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手机放回去充电,心想陆浔之现在应该和江竟他们在一块儿,能出什么事。下床去客厅吃了两粒褪黑素,就着水吞下去后重重叹了口气,她这胡思乱想的毛病怎么又冒出来了。
这不踏实的一觉被一通电话给吵醒了。
纪荷按了按有些昏沉的脑门才去拿手机,是纪述打来的。
她清了清嘶哑的嗓音,接通,“喂。”
听完纪述一口气讲完的话,她彻底清醒了,可以说是惊醒的。
纪述说,赵啸下午三点的时候死了,哮喘病发作而导致呼吸衰竭,虽然狱医及时开展救治,但他却在去往医院的路上停止了呼吸。
纪荷在心里重复完这一段话后,拿手机的手开始发抖,在纪述的声音还在继续中便挂断了电话,她躲回被子里,合上眼皮,两边眼角的泪悄然滑落。
说不清是什么滋味,畅快吗?可她为什么会落泪。难过吗?可对她来说,赵啸这个人,死不足惜,他该死。
九年,她被赵啸带来的噩梦缠身了九年,因为他,她才会变得心理脆弱,患上抑郁症。
他死了,终于死了,可他带给她的心理创伤是一辈子都无法磨灭!
过了一会儿,纪荷开始笑,肆无忌惮地笑,缩在被子里的肩膀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大,但渐渐的,笑声便成了低弱的哭声,最后不再发声,回到了从前她最擅长的无声落泪。
纪述的电话再次打过来时纪荷已经调整好了情绪,纪述问她是不是在哭,她撒谎说感冒了,鼻音有些重。
“还有个事儿,是爸告诉我的,他说――”纪述忍不住发笑,“不久前赵啸就不是个完整的男人了,真活该啊!这种人就该阉割。”
纪荷愣住,然后不可置信地“啊?”了声。
不是个完整的男人了?
“......怎么会这样?”她只是不理解,但如果是真的,这比听到赵啸死了的消息还令人振奋。
纪述慢慢收住笑,语气变得有些支支吾吾:“管他呢,反正都是他应得的,我这边还有事情,先挂了,你好好休息啊。”
说完他便挂断了电话。
纪荷从床上坐起来,扯了几张纸擦干净脸,然后手猛地一顿,这件事不会是和陆浔之有关系吧?
她越想越觉得有可能,赵啸明明在监狱里安然无恙过了这么多年,却在陆浔之知道这些事情后而出现意外。
她不安地咽了咽口水,从通讯录中找到陆浔之的电话拨过去,那边很快就接通。
“纪荷?”
“你在哪里,方便过来丰台一趟吗?”
陆浔之一下子就听出了纪荷语气里的不对劲,他边问边走出施工现场,快步往车子那边靠近。
“你不舒服吗?我马上过来。”
纪荷的手紧紧抓住被子,“我没事,就是有些事情想问问你,不着急,你慢慢开车。”
她讲完后先切断,掀开被子出卧室,打开盥洗室的水龙头,双手掬起一捧水就往脸上扑,冷冰冰的水刺痛着脸颊,使得她情绪正常不少。
在等待期间,纪荷坐在沙发上,抱着其中一只猫,目无焦距。
陆浔之把车停在楼下,一刻不停就往单元楼里走,电梯停在了十五楼不动,另一台显示在维修,他等不及,直接打开安全通道的门跑上去。
一口气跑上八楼,在摁门铃前迅速调整好凌乱的呼吸。
但随着门铃声的停止,门内还是毫无动静,陆浔之想起纪荷有时会很难集中注意力且思维迟缓,他便大力拍门,嘴上喊着她的名字。
这次很快,门便从里面打开了。
瞧见了人,陆浔之松了口气,他去看纪荷的眼睛,微微发红,有哭过的迹象。
他上前,距离靠近了些,忍住想把人揽入怀中的冲动,缓着声问:“你怎么了?”
纪荷看一眼陆浔之稍显凌乱的发型,“你不会是跑上来的吧?”
陆浔之视线往下,看见她身上只套着单薄的睡衣,手往门上去,再用力往后一推关上,才道:“电梯太慢,我怕你有事。”
“我去给你倒杯水。”
“你先去披件外套,”他说,“水我自己来倒。”
纪荷下意识往身上一瞥,似乎才知道自己只穿着睡衣,她垂眸低笑说:“怎么没感觉到冷。”
她进卧室后,陆浔之在原地若有所思站了一会儿,然后打开手机日历,距离放寒假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按照如今这情况,他只想早点带纪荷去美国接受治疗。
纪荷套了件针织开衫出来,陆浔之在沙发上坐着,桌上有两杯热水。
陆浔之坐得是单人沙发,她把自己那杯水端起来,坐在了他的旁边,神色有些凝重。
陆浔之看纪荷的表情,大概能猜到她找他来是为了什么,他抽出背后的抱枕放在纪荷的怀里让她抱住,“你慢慢说,我都听着。”
“赵啸死了。”
“嗯,我知道。”
纪荷忽然就变得有些激动,她攥住抱枕,胸口微微起伏:“不是你做得对不对?”
