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珂走后,房内陷入安静,藤蔓小心翼翼从床下钻出,亲昵的蹭了蹭江初篱的脸颊。
江初篱笑笑,垂下眼底的思绪。
这一层,通过的条件是什么呢?
夜幕悄然来临,江初篱推门打算去找一口水喝。
一阵夜风,吹动江初篱披散的发,江初篱望着眼前的人,熟悉的名字呼之欲出。
冰冷而锋利的感觉,却在瞬间搭上她的脖颈。
陆冠清发丝稍有凌乱,一身问道书院弟子服,风尘仆仆,他神色严肃,看向江初篱的目光疑惑戒备:“你是何人?”
“不。”陆冠清用力握紧手中的佩剑,“你是从哪里来的妖物!”
“首席这么凶可不好。”陆珂的声音轻飘飘落下,她从阴影中走出,戏谑一笑,“这可是君观澜带回来的人。”
陆冠清眉头皱起,对陆珂的话并不信任,他低声呵斥:“不要包庇她。”
“陆冠清。”
身后的剑意凌冽,陆冠清一怔,他缓缓松开剑,回头,眼神复杂。
君观澜将剑放下,越过他看向江初篱。
“你醒了。”
江初篱一笑,隔着夜色,认出了他。
君观澜。
“我叫君观澜,你呢?”
少年赤诚单纯,若是多年后的他定然不会这么快交托自己的名字,可他还是个少年,刚从宗门出来。
“江初篱。”
君观澜任由这个名字在唇齿无声划过,他点了点头,眼神清明。
“还疼吗?”
江初篱摇摇头。
看着两人旁若无人地交谈,陆冠清抿了抿唇:“为什么要救她?”
君观澜这才将视线分给他:“想救就救了。”
他太过坦然,让陆冠清不由地扶住额头:“人妖两族向来水火不容,如今你将她救回,可曾想过如何向师门交代。”
“那就不交代呗。”陆珂嗤笑道。
“你!”
“人妖的边界,两族的水火不容,不都是那群高高在上的长老们做的吗?有必要和他们交代吗。”
陆珂姿态冷漠。
“只能这几天。”半晌,陆冠清无奈退步,转身离去。
陆珂悄无声息一笑。
“早点睡。”君观澜也点头,像是在附和。
江初篱在心底叹了口气,顺着他们的意思退回房中。
次日清晨。
“有人察觉到了。”
“我带她离开。”
门口故意放低的声音,此刻却清晰传到江初篱耳边,她眉头微蹙,接着便看见陆珂推门而入。
“有人察觉你的存在,我们得快走了。”
被抓到不仅这少女会死,他们也会因和妖族挂钩,惹上麻烦。
江初篱没有犹豫,迅速跟上陆珂,这让陆珂不由得看了她一眼。
听话自然是好的。
君观澜目送二人离开,随后将剑抽出,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行了,在这休息会儿,应该追不上了。”
到了一处洞穴,陆珂干脆利落杀了里面的野兽,身体放松地靠在一侧。
见江初篱神色不明地看着洞口,陆珂微微挑眉。
“过来坐着吧,赶这么久路不累才怪。”陆珂叹了口气,揉了揉发酸的肩膀,“放心吧,这事不怪你,昨天那只妖兽身上不少好东西,要不是他们没收好尾,也不至于让人跟到住处,察觉到你。”
不知道为什么,陆珂单看着她的背影,就觉得这孩子下一句就会是抱歉之类的话。
见她迟迟不过来,陆珂不免疑惑。
不会真是愧疚地哭出来了吧?
陆珂刚要起身,却听见江初篱小声:“有人。”
陆珂这才注意到周围不知何时飘过来一丝血腥味,她面色重归严肃,快步走到江初篱身前,警惕地察看四周。
“是我。”
突然出现的陆冠清让陆珂皱眉,他浑身是伤,血止不住地向外流,脸色苍白无力,陆珂心中感到不对,她扭头塞给江初篱几颗丹药。
“这个先给他服下,我去去就回。”
说着便头也不回地离开。
江初篱上前自觉搀扶起无力的陆冠清,他抬眸,认出这是昨日君观澜救下的妖族少女。
服下丹药后,陆冠清面色显然好了不少,他缓缓闭上眼,艰难地调动着体内的灵力。
失策了,时修尘中了毒药,瞬间昏迷,连自己都医治不了,何况是他们。
这时的时修尘反而成了个累赘。
他好不容易设下的阵法也只能迷惑他们片刻,思索后,他与君观澜分两路离开。
一路循着陆珂留下的标记,他才找到这里。
虚弱的身体让陆冠清的思绪慢慢沉淀下来。
江初篱垂眸,见陆冠清呼吸逐渐绵长,伸手召来藤蔓。
洞穴渐渐被藤蔓覆盖,除非主人许可,外人再无法探寻里面的情景。
江初篱摸了摸陆冠清的经脉,心中稍微松了口气。
攒下的少许灵力缓缓注入陆冠清体内。
温暖的感觉让陆冠清紧皱的眉头稍作放松。
“呦,醒了。”
陆冠清睁开眼,眼中略有茫然,他直起身子,这才发现自己方才一直靠着的,是江初篱的肩膀。
陆冠清身子一僵。
陆珂见此不由得嘲笑出声。
“外面有雨,等雨停了,我们就走,时修尘身上的毒素需回应渡谷解。”
“……好。”
陆珂瞥了他一眼,起身向外走去。
“……你家在哪儿啊?”
