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令仪不放心其他院子的下人,便将顾又笙安排在了自己的院子里。
另一边,秦宣娘已经听到了下人的禀报。
彼时,她正在修剪花枝。
“你是说,令仪让马车直接进了他的院子?”
“是啊,夫人,少爷让那马车从正大门进的,谢管家劝了也没用,这才让奴才过来找夫人。”
秦宣娘的剪刀落下,眉间有些恍惚。
令仪除了从军之外,也没做过其他出格的事情啊。
“夫人,或许是马车里有人,不方便下车。”
一旁的秦嬷嬷说道,她是秦宣娘身边的老人,也是秦家出来的。
“是啊,夫人,少爷一向守规矩,该是有隐情的。”
秦宣娘的贴身丫鬟映竹,替自家小主子说话。
秦宣娘还能不了解自己的儿子?
她对着那传话的下人摆了摆手。
“下去吧,让少爷来见我。”
这小子,回家了竟不先来见她,在做什么呢?
“等等,少爷不喜外人进他的青岚院,你先下去吧。”
下人应声退下。
秦宣娘又剪了根短枝,才开口对秦嬷嬷说:“嬷嬷你跑一趟看看吧。”
秦嬷嬷看着谢令仪长大,他出门快一个月,她也是想念的,便欢声应下。
没多久,兴冲冲离开的秦嬷嬷,一脸古怪地回来。
秦宣娘已经开始修剪另一盆花枝,见她这般面色,挥挥手屏退了下人。
偌大的屋内,只剩下大丫鬟映竹、秦嬷嬷,还有秦宣娘。
“说吧,那小子是不是惹了什么祸事?”
秦嬷嬷看了看秦宣娘的脸色,一脸为难:“少爷带回来一个女子,说是秦家的远房亲戚。”
秦宣娘手下的枝条应声而断。
“秦家什么时候,有远房亲戚需要他如此照拂?”
秦宣娘想了老半天,都没想到秦家有什么走得近的远房女眷。
秦嬷嬷:“秦晓晓。”
秦宣娘琢磨许久,才道:“好像是有这么一个人。”
那可真是太远的亲戚了啊。
第58章 见面
秦宣娘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秦嬷嬷。
秦嬷嬷叹道:“奴婢根本没见到那姑娘,少爷将她安排在西院,谢九守着,别说奴婢,就是青岚院的人,都没能进去。”
谢令仪的青岚院是谢府戒备最森严的地方,偶尔谢其琛有什么重要物件,都会置放在那,谢府的其他下人,根本连青岚院的门都进不了。
青岚院虽然分为东西两院,但是里面都是谢令仪的护卫,连个使唤的丫鬟都没有。
这些护卫跟着谢令仪上过战场,功夫好,但也很是不近人情。
整个谢府,除了谢其琛夫妇,也就只有秦嬷嬷还能进得去。
谢卓虽是谢府的管家,但他管得是前院的事,府中后院之事,都是秦嬷嬷说了算。
“吼。”
秦宣娘哼笑一声。
“谢令仪是打算金屋藏娇呢,他怎么不来见我?”
“少爷说路上灰尘大,他洗洗,换身衣服就来。”
秦宣娘被气笑了,那人打仗的时候,什么脏的臭的没沾过,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干净。
秦宣娘对着开得正好的红花,亮起剪子,一刀剪了下去,红花落到了地上。
“嬷嬷去候着吧,他若是一会还不来,就再去催催。”
“是。”
秦嬷嬷退了出去,映竹上前,接过了秦宣娘手里的剪刀。
“夫人,少爷孝顺,必是路上弄脏了衣服。”
“你们就惯着他吧,看看,如今都敢带着女子进自己的院子,这传出去还得了?”
“青岚院守卫严谨,不会传出去的。”
“去跟谢卓说,对外就说马车里躺了一个病重的远房亲戚,不得受风,才直接驾车进了谢府,其他多余的,半个字不许外传。”
“奴婢知道。”
映竹将剪刀放好,又将那盆花放置回去,然后才离开办事。
秦宣娘没有再让其他下人进屋,自己在位置上坐下,倒了一杯茶水。
秦晓晓是个什么情况,为何令仪要将她带回谢府?
这一趟出门,他还说是去给自己找大夫的,这个小骗子!
秦宣娘揉了揉太阳穴,她身子没病,只是总时不时地头痛,大夫说是心病。
自从十三年前,父亲失踪后便有了,她琢磨着,这头痛的毛病,估计要跟着自己到死的那天。
小半个时辰后,谢令仪才姗姗来迟。
秦嬷嬷领着他进的房,路上还在念叨着。
“少爷一去月余,夫人心里记挂着呢。”
秦宣娘合上手中的账册,抬头去看自己的儿子。
多日未见,谢令仪依然是丰神俊朗的模样,秦宣娘啧啧两声,谢家的人长得可真是得天独厚。
“母亲,儿子回来了。”
谢令仪淡笑着,走到秦宣娘的面前。
秦宣娘扯了唇,露出一抹讥笑。
“你是胆肥了啊,敢把姑娘家往自己院子里带?我跟你说了多少次,当今世道,女子难为,被人知道的话,你不过得一个风流名声,可那女子的一辈子就要毁了啊!”
