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竹马?”含璋倚在软枕上笑,“格佛贺真和嬷嬷是这样说的?”
孔嬷嬷点头:“是。二公主听见的就是这样的。”
孔四贞八岁在宫里住着,十二岁离宫。整四年都在宫里,福临那时候也已经登基为皇上。福临比孔四贞大了一岁,孔四贞今年十六了。
那时候平南王、平西王、靖南王这三家,都有世子在京城,说是为了亲近帝都,实际上就是以为人质。
定南王孔有德那时候还没有生儿子,只有独女孔四贞。他对独女宠爱非常,可没有办法,人家都送了孩子入京,他能不送吗?
孔四贞就是这样被送来的。
后来孔廷训出生,太后怜定南王膝下寂寞,又想着人家儿子还小,孔有德对朝廷忠心耿耿的,就让定南王把女儿给接走了,儿子也没送过来。
孔四贞在宫里住了四年,就是在太后跟前侍奉的。说一句与福临青梅竹马,还确是事实。
含璋今年才入宫,不晓得这段往事,也没有人和她说过这些。
她和孔嬷嬷自然是不知道的。墨兰墨心是前两年被挑到苏茉尔身边教导的,也是没有亲历过这些事,或许知道,也或许不知道。
没人会同含璋特意提起一个已经不在宫中居住的王爷之女的。
经过了之前的事,含璋知道,不会有无缘无故传到她跟前的话。这宫里宫外,对她的恶意是永远存在的。
含璋是有些困了,可又觉得眼下这事很有些意思。
她轻轻笑道:“格佛贺都能听见这些话了,说明宫中的流言,不止于此吧?她特地寻嬷嬷说话,是还听见什么了?”
一个福临旧日的青梅竹马回京,大约还不至于让格佛贺紧张成这个样子。不过也说不准呢,这孩子是一心为了她着想的,生怕她被人欺负了。
倒不是说其他的孩子不是这个心。
多尔瑾性子沉稳些,又是大公主,经过先前的事情后,这孩子已经成熟许多了。她即便听见了这些话,也不会把她拿来跟含璋说的。
风言风语的,说明不了什么。
阿哥们年纪还小,听不到这些的闲话,就算是听见了,他们这个年纪也很难辨别里头包藏的心思,就更不会到含璋这儿来说了。
宝日乐刚来宫中几日,她回想宝日乐方才的神情,倒确实是很担心她的样子。只是这妹妹年纪更大些,入宫的时候高云特地嘱咐过她的,不许她听风就是雨。
凡事有太后有皇上在,含璋吃不了亏的。再不济还有她这个简郡王福晋在,任何事都能解决,也都有人做主。不许宝日乐擅作主张,被人利用。
宝日乐住在宫中,她这样的身份,又因着含璋的关系,就很容易出问题。
进宫前,高云对着宝日乐把局势分析的透透的,耳提面命,尽量说的她能明白。这位大姐姐的心思十分灵巧,又是在京中住了五年的,含璋自觉费不了这份心,就把这事儿全权交给高云了,她全程从旁围观的。
宝日乐即使是听见了,也会听高云的话当做耳旁风,不会去理会,暂且也不会来和含璋说的。
也就只剩下一个格佛贺了。
格佛贺的这个性子,怕是纠正不过来了。偏也就是这个性子,才能把宫中奴才们私底下的话传过来。
孔嬷嬷斟酌着说:“慈宁宫掌宫务,宫里大面上是没有人嚼舌根的,也不敢传这些话。可到底宫禁里人多,不可能管得住那么多人的嘴。这些话只言孔格格,丝毫没有触及到旁人,至多提及些与皇上的青梅竹马之情。都是些闲话。管事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传开了。”
“能传到公主所,传到二公主跟前。想来是有人故意为之的。便是想叫主子听见这些。”