寂静中,陆冠清率先出声,说完,他就后悔了。
君观澜是在乱葬岗救回的她,就说明,没有愿意为她收尸的人。
江初篱抬眸,有些疑惑。
“我就随便问问,你不用回答的。”陆冠清迅速补充。
“不,没关系,天地皆为我家。”
他听见她说。
陆冠清还没缓过神,便看见君观澜走进来。
“雨停了。”
“已经给应渡谷传过消息了,前面有座镇子,可以在那等。”陆珂也走了进来。
“那群人呢?”
“杀了。”
君观澜轻描淡写道。
陆冠清松了口气,余光瞥到江初篱,稍有犹豫。
“一起。”
镇子里有不少空房,陆珂很快便找到一处用来闲租的民房。
陆珂并未停留多久,她与君观澜叮嘱了番,便要离去,似乎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今天有雨,带上伞吧。”
陆珂神色微诧,望了眼阴沉的天,她笑道:“不要小看修士,小妹妹,再大的雨也没事的。”
江初篱被她笑得一怔,正要将伞收回,却被突兀地叫住。
“等等,给我吧。”
陆珂也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她接过伞,安慰自己。
反正……以后也不会再见面了吧。
她朝江初篱摆摆手,推门离去。
身后君观澜慢步走到江初篱身侧,他没有看她,视线与江初篱一同落在敞开的门扉处。
“对不起。”
少年忽然道。
江初篱侧目,君观澜垂眸,树影婆娑,细碎的光倒在他的发间,少年轻声向她道歉,却没有缘由。
“为什么要道歉?”
君观澜与她对视,漆黑的眼眸清晰地倒映出江初篱的面容,他声音宛若低喃,轻飘飘落在江初篱耳边:“以后的我,对你那么糟糕,对不起。”
原来如此啊。
属于江初篱的记忆中,有很多与现在对不上的地方。
“你一开始就知道吗?”
君观澜沉默应下。
“你可以不告诉我的。”
她如今什么也不记得,就算他不说,她也不会怎样。
“无论未来如何,都与现在的君观澜无关。”
现在的君观澜,依旧是那个将她从慌张与恐惧中救出的少年,有着最赤忱的目光和内心。
她不怪君观澜。
起码不怪现在的君观澜。
“……阿篱。”
冷冽的清香包裹住江初篱,可他并没有真的拥抱她,他只是虚抱着,任由眼底笑意漫出。
君观澜突然很想这样叫她,如同不久以后的自己。
他放低了声,如同最后的告别:“再见到我,不要心软。”
一瞬间,场景交叠变幻。
支离破碎的记忆慢慢融合,模糊人影渐渐清晰。
江初篱坐在树下,抬眸看去,少年眼神坚定地朝她伸出手。
江初篱恍然。
原来,是这个时候啊。
一切尘埃落定,君观澜邀请她一起离开,她应下,从此数十年与他们游历四方,还推动人妖两族订下契约。
她知道。
只要她同意,只要她愿意,她们就是朋友,会一起游历山河,一起仗剑天下的好友。
“他们真的是你的朋友吗?”
雌雄莫辨的声音环绕着,透露出隐隐约约的嘲笑意味。
“一旦答应,日后他终会放火烧你,挖你内丹,取你性命,他们永远不顾你的意愿,永远都在用自己的意愿控制你,在他们眼中,你永远不配知道任何真相。”
“所以呢?”江初篱的目光依旧停在少年身上,少年因她长久没有回应,神色担忧,江初篱倏然一笑。
游历的那些年,一切的关心与喜爱不是假的,的确是他们拉着她,一步一步,走到今天。
或许她的好友们还未真正了解什么才是对朋友好,但没关系,已经发生的错误就去弥补,正在发生的错误就去扭正,还未发生的错误就去断绝。
她会把好友一个一个,带回原来的正确的路上。
总之,要向前看。
她绝不回头。
“只要你拒绝他,你就能永远安宁,我可以帮你,把他们的记忆修改!被火烧,被穿腹,被妖兽嘶咬,这些你不用再体会,你不是最怕痛了吗?”
