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整个西庄只有一间客栈,江初篱随意打听了下,便顺着路找到了。
“您来住店?”
一进门,老板的眼神便瞅见了江初篱,立刻笑着迎上来。
“是。”
“那便请您上楼吧,小二,一间上房!”
江初篱一怔道:“不用上房。”
在老板身侧的少女也随之抬头,她轻咳了几声,似乎身子不大舒服,眼神却透露出几分好奇:“姑娘是从外面来的?西庄好久没有客人来客栈住着了。”
老板也随之笑笑,朝江初篱说了个极低的价。
江初篱虽有多年未曾来过这,可也知道这不是原本的住价。
五十年前,人妖立下契约,划分两界界限,还规定了两界大能不得随意离界。
可那是限制上面的,按理来说,底层寻常的流动是没被禁止的。
两界边界人烟稀少的能理解,可这明显比当年妖族横行时还少。
按昔日好友的想法来说,安定了,人不是应该来往的更多的吗?
江初篱沉下思绪,对着老板索性点了点头。
方才轻咳的少女也含了笑,眉眼低垂,只是当江初篱经过时又捂着嘴低声咳起来。
江初篱脚步一顿:“还好吗?”
少女似乎也没想到她会停顿,稍稍愣了下道:“多谢姑娘关心,自幼落下的病根,无妨的。”
少女本以为江初篱只是随口一问,说完便又低咳起来,却见一只白净纤长的手伸了过来。
一块温润透亮的玉佩展露在她眼前,明眼一看便知价格不菲。
她微怔:“这是……”
江初篱把玉佩轻放在少女掌心,少女竟然隐约感觉到一丝暖意,久病的身躯似是注入了一道春意。
“这是我一位朋友所赠,只是如今对我用途不大了,算是对方才姑娘的出言了作谢意。”
听着江初篱的打趣,少女抬头,撞入江初篱的眼眸。
怎会有人生得如此一双眼眸,如一弯清雪,明亮温柔。
她心底如手心升起暖意。
“我并没有做什么……”她低声道。
她虽对这玉佩动心,可也明白无功不受禄。
“那便算我放姑娘这几日,我听说西庄有几种特别的食物,只是不知去何处才能吃到……”
话说到这,老板立刻明白了,没等少女开口便连声道:“为客人备食本便是我等的职责,还请姑娘放心,明日我便让小二做好。”
老板是想让她收下这玉,少女心知,再推脱下去也是不好,便笑道:“那便多谢姑娘了,我名尤安,敢问姑娘名讳?”
“江初篱。”
入夜后,一阵萧瑟的风袭过。
江初篱坐在客房,灯火摇晃,明灭之间,她打开了窗户,月光也随之倾洒进来。
对着客栈的是一棵巨大的桑树,在西庄矗立了百年之久。
月色照映的桑树下,一双瞳孔幽幽发亮,瞳孔的主人在夜中与她相对了片刻,不知道感觉到了什么,她很快便逃离了。
江初篱敛下眸子,合上了窗,月色与细碎的脚步声一并被隔绝。
隔天,江初篱一下客栈二楼,便看见了柳屏几人在向客栈老板询问什么,柳屏师妹抬眼,向她微微一笑示意。
“江姑娘。”柳屏也随师妹的视线看过来,他低声朝师妹嘱咐了几句,师妹点头后,他便朝江初篱走来,“江姑娘昨日是落榻在这座客栈?”
江初篱点头。
柳屏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怎么了吗?”江初篱问道。
柳屏犹豫了片刻,还是没说出口,只是道:“无事。”
若是让人知道他们一群筑基期,却叫那只同样修为的妖怪放跑了,有损青衍山颜面。
下次,绝不能再让那妖怪跑了!
柳屏心底默默立誓。
“那我便先走了。”江初篱出声打断了柳屏的思绪,他很快反应过来,侧身让出一条道。
柳屏注视着江初篱离去的身影,已经询问完了的师妹过来同他汇合,却见他一直沉默盯着门口的方向。
师妹笑笑,手在柳屏面前挥了几下,低声打趣道:“师兄莫不是春心动了?”
柳屏回过神,拍掉师妹的手,正经道:“胡闹。”
耳边却带了几抹红晕。
见此,师妹笑得更欢了。
柳屏无奈地看着她,思绪却又到了江初篱身上。
他的确不是动春心,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江初篱方才些许有些不同寻常。
只是他们认识也不过几天,他对人情世故也并非通会,许是人家本就如此,是他庸人自扰罢了。
出了客栈,江初篱本打算去买些早饭,却在路上碰见了尤安。
尤安正挑着胭脂水粉,神色有些纠结,身侧不同于昨日寂寥,两个侍女左右跟着,身后又加了个带剑的男人。
“江姑娘。”尤安余光看见了江初篱,神色喜悦,连苍白的脸也红润了不少。
“出来买东西吗?”