孔嬷嬷把格佛贺的话说全了,“这里头不但说了孔格格与皇上的旧事。而且宫外都已经传开了。说孔格格扶灵柩入京,是想停灵王府,而后安顿好孔王爷的事情后。等孝期过去,便是要入宫为妃的。”
这才是格佛贺听了后坐不住,非得把话说给孔嬷嬷的缘由。
坤宁宫的人和慈宁宫的人一个样,都只管一心一意的服侍主子。外头的话不会听不到。但到底是在高位上久了,有时候底下要是刻意隐瞒着,很多的消息都是听不到的,除非是打听。
孔嬷嬷他们只管侍奉含璋,外头的事很多都是太后这边在料理,他们轻易不会打听宫闱之事。
这就叫人钻了空子。格佛贺就生怕坤宁宫被人蒙蔽了什么都不知道,或者是直到最后一刻才知道,因此一定要牵着孔嬷嬷说了。
她年纪虽然不大,可叫岳乐教养的,偏有个玲珑心肠,把这些事在心里翻来覆去想了会儿,就觉得不对劲。只是阅历年纪都有限想不出更多的,但是她晓得说出来,大人们就会有法子的。
孔嬷嬷轻声说:“二公主心里是怕,怕这个孔格格来者不善。怕她进了宫,会影响皇上与主子的感情。”
宫里都说孔四贞与福临是青梅竹马,两个人幼时就认识,年少时懵懂的相处,会不会让这份感情深刻而不同呢?
谁也不知道。格佛贺更不知道。格佛贺只是本能的觉得,如果孔格格真的入宫为妃了,那他们的皇额娘怕是要伤心的。她不想汗阿玛冷落皇额娘,不想恩恩爱爱的皇上与皇后之间,再来一个孔妃。
孩子嘛,总希望自己的父母感情好的。
含璋这几日总和福临腻在一块儿,外头的事情是一概不知的,这些话还真是没有听过。
过日子过到了现在,历史上的那些事可都是不管用的了,可以全盘丢开了。
含璋轻轻用手指指腹点了点眉心。
贵太妃最是爱美,太后也是很会保养自己的。这两位一生经历过那么多的风浪,那可是见过大世面的人物,所遇到的犯难事必定也是不少的。
可瞧瞧两位尊贵女人的眉心,那可是一点纹路都没有的。说明两位的心都是很宽的,不爱皱眉,就不会形成纹路。
那一张脸舒展平滑,自然是怎么着都好看的。
含璋可不想小小年纪就愁的眉心生了川字。况且这又有什么可愁的呢,这不是风言风语的,压根没定么。
她懒懒的靠在那儿,语声也懒洋洋地:“嬷嬷和孔氏,如今不是也有亲么?皇上牵线,那就是名正言顺的亲戚了。人家都肯结这个缘分,嬷嬷就去打听打听呗。”
看看那位孔格格,是不是有意入宫为妃,是不是真的和福临的‘旧情’萌生男女情愫。
含璋回想这几日福临对她的黏糊,心里想着,她看福临似乎不像是心系孔氏的陷入恋爱的样子啊。
孔嬷嬷也觉得不像。
可是――孔嬷嬷轻声说:“主子,眼前不就是现成的例子么。贵太妃如今不是好好的在宫里么。”
懿靖大贵妃,那当年可还是嫁过人的。丈夫没了之后,大贵妃率众来归。先帝没有要娶人家的意思,就想让宗室娶。宗室都不同意,说这样对人家大贵妃不尊重,不可以。
尊贵的囊囊大福晋,只能是嫁给金国大汗,那才是最合适的。
先帝没办法了,只能迎娶了大贵妃。并且在后妃之中,麟趾宫大贵妃地位是很高的,也就是后来的宸妃才到了她的上头。
有了这么个例子,和孔家格格何其相似啊。
如今定南王虽然没了,可他的旧部还在,孔廷训太小了,根本担不起这样的重任。是只能依靠孔四贞这个王爷独女的。
孔四贞若是入宫为妃,那定南王所有的旧部,会永远忠诚于福临,忠诚于大清。
含璋困得都打呵欠了,眼角沁处一点生理性的眼泪,她把自己团成团,直接缩到软枕里去了。