江初篱一愣,想了想笑着摇头。
她的确怕痛。
前世在医院治疗,冰冷的仪器穿过她的身体,她真的疼的想哭,可是……
“抱歉,比起疼痛,我还是更怕一个人。”
江初篱伸出手,一如很多年前,暖暖的阳光照在她身上,少年眼中是难以抑制的喜悦,两个人的手交叠,重回,他郑重地看着她。
“我名,君观澜。”
他再次向江初篱介绍道。
第72章 制衡
不问海外, 最后的试炼才刚刚开始。
“那就是流光剑尊吗?”
憧憬、崇拜、羡慕,无数情绪的终点,皆是那高悬云巅的剑尊。
“剑尊, 人都到齐了。”
君观澜垂眸,流光出鞘,倏然间,七重塔侧卷起两层巨浪,几近天际。
而七重塔的寄体, 在磅礴的剑气下依旧纹丝不动, 连檐下的风铃都纹丝未动。
身侧的长老被外露的剑气压得皱眉,他赶忙施术防御, 才勉强让自己舒适些, 环看下方,已经有不少人倒下。
那群医修可有得忙了。
长老自嘲道。
“剑尊大人不行啊,你这样,可是太愧对姐姐留下的流光了,不如和我换换, 我族宝剑任君选。”
长老这才注意到, 全场唯一一个没有被君观澜剑气压制的人,竟就在他附近, 而他却全然不知。
这人究竟是谁!
而且……他言语中君观澜的本命剑流光,似乎是旁人留给他的。
不论真假,这人既然知道, 便说明他与流光剑尊关系有待思考。
他到底是谁呢?
对比长老的严阵以待, 君观澜可以说得上是不为所动, 他丝毫没有理会纪策的挑衅,脸色一如既往的平静。
只是手中流光剑的剑气更甚。
长老再次感受到剑气带来的压制, 他内心无奈叹气,不再去想那人是谁,反而将目光落在艰难挣扎于这场对峙中的弟子,眉头皱起。
他清晰地看到,为首的弟子,手中的法宝已经出现损毁的迹象。
突然,一阵铃音响起。
七重塔上的风铃在两方对峙之中,奏响清脆悦耳的铃音,这声音,无端让人放松。
为首的弟子感觉到威压消散,松了口气,将快要损毁的法宝收起,看向天际,憧憬的情绪被另一种情绪压制。
青色的衣袍随风微动,在修仙界饱受盛名的剑尊,就那样平静淡然地收回佩剑,好像所有人所有事都没有被他放在眼里。
师姐复杂地仰视着君观澜,忽然,视线交汇,她心中猛地一惊,身后不自觉冒出了虚汗。
“师姐?”
她垂眸,竭力掩饰眼中的慌张与恐惧。
那,那眼神……
好像她们都是一群蝼蚁,即将赴死的蝼蚁。
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
这位青衍山的流光剑尊,提议让最后的试炼在七重塔举行,真的……是出于好心吗?
“师弟……”
“师姐!门开了!不愧是流光剑尊!”
师姐望着身侧喜悦的师弟,欲言又止,最后只得将目光再次投向君观澜。
应该……不会有事吧。
.
“师兄。”
柳屏睁开眼,朝叫醒自己的师弟点点头,神色却是难以掩饰的疲惫。
这里没有时间的概念,从江初篱离开到如今,只有在愈烈的疲惫中,才能感受到时间的流逝。
“宋师妹,不去休息吗?”
为防止河流里的怪物再次出现,他们轮流休息。
只是不管什么时候醒来,柳屏都能见到,宋予籍一个人蹲在河边,起初他以为是宋予籍在担忧朋友安危,可时间一久,柳屏隐隐约约察觉到不对。
“开门了。”
“什么?”柳屏立刻心生警惕,可他来不及做出什么反应,便看见那没有形体的怪物,突然从河流涌出,将所有青衍山弟子卷起。
柳屏被卷至半空,他瞪大了眼睛看向宋予籍,她安稳站在地面,那些怪物从她身侧而过,却像是察觉不到她。
还未能想清,河水便漫过身体,意识也因此沉沦。
“还要继续吗?他们已经进来了。”
褚诃故像是早有预料,神色依旧温和。
少女族长沉着脸,不作声。
“那就继续看下去吧,看看……”褚诃故一笑,“谁先到这。”
庄严华丽的殿门轰然打开,热切的目光不约而同落在了那道门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