越眼熟, 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经她这么一提, 众人也觉得脸熟,突然, 有个人拍了拍脑袋,惊叫一声:“哎呀,我说怎么那么眼熟呢,这人不就是文婉画上的俏郎君吗。”
“喔…”喧哗之声顿时从四面八方响起。
薛文婉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是, 之前看到他觉得样貌不错便画了下来。怎的,我不选美男子入画, 反而去选那些歪瓜裂枣?”
“反正你们也知道我喜新厌旧,这都多久前的事了, 早没了念想,根本不值得你们如此关注。”
“是吗?”德妃疑惑得很, “可你也不是坐以待毙的性格呀,人家都到你眼边了,难道你能忍住不出手?”
她对薛文婉了解得很,这么多年都没心动,好不容易遇到个合眼缘的,绝不会轻易放过。
陆寰苦口婆心地说:“你这种情况,遇到个满意的男子不容易,眼光不要太高,不如直接把他拿下,又不吃亏。”她小声道,“趁他现在年轻,体力还不错,多多享受。年纪再大些恐怕就不行了。”
听了她这话,周遭笑作一团,全然没了正形。
“寰姐姐!”薛文婉满脸错愕,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现在怎么变成这样啦?天呐,都是沈稚秋的错,怪她平时给你们讲些淫诗艳曲,竟将端庄的德妃娘娘教得…”
算了,不提也罢。
能不能把之前那个知书达理、温柔体贴的寰姐姐还给她!
许闲庭见不得她装正经,嗤笑了声:“薛文婉怎么这么迂腐,食色性也,这事儿多正常?谁回了家不脱衣服上榻,从前没发现你如此古板,今日开了眼界。”
惠嫔眨眼:“这回我赞同闲庭,趁着咱们年轻就是要多享受,等我遇到喜欢的人,我一定夜夜笙歌,叫他下不来床。”
袁佳云赶紧捂住耳朵:“啊啊,羞死我了,我可没听见。”
许闲庭捧腹大笑:“对对对,佳云还是小孩子,快把耳朵捂起来。”
又是好一阵笑声。
薛文婉笑骂了句‘疯子’,倒也借这个机会仔细地看他一眼。
叶星闻不愧是她看上的男人,即便走在众多青年才俊中也丝毫不隐,身姿挺拔,出类拔萃。不过…为什么如此寒酸?
其他人皆腰配玉饰,衣着华丽,唯独他穿着双又旧又破的靴子。
她微微拧眉,把一切记在心底。
晚上叶星闻如约来到她的寝宫,女子已经换上亵衣坐在窗前赏月。
见她穿得这么单薄,马上就要羽化登仙的样子,叶星闻吓了一大跳,急忙冲过去把窗户拉过来。
“外面风这么大,你穿那么少坐在这干嘛?”
说完直接把旁边的袄子披在她身上。
薛文婉无语,骂道:“你这莽夫就知道冷不冷,真真是一点情趣都没有。”
叶星闻讷讷地说:“我知道你喜欢花前月下,可也得多穿点衣服。要是感染了风寒,你这么娇气肯定很久都好不了。”
“你说谁娇气?!”
听她这语气就知道姑奶奶又要发脾气,叶星闻赶紧投降。
“我娇气我娇气,您大人有大量原谅卑职一次吧。”
“哼。”薛文婉没好气地说,“知道就好,下次不能对我这么无礼了,你可是本宫的男宠诶,男宠就该有男宠的样子。”
两人离得有些近,气氛便开始暧昧起来,空气升温,薛文婉眼神一动,用手揽住他的脖子踮脚亲上去。
帷帐落下,她像头莽撞的小兽把他扑倒,叶星闻叹气,用手护住淑妃的脑袋。
“慢点,时间还早,没人和你抢。”
薛文婉报复性地咬了下他的耳垂,含糊不清道:“我看谁敢与本宫抢,不要命只管来。”
她又软又娇,叶星闻丝毫不敢用力,只怕将她弄痛了去。他们身影交缠,亲密地依偎在一起。
许久,女子从被窝里钻出来,露出一截藕臂,捡起床边的衣裳为自己穿上。叶星闻替她盖好被子,自觉地整理好衣衫,准备离开。
“娘娘早些休息,卑职走了。”
他们两人在一起这么久从来没有一起过夜,每次都是天快亮的时候他悄悄离开这里,一是为了不落人口舌,二是方便白天巡逻。
这回却有些不一样。
“等等。”薛文婉叫住他,叶星闻顿住脚步,不解回眸,不知道淑妃的意图。
这个呆子!
文婉暗骂一句,不自然地开口:“你那双靴子穿了多久?本宫看路边乞丐都不屑捡去,丢人。”
他低头看眼鞋子,笑了声:“是有些旧了,卑职平时没太注意。”
像他这种天天刀口舔血的人,哪里会这么注意自己的外观?就算注意到估计也不会花心思改变,毕竟以后娶媳妇过日子少不了花钱的时候,要花也得给媳妇花。
再说……
叶星闻视线从面前的女子身上掠过,目光微微泛柔。
现在沾惹了这位娇气包包,奢侈成性,半点苦头吃不得,他不多存点钱如何养得起?
“你们俸禄很低吗?连双靴子都买不起。别人都穿新靴子,就你的见不得人。”她说话素来不好听,话一出口便觉得后悔,但又拉不下脸面道歉。
薛文婉假意咳嗽:“咳咳…本宫的意思是,你的父母难道不给你钱吗?”