声音含含糊糊地:“嬷嬷,别担心了。咱们犯不着担心这个。有皇上在呢。娶不娶的,做不做妃子的,皇上说了算。我困了,我睡一会儿,嬷嬷也去歇着吧。”
孔嬷嬷也只是把话说出来,究竟如何,也不是她能定的。瞧着眼下皇上对主子这般爱重,纵然孔格格入宫了,也不一定能分宠的。
这事儿本就难定。只凭些风言风语的,还是不成的。
孔嬷嬷应了一声,悄悄儿的起身,将轻薄的小褥子盖在了含璋的肚子上,又将开了的窗扇轻轻合上大半边,就轻轻出去了。
这事儿还得和墨兰墨心说一声。要搜集消息么,就得大家一起出力。不能听些传言,得要些实打实的真事儿。
含璋踏踏实实一觉睡到天黑,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身上暖洋洋的很舒服。
再一瞧,外头似乎落雨过了,很是凉快。
她只穿了单衣,还觉得有点儿冷了,干脆把褥子披在身上了。
晌午的时候还能用凉扇,这会儿有凉风穿堂过户的,倒是不必用了。
坤宁宫的铁律,就是不许主子受凉的。这一条几乎是刻进了每个奴才的心里,含璋这儿才有动静,外头就悄声进来几个宫女,把开着的窗扇全都关上了。
孔嬷嬷和墨兰墨心早进来了,正侍候她穿衣,这夏日的衣裳就从这会儿起落下去了,给含璋选用的,都是稍稍厚一些的秋日才上身的衣裙。
衣裳穿的厚些了,含璋的手脚很快就热乎乎的了。
也不用出门,含璋坐在妆台前闭着眼睛养神,叫墨兰只管给她梳一个大辫子就成了。
一会儿用膳后,她就在殿里转一转消消食,晚上还睡呢。梳辫子好拆头发些。
含璋正昏昏欲睡呢,忽而觉得头发上的力道变了些,似乎是更轻柔了,但和墨兰惯来的手法是不一样的。
含璋将眼睛睁开,对着妆镜一笑,这手往后一抓,果然就抓住了一截有力的手腕。
是福临。
含璋从镜子里看见了。
福临也望着她笑:“怎么这个时候才起身?听孔嬷嬷说,你还没用膳呢?这都过了些时辰了,怎么歇着歇着,倒不好好吃饭了?”
福临话是这么说,却还在给她编辫子。
这一手伺候人的活儿,他在含璋这儿学了,如今是得心应手的很。做皇上的人就是聪明,能写的一手的好字,也能编出来漂亮的大辫子。
“晌午困得很,这一下午睡得好,可不就起晚了嘛。午膳吃得多,这会儿才饿了。皇上用膳了吗?”
含璋拿着镜子瞧了瞧,对福临梳出来的大辫子很满意。福临刚上手的时候就不差,如今伺候她伺候的越发好了。
她又不出门,身上半点香粉都没有,素面水颜,不施粉黛,一张小脸水嫩嫩的,就怕福临唠叨她,含着笑娇娇的说了话,还笑嘻嘻的去亲了福临一口。
一双大眼睛水灵灵的,叫福临再数落的话就舍不得出口了。
福临怕她坐着不舒服,哪怕椅子上有坐垫,也只管把人抱在身上,坐在膳桌前,亲自给她布菜,后来想了想,干脆喂着她吃了。
福临说:“朕在乾清宫用过了。现下事情忙完了,就来瞧瞧你。”
一进屋就瞧见了她坐在妆台前梳头发。那玲珑的身姿看的福临心头盘旋许久的相思惦念被瞬间抚平了。
他自然而然的走过来,给他的小皇后梳头发。
这几天都没有留宿,两个人也不敢太亲密,主要是福临不敢太亲密,生怕招惹的他自己控制不住。
他也怕自己伤着小皇后了。太后把他骂了一顿,他待小皇后越发如珠似宝的爱护。
只规规矩矩抱在怀里喂她吃东西,方才得她亲近,他都只是浅尝辄止,亲了亲她的小脸蛋就罢了。
面上跟个端方君子似的。可心里,都是尝过珍馐的人了,这么点小糕点,哪里禁得住呢?
