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我……”她摆了摆手,“我过去一下。”
岑以眠快速躲避开人群,怕人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身后姑父斥责着姑姑:“你说的这么煽情干嘛,你看看,又给人说哭了。”
“不是,我也没说什么啊……”姑姑一个头两个大,她看了眼自家小儿子,“我说什么煽情的话了吗?”
“说没说不知道,反正嫂子确实是哭了。”
姑姑叉腰百口难辩:“嘿,我这暴脾气……你哥呢,我得跟他说一声,让他赶紧哄哄去。”
……
最后一天,殡仪馆来了位不速之客。
岑以眠面露诧色:“李阿姨……”
这是奶奶之前的护工,她照顾奶奶的时间很久,后来家里有事辞职才换了现在的这个护工阿姨。
李阿姨一见到岑以眠,两条腿直接软的要瘫在地上,幸好被岑以眠一把扶住,她抱着岑以眠哭的很伤心,那些年里李阿姨要比岑以眠这个亲孙女,陪伴奶奶的时间更久。
“我的老阿姨啊……”李阿姨哭的直抽噎,一句话都说不完整,越想好好的说句话眼泪越是控制不住掉出来,急得她直跺脚,“她怎么就,怎么就,哎呦――”
“李阿姨,我没想到你会来,谢谢你。”岑以眠有些感激,后退一步要鞠躬。
李阿姨拉住她摇头,不让她鞠躬,然后说:“我这次跟着儿子儿媳出远门路过这里,想着来看看你奶奶再走,哪知道再见面我们就天人永隔了,造孽了唷真是!”
谁又不是呢,总是要有遗憾的,就像她原本打算过段时间回来一趟,今年清明节已经过了,但是事情太多也没有时间回来给父亲扫墓,所以想回来看看奶奶顺便跟父亲念叨几句话。
等回来时,却已经物是人非事事休。
陈羡走来对着李阿姨鞠了一躬,然后为她带上白色菊花,伸手引路:“李阿姨,这边请。”
在棺木前献了花鞠了躬,李阿姨将岑以眠拉到没人的地方,指了指陈羡的身影问她:“这是你丈夫吧?”
岑以眠说:“不是。”
“那就奇怪了,我照顾你奶奶的时候,她有次趁着不太糊涂跟我提过一嘴。”李阿姨又歪过身子看了眼陈羡的方向。
岑以眠一怔,眉心跟着跳动:“奶奶她说了什么?”
第66章
岑以眠听完李阿姨的话一直心神不宁, 浑浑噩噩地过完这三天,期间聂初林她们怕把媒体引来无法出面,只能送来了花束, 她将这些恩情全部记了下来。
陈羡一直在忙前忙后, 亲手将聂初林等人送来的花束摆在奶奶棺木前, 她很自责,一直沉浸在悲伤中都没有照顾好陈羡姑姑一家,并且很多事都是陈羡去协调和办理的。
肉眼可见陈羡这三天越来越憔悴, 下巴上的胡渣也冒了出来,可每次对上她的视线, 他永远是充满精神的。
又一次对视上, 陈羡向她迈步走过来,今天要遗体告别, 陈羡特意刮了胡子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短短三天下颌线都更加凸显。
陈羡在她面前站定,摆正了她胸前的小白菊花才开口说:“告别仪式要开始了, 走吧。”
“好。”岑以眠点点头, 跟在他身后前往。
路过一个厅的时候, 岑以眠下意识扭头, 鹊搅巳思业母姹鸹, 亲朋好友站的厅里满满当当, 每个人都面露痛苦之色, 伴随着司仪的讲话低头抹眼泪。
反观他们,两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显得格外冷清。
“岑以眠。”陈羡注意到她没有跟上,停下转身发现她正在看人家的告别仪式, 顿时明白过来小姑娘又在难过了。
于是他折回去,牵住岑以眠的手,温厚的掌心包裹住她,说:“走吧,时间差不多了。”
岑以眠被他牵着走,低头去看两只交握在一起的手,抿了抿嘴,她蔫蔫地问:“奶奶她会怪我吗?”