老天爷,她又在说什么瞎话,怎么又提到父母了,越来越偏。
叶星闻老老实实道:“我父母很早就去世了。”
薛文婉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她结结巴巴道:“本、本宫又不知道,别指望我跟你道歉!”
“卑职没觉得娘娘错,更不会让娘娘给我道歉。”
问龙城很多人都没有爹娘,他并不特殊,而且在城主府中也过得很好,没工夫伤春悲秋。
他说:“那卑职走了。”
薛文婉小声应他。
他走之后,宫女进来打扫。薛文婉思忖片刻,道:“冬雪,你去查查他什么时候生辰,金吾卫入宫时应该有登记。”
“好,奴婢天亮就去问。”
很快宫女便带回消息:“娘娘,奴婢打听到了,叶侍卫写的十一月初五。”
“十一月初五…那不就是后天?”她想了想,心里很快有了主意。
几天后叶星闻又来到这里,刚进来便自觉地想脱衣服。
淑妃小脸微红,怒嗔:“你怎么一来就脱衣服!”
“啊?”
叶星闻呆了呆,经过这段时间的适应,他对于自己的身份认知愈发深刻。俗话说得好,做一行爱一行,既然做了男宠就要做到最好,难道现在认真履行职责也成了错误?
薛文婉看他这么错愕,一时又羞又怒,暗忖:难道我在他眼里就是这么个急色的形象?他以为我很热衷于房事?
她一心虚声音就忍不住抬高:“本宫又不是只想着做那种事…还不把衣服穿上!”
“喔。”
行吧,既然雇主都说不要,他当然要满足。叶星闻刚把衣服穿好,就听女子说,“过来。”
他乖乖走过去,看到桌上摆了碗面。
“这是?”
薛文婉喝了口茶,掩饰住不太自然的神情。
“厨房多做了碗长寿面,本宫吃不下了,赏给你吃。”
“娘娘怎么知道今日是我生辰?”
淑妃娘娘急了,声音变得超级大:“我不知道!都告诉你了,厨房多做了一碗!”
“大半夜的,厨房多做了一碗长寿面?”
她一口咬定这是事实:“没错,就是这样。”
叶星闻没忍住笑出了声,然后在淑妃的怒瞪下止住笑意。
他坐下来,拿起筷子。
“那卑职多谢厨房多做之恩,也谢谢娘娘的赏赐。”
看着他的侧脸,薛文婉忽然有些失神。她使劲拍了拍自己的脸,把藏在桌底下的靴子拿出来。
“喏,拿去。”
薛文婉冷冷地说:“不要多想,本宫身边的东西样样都要最好,你也不例外。”
“伺候我的人不能这么穷酸,好好装扮自己,这是你作为男宠的本分。”
她越说越觉得正确:“对,伺候主子本来就是你的任务,你记得多去买点衣裳,不要让自己看上去那么落魄。”
“钱算本宫借你的,努力做事,日后双倍还给我。”
说完不管不顾地塞了叠银票给他。
看着那双靴子,叶星闻心里生出一些莫名的情绪,不是因为她给了自己钱,而是因为什么呢?一时间他也说不清楚。
“看、看什么看…”
薛文婉羞愤交加,伸手就想去抢靴子:“不要的话就还给我。”
“没有不要。”他轻轻按住女子的手,不让她从自己手中夺走东西。“只是已经有十几年没有人为我庆祝生辰了,卑职不太习惯。”
自从父母死后他便天生地养,像生辰这种小事,谁还会记得呢?
见他不是嫌弃自己的心意,文婉不觉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个骄傲的笑容。
“没见识的家伙。”
“下次你生辰本宫再帮你庆祝便是了,你很快就会习惯的。”
叶星闻轻轻‘嗯’了声,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开始思考一个问题――
从男宠升级成为相公得花多少钱才够?
不行,他得抓紧时间存钱了。
第78章 活着的乐趣是她
赵霁仿佛魔障一般, 彻底没了理智。
自从那日在灵犀宫受辱后,他每天都会到宫里一趟,有时在门口一站就是两个时辰, 但沈稚秋打定主意要冷着他,一次都没让他进去过。
宫女们看在眼里, 私底下经常讨论。
“你们瞧见没, 那位今天又来了。”
“对, 每天都来, 次次都不落下。”小丫鬟嗑了口瓜子, 疑惑道,“王爷真的有那么多事进宫吗?他应该很忙吧。”
“谁知道呢,反正每天早上雷都打不动要送庆春楼的包子过来。中午便是胭脂水粉。到了晚上, 什么雪蛤狐裘挨个轮流。”茯苓一脸严肃,“除此以外我还发现了一件事。”
见她这么正经, 其他宫女纷纷正襟危坐。
“茯苓姐姐请说!”
她拍了下桌子, 气势汹汹:“淮阴王特地选中午的时候到门口站岗,明显是知道咱们娘娘要到这个时辰才起床啊!”
“目的性这么强, 时间估算如此精准,还不是有备而来?”
“哇!”宫女们点头附和,“有道理,看来他真的对咱们主子很上心, 明知道送来的东西都被宫女瓜分了,依然天天来送, 这毅力,一个字――棒!”
茯苓叹气:“可惜多情总被无情恼。唉…外面冷得很, 谁去给王爷送件斗篷?待会儿冻出毛病,咱们吃不了兜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