谢令仪瞬间明白,她是误会了他和顾又笙的关系。
谢令仪让秦嬷嬷到门口去守着,待门关上后,才轻声解释:“母亲,那位姑娘身份非同一般,我也是无奈之举。”
接着,他简单说明了顾又笙的真实身份。
“秦晓晓只是儿子给她准备的假身份,她的父亲是顾明,十二年前,宫里出事后,他们便去了连阳城,我怕她回京牵扯出旧案,惹了齐家的眼,所以才说她是秦家的女眷。”
谢顾两家祖上,曾有结义之情。
“她是顾明的女儿?”
“是。”
秦宣娘面色难看,顾明当年牵扯的事情,她是知道的,若非那般,如今顾家当家的,必然是他无疑。
一别十二年,没想到他的那双女儿也已经长大。
“她想回京复仇?”
若想复仇,牵扯宫内势力,背后是齐家,她一个姑娘家,怎么敢啊?
谢令仪怎么敢啊!
“不,不是,她是儿子请来的。”
“什么,你请她来的?”
秦宣娘疑惑地看他,他请人家一个姑娘家来做什么?
啊,顾明的女儿,莫非通晓验尸之术?
谢令仪还没来得及解释,秦宣娘已经出声:“顾明难道将验尸的本领,传授给了自己的女儿?唉,好好的女儿家,他怎么舍得如此祸害啊?”
仵作一职,经顾家祖辈得赐天下第一仵作的牌匾后,就不再那般受人鄙视,加上顾家学堂兴起,打着天下无冤的旗号,仵作一职,也不算下九流。
只是一个女儿家,总还是该娇养着。
秦宣娘不赞同地在心里,骂了顾明两句。
“不是。”
谢令仪打断秦宣娘,一改之前的温和,面色严肃,认真而坚定地看着她。
秦宣娘咽了咽口水,儿子如此冷峻肃然的模样,她心里不知为何,有些不好的预感。
谢令仪:“母亲,接下来所有的话,都是真的。”
秦宣娘的手,拽住了膝盖上的衣衫。
难道他要说与顾又笙一见钟情,此次请她回来,是想让自己帮他安排迎娶事宜?
虽然令仪年纪不小,但是谢府家规,只得娶一门妻子,所以她对他的婚事,从来都很是谨慎,甚至从前几年开始,家中都不再接待适龄的女客。
千防万防,料不到他竟自己相中了别的女子。
虽然是顾明的女儿,虽然牵扯着齐家,虽然……好吧,谁让儿子向来洁身自好、守身如玉呢,他情窦初开,都将心上人带进了府,她这个做娘的,无论如何也得排除万难,将他的婚事安排妥帖!
不就是齐家么,不就是皇后么,她的夫君是一朝首辅,谢家宦海沉浮,学子遍布天下,多少当官的都曾是公爹的门生。
哪怕当今楚皇,也要叫公爹一声先生。
齐家掌三十万大军不错,可是大楚泱泱大国,读书者众,她就不信,谢家还不能与之一较高下。
秦宣娘就快连自家孙子的名字都想好了,对面的谢令仪才缓缓开口。
“母亲与顾家相熟,想必知道顾家第一任家主的夫人,是通灵师的后人。”
秦宣娘回想,顾家第一任家主,就是得赐牌匾那位,也是与谢家祖上结义之人。
他的夫人姓徐,来自徐家,那是一个极其神秘的家族,传闻具有通灵识鬼之能,只是血脉传承,并不是每一个徐家人都是天生可通阴阳,而那徐甄,便是近百年来,徐家天赋最高的一位。
“顾姑娘传承徐家血脉,是天生的通灵师。”
什么?
儿子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通灵师,可通阴阳,化怨杀鬼,游走于人鬼两界。此次我去连阳城找她,也是碰碰运气。”
连阳城……
秦宣娘突然明白,谢令仪接下来要讲的是什么。
是的,顾明带着女儿逃去了妻子的娘家,正是连阳城,而他……多年前也是在连阳城失去踪影。
秦宣娘对着谢令仪摇头,眼眶已经微微泛红,她不想再听。
谢令仪眼里带着怜惜,却没有停下,他字正腔圆地道:“我见到了外祖父,他已故去多年。”
秦宣娘只觉眼前一白,天旋地转,耳边依稀还听得到谢令仪急切的呼唤,她接着便坠入了一片暗黑的无底深渊。
第59章 宣娘
“父亲,你为什么又要去那脏地方,香得都快发臭了,你不觉得丢人吗?”