陈羡低声笑了下:“为什么要怪你?”
“不知道……”被握着的那只手全本绷得很直,随着她的话,手指微微卸力弯曲回扣住陈羡的手,她幽幽开口,“我也不知道,就是感觉我做的不够好,各方面都不好。”
“嘘……”他们已经到了告别仪式的厅门口,陈羡停下来和她面对面,微微弯曲上半身故意压低声音,哄小孩子的感觉,“这话可不能被奶奶听见。”
“怎么了?”
陈羡抬手在她额头弹了一下,飞快地说:“奶奶最疼的就是你,要是知道你这么妄自菲薄,你说她要不要生气?”
说完推开了门,手在岑以眠后背上带了一下,让她先进了大厅。
姑姑迎上来,附在岑以眠耳边低声说:“你们年轻人不懂老一辈的规矩,压棺前的遗体告别时是不可以流眼泪的,不吉利,好孩子,一会儿忍一忍可千万不许哭啊。”
这是哪来的封建糟粕,亲人即将彻底离她远去,而她却不许掉一滴泪。
可对面站着的是姑姑,是尽心尽力帮她操持,也是发自肺腑关心她的人,岑以眠也不好意思提出反驳,于是摁了摁酸热的眼眶,低声说:“嗯,知道了。”
身后陈羡大概也听到了,她和姑姑说完话后先去棺木前,陈羡在后面和姑姑说:“姑……你怎么和她说这些。”
姑姑气急败坏地给陈羡说家里这边的风俗几十年了都是这样的,她捶陈羡一拳说:“又不是我一个人要讲究这些,老太太年纪大了更在意规矩的,她如果还在世肯定也要求这么做。”
岑以眠在棺前站定,这几天以来第一次如此平静,平静地去看躺在里面的奶奶,看她被葬仪师装饰之后仿佛只是睡着了一样安详。
岑以眠也不是全然不懂事,她也不是第一次经历亲人离世了,小时候爸爸的葬礼上,奶奶也是这么要求她的。
告别时不许流眼泪,不许讲话,要安安静静的送别亲人。
那时候她也不懂,反问凭什么,可谁会对一个小孩子解释呢,只要听话照做就行了。
但她尚且年幼还无法控制情绪,就在父亲的棺木被人封上准备送往火化时,她倏地嚎啕大哭,想上前去阻止,但还没跑过去就被奶奶拽回来并捂住她的嘴。
“囡囡乖,不要哭,让你爸爸安心地走。”奶奶明明不比她好到哪里去,却攥着拳指甲把肉皮都掐出血,也要生生忍下来,背挺得笔直。
从此,她们家的顶梁柱,就要换成这个年迈的老人了,为她的小孙女撑起一片天。
岑以眠哭的喘不上气,她用力撕扯奶奶的上衣,炎热的酷暑下她早已汗流浃背,额头的碎发也洇湿贴在皮肤上,看起来更加邋遢了。
“奶奶,他们把爸爸带走了,不能带走……别让他走!”