那种念头,只管拉扯。只管遏制。只管禁锢。只管任由它在心里疯涨。
福临瞧着怀里小皇后水嫩洁白的脖颈,她身上的幽香动人又甜蜜。这是她自己的香,他几乎是铭刻在心里了。天知道,他有多想念这香缠在他身.上时的甜蜜与柔软啊。
含璋如今深晓福临本性,这位皇上在这事上,是一如既往的贪,一如既往的渴。
哪怕他规规矩矩的坐着,含璋也知道,他管得住面上的,管不住底下的。
可偏偏的,他身.上是热的,底下是热的,动作却克制又温柔,就好像自己把自己困在一个方框里,不许出圈,不许逾矩。
自我约束。自我规训。含璋想起被重新规整过的乾清宫。又想起那个她再没有踏足过的小隔间。还有那个少年时,就对佛法有体悟的福临。
他可是皇上啊,又是那样的性子,却还能控制自己不乱来,又能在亲政后事事样样都做的出色,没有疯魔,没有暴戾,这已经是很难得很难得的了。
做到这样,还不知道私底下自省过多少回了。
含璋心里充满了怜爱。怜爱这个对她百依百顺的福临。
她吃饱了,主动圈住福临的脖子,笑着说:“皇上方才说,事情忙完了。那就是无事了。那皇上既然来了,要不要就在坤宁宫歇了?”
福临给她净了手,用干净温热的帕子给她擦了脸,把小皇后收拾的妥妥当当的,才让奴才们收拾膳桌,他则把人抱到坐塌上,学着她的模样,靠着软枕一块儿抱着说话。
福临闻言,落在后腰上的大手捏了捏她的腰侧,得来一声轻哼。
福临眸深似海,唇角轻轻勾起:“别总勾着朕。”
“那皇上就还要躲着我了?”含璋酥.酥.麻.麻的,缓了一会儿,想以牙还牙,结果福临不让她动,她只好捏了捏福临的手腕。
福临亲了亲她:“没躲着你。这不是让你好好歇着么。”
含璋哼了一声,福临的手腕太有力,把她的手倒是捏疼了:“皇上陪着我,我就不能好好歇着了么?”
她有点娇气了,嘟嘟囔囔地:“你不来,我有点睡不好,老是做噩梦。我想你陪着我。难不成,咱们只能那样,不能好好纯纯睡.觉了?”
她还提以前,理直气壮地,“那以前,我怕疼的时候,皇上怎么都愿意来,都不躲着我了?”
撒娇的含含小皇后全然忘了,究竟是谁,一觉酣睡一下午的。别说梦,连个翻身都没有呢。安逸极了。
福临亲亲她润红的小唇珠,那以前怎么能一样呢。尝过绝美滋味的凶兽,哪能不贪的。他是怕管不住自己了呀。
可听含璋这话,他又心疼。
“好好好。朕留下。朕留下。”都是自个儿宠出来的。哪舍得冷着呢。
先前是真有事。忙着过不来。又被太后严令,不许他来坤宁宫留宿,怕两个人守不住。怕他伤着小皇后了。
这都好几日了。福临其实也睡得不大安稳。这会儿是说什么也舍不得走了。大不了,被太后再骂一顿算了。不过,他肯定不会乱动小皇后的。
有了福临抱着说悄悄话,含璋一瞬就把方才的计划抛之脑后了。还什么消食呢。她不要消食了。
就这么吃的饱饱的,叫福临舒舒服服的抱着说话,享受被人疼爱的感觉,含璋心里满足的不得了。
她勾着福临的脖子,贴着福临的耳朵,满眼晶亮的光,和福临悄悄说:“我睡了几天,觉得舒服多啦。孔嬷嬷和太后都说,要我多睡觉的。说多睡睡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