“嗯……父亲这几日忙着招呼客人,那几位客人说是附近有危险,父亲担心我,便遣了人跟着。”尤安监江初篱的视线经过身后的人,些许有些不好意思。
“你父亲很关心你。”江初篱笑道。
“是,我自幼丧母,父亲是我唯一的亲人了。”尤安顿了顿又道:“江姑娘出门在外,想必伯父伯母也是牵挂的。”
江初篱顿了下,尤安心下一慌。
难不成是她说错什么了?
只见江初篱垂下眼帘,声音轻忽如暮霭:“是啊。”
她已经到这个世界快百年了,不知道那个世界的父母现在是什么样子了。
记忆里父母和姐姐的模样随着时间被消磨得越来越淡。
江初篱有时也会庆幸,她在原本的世界身子羸弱,只能日复一日坐在病房,对着窗户,闻着早已熟悉的消毒水味,望着触不可及的天空。
所以纵然突然离去,父母也不会太过崩溃。
毕竟一切早有预料。
“江姑娘要去我家坐坐吗?”尤安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江初篱从思绪中抽回,面对尤安小心翼翼地试探,不免有些好笑。
“好啊。”
索性她本就打算待会儿去一趟。
尤安家离客栈很近,也离那棵桑树很近。
走近桑树时,江初篱脚步突然一顿。
尤安的视线也随之看向那棵桑树,风声吹着桑叶作响,尤安别了别鬓角的发丝,上前一步,朝江初篱解释道。
“父亲说,这棵树是整个西庄的立足之本,当年他也是在这遇见我母亲的,母亲去后,他时常来这,后来父亲为了周围百姓事情越来越多,便是我来,不知为何,总觉得在这,心里很舒服。”
后一句尤安本不该说出来,只是当江初篱的眼神转向她,那双眼睛深藏的包容与温柔让她忍不住说出来。
就像认识许久的长辈一样。
尤安默默想到,可看着眼前不过二十多的面容,尤安又感到一阵懊恼。
怎么能把人比作长辈。
毕竟她上面最小的长辈也有三十多了。
可江初篱似乎没觉得这不应该说,只是又抬头看了眼偌大的桑树,说了句无关的话。
“你母亲也很爱你。”
像是在附和这句话,桑树再次发出了“沙沙”的声音。
虽然不明白江初篱为何会突然说出这番话,可尤安脸上还是不由得浮出笑意,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只是没等她说出来,便被人打断了。
“江姑娘?”柳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尤安眼中浮出疑惑:“仙长认识江姑娘?”
“是,路上偶遇江姑娘,同行了一段时间。”柳屏眼中同样带着疑惑。
这才刚来一日,她便结交上了那位富商的女儿。
身为青衍弟子,柳屏的确看不上身为凡人的富商,可这一日江初篱便结识了富商的女儿,着实让人意外。
江初篱对着柳屏倒是不意外,方才听尤安在胭脂铺前的一番话,她大体就能猜出来,尤安那招呼客人的父亲大抵就是一进西庄,便派人接走柳屏他们的富商了。
“小姐,到喝药的时候了。”尤安身后,一直安静的侍女突然出声道。
尤安点了点头朝柳屏道:“几位是要见家父吗?这个时辰父亲应该不在府里。”
“不在府里?”柳屏皱眉。
“老爷仁善,每月十五都会去探问各村情况,之后再予以帮助。”侍女出声道。
柳屏身后的师妹眉头一皱,心下不耐。
都说了外面危险,那妖怪明显冲着他去,叫他不要乱跑,还乱跑。
柳屏看了眼师妹,师妹急忙收回脸色,他转过头,沉思片刻:“何时可归?”
“父亲往常都得等日落了。”
柳屏淡淡看了眼尤安,尤安微微垂下头。
“既然如此,我等便再出去探查一番。”
第3章 长辈
柳屏走后,尤安像是松了口气。
“江姑娘,我们进去吧。”
尤安带着江初篱一路进了尤府,管家见尤安带人进府愣了片刻,又很快反应过来迎上前来。
“小姐回来了,今日怎么这么早,这位是?”