晃了个神,岑以眠收敛了情绪,陈羡与她并肩而站。
间隔了十几年,她又送走了一位亲人,也是她在这个世上的最后一位血亲。
“有什么事我给你顶着,你只管随心所欲。”他把头偏靠过来,解释着刚刚姑姑说的那些,怕岑以眠心里有压力。
岑以眠摇摇头,在他掌心捏了捏,郑重其事地说:“陈羡哥,谢谢你。”
紧接着,她又说:“这声谢你必须接着,这是替奶奶说的。”
陈羡不愿意听她说谢谢这事,看来她听进去了,不过既然是奶奶的意思,陈羡不再推脱,点点头看向棺木,脸上是淡然的笑:“奶奶客气了。”
他在心里默默补充:我会一直陪着她,不让她一个人的,奶奶您别担心,哪怕以后她和别人在一起组建家庭,我也都是她的家人和后盾,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司仪这时走到最前面,按照流程进行着,岑以眠冲他小声说:“放心吧,我今天不会哭了。”
在无人注意的角度,两个小辈的手再次握紧,只有奶奶躺着的角度可以看到,或许岑以眠就是想给奶奶看。
看啊,有人紧紧握着她,就像那年在父亲的葬礼上,奶奶也这样握紧她的手带着她坚强的活下去。
岑以眠在心里默念:“奶奶,我长大了,哪怕今后只有我一个人,也可以坚强。”
司仪说完最后一句话,便让亲属来棺木四个角站好准备抬棺送往火化。
岑以眠和陈羡在棺木前面的两个角,后面是姑父和弟弟。
“起棺――”
随着这一声起,岑以眠心里猛地下沉,她恍惚了一瞬世界顿时天旋地转起来。
“岑以眠……”陈羡小声喊她,将她拽回现实中来。
“我没事”。她摇摇头,总算清醒了一点。
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灵魂存在,那奶奶此刻会在哪里,会站在一旁碎碎念给她选的这身衣服差强人意,会在合上棺木的时候急得大喊再帮她最后捋一捋头发呀,会在她们推着棺木前行时盘腿坐在棺木上,看着她家囡囡的身姿骄傲的想,囡囡长成大姑娘啦。
这么想一想,死亡好像就不是那么可怕了,她甚至还有点想笑出来,这是她家老太太能做得出来的事。
将棺木送上灵车后,岑以眠和陈羡也跟着上车,姑姑一家带着李阿姨开着车跟在后面,只剩下最后的火化了。
岑以眠坐上车后,头一直向后扭着,扒着车座看车斗后面的棺木,时间不多了,再不多看看就再也没机会了。
陈羡将实现准备好的烟塞给司机,然后讨好着说:“麻烦您等会儿开得慢一些,让我太太和奶奶再多待一待。”
“悖好说。”司机收了烟也算是答应了,做他们这行的每天见惯了这些生死离别,也理解,只要不过分的要求他们自然是能帮就帮。
可司机开得再慢,也有到达终点的时候,岑以眠只觉得好像时间加了变速器,她眨眨眼的功夫车子便停了下来。
司机见她这副模样,不忍地提醒说:“到了,亲属可以下车了。”
她不情不愿地磨叽了半天才下车,司机因为提前收了些好处,也没有催促她,推开车门出去留给她最后的一点独处空间,让她可以尽情的说说话。
陈羡则陪她在车上坐着,岑以眠其实没有什么想说的了,她和陈羡一样都不是情感外放的人,不喜欢把心里话讲出来,在来的路上她已经在心里都说完了。
这会儿,他俩相顾无言,就这么静默了许久,直到岑以眠叹了下气轻声道:“下车吧。”
陈羡望向她,于心不忍:“没关系,想待就再待一会儿。”
“不了,别给工作人员添麻烦。”岑以眠摇摇头,“走吧。”
负责火化的工作人员已经出来迎接,岑以眠下了车后对着他们微微鞠躬说:“辛苦你们,麻烦抬的时候稳一点。”
为首的男人说:“您节哀。”
工作人员将棺木抬下来后放到推车架上走在前面,他们在后面跟着,一路走到尽头的焚化炉室外。
“家属送到这里就止步吧。”
岑以眠心脏跳动的巨快,棺木离她越来越远,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这个世界限制她的条条框框太多了,每一条都是不可以。
可她今天偏就要可以一次,于是她在旁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先一步冲了上去扣住棺木的边缘不让他们进去。
突如其来的变故,工作人员不得不停下来,然后说:“家属快来搀扶一下。”
姑姑作势要上前,被陈羡一只胳膊伸出拦下,无声地摇头,最后一次了,就让她随心所欲吧。
岑以眠并没有大哭大闹,她只把双手扣住棺木,头埋在双臂之间,声音从牙缝中挤出,小而清晰:“别走……求你了。”
“别……”
指甲因为用力扣住木板,甲床都泛青色,工作人员合力往里推企图让她松开手。
岑以眠更加心急,但越心急声音越难出来,都堆积在喉咙里,再抬起头时早已泪流满面:“别……别让她走……”
陈羡快步过去,在她面前蹲下,像捉幼犬似的捏住她的后颈,将人扣在怀里后吻住她的耳朵,喑哑着说:“我让他们把奶奶送进去,害怕就抱紧我,好不好?”