“宣娘啊,嘿嘿……”
那男子长着一张还算清秀的脸,但是有些微胖,腆着肚子对女孩傻乎乎地笑着。
“父亲,你去秦楼楚馆,别人又要取笑我,我明日不去学堂了!”
“哎,不可啊,宣娘,先生说你最是聪慧,怎么能不去学堂呢?”
“可是你总是去那腌臜之地,别人都在笑话我……呜呜呜……”
“对不起啊,宣娘,但是你相信父亲,父亲没做坏事……”
“我不听,你这个骗子,每次都这么说,你这个骗子,别人都说你是色中饿鬼,你知道多难听嘛。父亲是个整日流连赌坊妓院的,别人怎么看我啊?”
“谁说你了,父亲去找他算账!”
“你还有脸找别人,我……我……要是被人知道我是你秦老三的女儿,我都觉得没脸活了!”
女孩扔了一地的东西,哭着跑走。
男子在后边追着,说着好话,哄着。
“宣娘,父亲给你买你最爱的桂花糕,还有珍宝阁的首饰,宣娘,别气坏了身子啊……”
……
“呵,这不是秦宣娘吗,学问做得再好又怎么样,你父亲是开赌坊的,不知道坑了别人多少钱,毁了多少人家,你这样的还有脸来上学堂?”
“可不是,听说她爹还是那些秦楼楚馆的常客,日日夜夜都离不开里面的花魁娘子呢……”
“哟,秦宣娘该不会是花魁生的吧?”
女孩终是听不下去,上前与那几名孩子扭打到了一处。
事后,她被夫子罚站,不得入学堂听课三日。
那胖胖的油腻男子腆着脸,低三下四地替她求情,先生说了他一顿,才放她进了门。
“好了,宣娘,先生不生气了,你好好去上课。”
“我不要你管。”
“宣娘别气,等回家了父亲让你骂。”
“我不要,我不要再上学堂了。”
女孩将所有的书籍扔了一地,在夫子气愤的眼神中,跑远。
那是京城有名的女子学堂,不得五品以上官员推荐的女儿家,根本连学都入不了。
秦宣娘的父亲秦老三只是个生意人,但是她的大伯父秦子义当时却是正五品户部郎中,堪堪够格举荐。
秦宣娘这一走,便再没了在学堂学习的机会,可是那样的地方,她才不稀罕去呢,那些所谓的名门贵女,嘴巴脏得还不如市井小民!
……
“宣娘,你自小聪慧,容貌又出色,谢家出了名的清贵,还有一夫一妻的家训,你嫁过去一定会事事如意的。”
秦宣娘与谢其琛的婚事,是秦老三厚着脸皮赖来的。
谢秉文官至太傅,秦宣娘也不明白,他怎么会看中自己这不着调的父亲,为独子应了这门亲事。
就因为父亲在山野之中救了他一次吗?
谢其琛自然是极好的,三元及第,状元出身,哪怕没有谢秉文,他凭着自己也能在朝堂闯出一片天来。
可是齐大非偶,她秦宣娘配得起吗?
只有这油腻的骗子,才觉得自己的女儿千好万好吧。
“就你在京城的臭名声,谢家能同意娶我?你该不会是逼迫了人家吧?”
“我哪有啊,我的宣娘才貌双全,那谢其琛对你一见钟情,是谢家自己来求娶的。”
秦宣娘虽然表面嗤之以鼻,但是心里还是说不出的甜蜜。
那可是谢其琛啊。
……
成婚那日,那胖子哭得很是难看,他将全副身家送给了她做嫁妆。
“谢家清贵,我秦家也不差的,你有这么多钱财傍身,可别觉着低了人家一等,要是觉着谢家不好的,回府来便是。”
“哼,回府做什么,看你日日逛青楼吗?”
“呃,父亲最近去得不多了。”
是啊,从日日去变成了隔日去。
秦宣娘身着喜服,这是她此生最重要的日子,她不想再说不好听的话。
“我……我出嫁之后,你自己,照顾好自己。”
秦宣娘与父亲有自己的府邸,并没有与大伯父和祖父他们住在一处。
偌大的秦府,下人本就不多,秦宣娘出嫁,带走了一大半,还有几乎全部的家产。
“宣娘,你要好好过日子啊,父亲会常去看你的。”
胖子老泪纵横,哭得鼻涕眼泪糊成一团,实在难看。
秦宣娘瞪他一眼,将眼泪逼了回去,她勉强露出笑容,看着他笑。
红盖头遮住了她眼里的伤感。
父亲,女儿出嫁了。
……
秦宣娘与父亲的最后一次相见,是在十三年前的春天。
那时候,父亲到谢府与她告别,说要去连阳城看看新鲜的赌法。
秦宣娘气得骂了他一顿,将他赶走。
她从没想过,这一别,就是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