尤安轻咳了声:“这位是我昨日说过的江姑娘。”
管家立刻想起,正经一拜:“原是江姑娘,我替我家老爷多谢江姑娘了。”
“老爷昨日便说着要亲自去答谢姑娘,只是今日不巧,老爷出门去了,不如……江姑娘留一段时间,等用过晚饭,待老爷回来,亲自答谢。”
江初篱看了眼年过半百的老人:“不必了,我在府外客栈住着,先前答应了老板要去尝尝西庄的特色吃食,何况我也并未做了什么。”
“江姑娘莫要推辞,老爷也是愿意的。”管家垂着头,看不清神色。
“江姑娘留下吧,那客栈原就是父亲名下,我让人去和老板说声便是,今日便留下用饭吧。何况,江姑娘应该还没吃早饭,我让厨房备些来。”尤安附和道。
江初篱静了片刻,尤安差点以为她还要拒绝时,江初篱开口道:“那便多谢了。”
尤安病弱的脸上浮出笑意。
在尤安房间用过早饭后,尤安遣退了下人,朝江初篱身子微微一欠。
“江姑娘,我知道那玉佩非凡,或许我倾尽家财也换不得,我自幼丧母,又身子羸弱,本以为身子要一直这样下去,但昨日你将玉佩交给我后,不过一夜,身子便远超从前。”说到这,尤安的脸上显露出几分激动,只是不过片刻,她又很好地收了回去。
“而且不知为何,我总觉得江姑娘似乎很是熟悉。”尤安有些不好意思,“像是我的哪位长辈,所以……”
“不知可否能唤江姑娘一句,姐姐。”
她这十多年,因为自幼丧母,所以父亲格外宠爱,又因为身子羸弱,周围人始终都带着一分关心。
可父亲事务繁多,与她聚少离多,周围人也因为身份,对她的关心始终带着距离。
可江初篱不一样,初见时,尤安的内心便有种想向她走去,然后向她述说。
她知道,她一定会温柔又包容地倾听。
一种似乎在灵魂的确定。
她原是不信前世之说的,在这人妖边界,前世今生毫无作用,可面对江初篱,尤安总觉得,或许她们前世当真认识。
从尤安欠身后,她便始终垂着头,直到说完她才敢抬起头看江初篱。
江初篱没说话,只是很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发。
尤安似乎明白了江初篱的意思,这是拒绝了,她心底失落中夹杂着一丝了然。
她这样的人,甚至与父亲那些贵客相识,显然不是寻常人家,又怎会与她互称姐妹呢。
却听江初篱眉眼弯起:“不行呐,若我做你姐姐,辈分可是要乱的。”
尤安顿时从失落中脱离,眼中布满了疑惑。
傍晚,尤父匆匆赶回,身后侍从手中还拿着一些东西,他神色镇定,却在看见江初篱的一瞬间化为乌有。
柳屏跟在他身后,有些奇怪地看向尤父。
尤父深吸了口气,平静地走向江初篱:“江姐姐。”
柳屏一愣。
对江初篱的戒备顿起。
原是为省亲的吗,难怪她到这人妖边界毫无畏惧。
可尤父如今已年过半百,容貌衰老,江初篱却顶死不过二十多。
若是妖族,他定会有所察觉,但他没有。
若是修仙之人……他无法察觉只有一种可能了。
――此人修为远甚于他们。
尤安神色同样一愣:“江姐姐?父亲……”
江初篱倒是一脸平静,眉眼甚至隐约带笑:“我多年以前曾来过此处,意外与你父亲相识。”
“那时我偶遇灾祸,多亏江姐姐出手相助,才得以侥幸存活。”尤父与江初篱一人一句,便将两人相识的事情简单说明了。
“……前辈,多年前曾来过此处?”
一同来此的普通人忽然成了前辈,柳屏骤然改口,还有些不适应。
“是,算算时间也很久了。”
尤父闻言,脸上浮出回忆的神色:“是啊。”接着他又招呼下人:“把东西放到厨房,去做点吃的。”
转头朝几人解释道:“是附近村民所赠的,味道不错,今日贵客与故人都在,便留下尝尝吧。”
用过晚饭后,尤安定时回去等着喝药,江初篱起身和尤父离开。
“诸位,我先行一步。”尤父朝其他几人拱手。
看着江初篱和尤父离开的背影。
柳屏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嘀咕声:“也不知道是哪个名门大派的,真能装,看我们除妖也不帮帮忙。”
柳屏一个视线投过,发出声音的人立刻收了声。
他垂下眼帘,心中隐隐有些不对劲。
青衍山以守护天下苍生,斩妖除魔为己任,即便与妖界立下契约,他们也不曾松懈。
柳屏一直认为,自己的宗门该是光风霁月,宗门弟子也该是行事磊落,大义于胸。
可带着这群师弟师妹出来做任务,却让他看见了自己从未注意到的一些事。
莫要说江初篱是名门大派,让其他名门弟子求助,难道是认为青衍山不如其他名门吗?
何况那十灵名门的天之骄子,他大多见过,江初篱临近十灵会,还能在外游历,多半不是十灵弟子。
再说,他们又不是除不了妖,青衍弟子胸怀天下,守护天下苍生,而绝非是躲在旁人身后被护着的。
柳屏饮下一杯酒。
回去是得让师父师叔好好教育他们一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