她是真的怕了,手从扒着棺木到搭在陈羡的腰间,她死死抠住他的衣服和皮肉,但陈羡仿佛一点也感知不到疼。
陈羡对着工作人员点点头,棺木便被推了进去,怀里的人咬住他胸口处的衣服,呜咽着低泣,泪水也沾湿他的黑色衬衣。
“乖,不痛……”他安抚着怀里人的情绪,双手捂住她的耳朵,“对不起,对不起……”
第67章
奶奶下葬后, 岑以眠顺便就给爸爸的墓一起扫了,这次陈羡没有陪她一起,她点点头让人先去外面等她:“我很快就来。”
刚哭过, 她恹恹的没什么精神, 声音也软糯糯的任谁听了都会忍不住想怜惜她。
陈羡的掌心在她头上按了一下, 说:“不用着急,我和门卫师傅聊天去。”
目送陈羡离开后她抱着花和点心前往爸爸的墓碑,让她意想不到的是爸爸墓碑前居然有一捧还没有凋零的花束, 看样子最近有人来过。
会是谁呢?
疑惑了片刻,岑以眠也不再纠结, 一会儿走时问问门卫大爷就知道了, 毕竟每次进出都是要登记的。
“爸爸……”岑以眠蹲下,将花和点心一一摆好, 用事先准备好的抹布将墓碑擦了一遍,然后吸吸鼻子有些委屈,“我没照顾好奶奶,如果您生气的话, 就来梦里骂我一顿吧, 别不理我。”
脚边有根很细的干树枝, 她捡了来在地上画了一个简易路线图:“这是奶奶的墓碑, 距离您不太远, 怕您找不到我就画出来了。”
随后她重新整理心情, 然后照旧将一整年发生的事, 大大小小全都絮叨了一遍,小时候每次放学回家她就是这样把学校发生的事讲给爸爸听, 好的不好的,他们父女之间没有秘密。
“嗯……其实还有件事想说。”岑以眠脸上不自然地起了一层红晕, “陈羡,您一定非常熟悉这个人,他真的很好很好,我偷偷喜欢他好多好多年啊,不过他不知道。”
“他是一名合格的学生,合格的朋友,合格的丈夫,他对所有人都很好,但不是一个合格的自己,爸爸……你去梦里骂一骂他吧,让他不要这样了,他真的活的好累。”
“算了,还是别骂他了。”岑以眠想,她舍不得让别人骂他,哪怕是她父亲,“过了今天之后我就要放他自由了,不想再让他背着这么重的负担,就算是赎罪,也已经够久了,您说对吧?”
今天之后,她就要全身心地解决网上不好传闻以及纪录片丢失的视频内容,帮他做完这些事,就真的要说再见了。
不,还是别再见了,再也不见吧。
李阿姨走之前还佯装怪罪地说:“人家殡仪馆的人说小陈那小伙子和你是夫妻,你就存心骗我这个老婆子是不是?”
岑以眠把她拉到没人的角落,小声解释:“没有骗您,李阿姨,我俩已经离婚了。”
李阿姨有些激动地“恪绷艘簧:“果然没错,你奶奶说的那个后生啊就是他,模样啊身高啊都能对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