她害怕赵啸的死与陆浔之有关,他是个有大好前程的人,一定不能因为她而去做那种事。
陆浔之挣扎了两秒,选择把手伸过去覆在纪荷发颤的手上,紧紧握住,给予她安抚的力量,“不是,他的死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赵啸是在入狱第二年就患上哮喘病的,期间也有一次因为发作而差点丧命,这次完全是老天要收他,和任何人都没关系。”
纪荷松开紧咬着的下唇瓣,“真的吗?真的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陆浔之的声音愈发温柔坚定:“对,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明白她在害怕些什么,所以即使他曾经想亲手杀了赵啸也没有付诸行动,而是用了另外一种至少能出口恶气的方式。
如果没有纪荷,陆浔之的确可以什么都不在乎,哪怕是去监狱里蹲着也无所谓,但如果他进去了,生着病的纪荷该怎么办,他无法放任她一个人。
此时看着纪荷害怕的模样,陆浔之庆幸自己当初找回了理智没有莽撞而行。
纪荷回握住陆浔之的手,“那,他的另外一件事也与你无关对吗?”
陆浔之微顿,“他的死因并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哮喘病发。”
纪荷逼视着他,“我知道,我只想知道关于赵啸身上所发生的一切都不关你的事。”
陆浔之没立即说话。
纪荷顿时就误会了,自责感一瞬间席卷过来,她挣脱开他的手,喃喃低语:“你傻啊,为什么要去做这个事,你爸你妈,还有你爷爷你哥,你们全家人都会受到牵连的,不值得,陆浔之,你不该去为我做这些,我们已经离婚了的啊......”
陆浔之在纪荷说第二句话时就过去抱住了她,他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脑勺,“纪荷你听我说,这和他的死完全没关系,况且他当时只是受伤了,是后面和别人打架所导致。”
纪荷抬起泪水模糊的双眸,哽咽着一遍遍地说:“他的死和你没关系,他的死和你没关系......”
陆浔之像哄小孩儿那样不厌其烦地回应着她,“对,一点关系都没有,赵啸的家属要求做尸检,到时候会出尸检报告,你相信我。”
而关于赵啸下,体废了的这件事,其实陆浔之过去那天并没有出事,只能说是受伤了,但赵啸却在还没恢复的情况下和狱友发生摩擦,双方互殴,对方不小心往他下-体踢了一脚,之后便真的废了。家属要求做尸检,完全是想看到底是不是因疾病问题而死亡,那几个家属在赵啸还在世的时候从未去探视过,被提起时也是一脸嫌恶,如今要求尸检,最终目的也就是想捞点赔偿。
不知过了多久,纪荷的情绪终于平复了些,她推了推陆浔之,离开了他的怀抱,疲倦地抱着枕头靠在沙发上。
陆浔之温热的手指给她擦去脸上的泪,而后把变冷的水拿去厨房倒掉,重新倒了杯温的出去。
他半蹲在纪荷面前,本以为总算是不哭了,可视线一对上,一滴泪又从她的眼角滑落。
他用拇指轻轻替她拭去泪水,拨了拨她贴在额头上的头发,嗓音含着宠溺的笑意:“傻姑娘,怎么这么爱哭啊,嗓子都给你哭哑了,喝点水。”
纪荷吸了吸鼻子,接过水,大灌了一口,干哑的嗓子终于舒服了些,她把杯子放在桌上,抬起头,通红的眼睛直勾勾盯着陆浔之,“你真的不会有事的对吗?”
陆浔之蹲下,握住她的双手,微仰着脸,“如果真的和我有关的话,我还能安然无事出现在你这里吗?”他唇角勾着笑,“你可别把我想得这么厉害,难道真信我还有一手遮天的能力?”
“你答应我,”纪荷说,“以后不管再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能再为了我而把自己给搭上去。”
“以后没有人能再欺负你。”陆浔之说。
纪荷语气微急,“你答应我。”
陆浔之无奈笑开,“好,我答应你。”
他扭头瞥了眼外面,天完全黑了,飘着小雪,“饿了吧,想吃什么?”
纪荷头脑有一瞬的恍惚,她看着陆浔之俊朗的脸,会觉得她和他并没有离婚。
“不...”她挣开他的手,躲避了对视,“不吃了,没什么胃口,我确认你没事就行,你回去吧。”
陆浔之愣了愣,突然笑了,他站起来,居高临下看她,眼含戏虐:“纪荷小姐,我发现你最近可真没良心啊,我上午下午开车在路上狂飙都是为了谁啊,怎么现在就翻脸不认人了呢,连口饭都不赏?”
纪荷恬静柔和的面上泛着绯红,她垂着眼:“厨房你用吧,我真的不饿,我去洗把脸。”
她进了盥洗室,洗完脸后走出来,听见水声,往厨房看过去,陆浔之站在水槽前洗着菜,面色沉着冷静。
他身材高挑,在逼仄狭隘的小厨房里更是显得挺拔。
看着这样的场景,纪荷有种形容不出来的感觉。
...
陆延之的电话打来时,陆浔之刚把火锅的锅底熬好,他擦干手,瞥了眼来电人,脸色并没有多大起伏。
这通电话只持续了短短七秒钟。
陆浔之把手机放在沙发上,转身往书房去,门没关,他叩了下后推开,“火锅,出来吃点,别浪费。”
纪荷闻到了香味,食欲瞬间被勾了起来,她是个能屈能伸的人,而且没必要和食物对着干。
陆浔之看她站了起来,没忍住把头撇向客厅,无声地弯起了唇角。
居然还是红油麻辣汤底。
“你不吃吗?”纪荷坐下后,疑惑地问。
陆浔之把自己那碗素面展示给纪荷看,然后放下,把锅里烫熟的菜捞起来放进她的碗里,再继续烫些她爱吃的菜。
“我吃完这碗面就走。”他忽然说。
纪荷诧异抬头,神情有些愣怔:“你还有急事吗?”
陆浔之笑:“你的这句话,我能否解读为你是想留我待久一些?”
“你在过分解读,”纪荷手背托着腮,脸不红心不跳地说,“我的意思是如果没有急事的话,厨房还有一个小锅,你单独开小灶,吃清汤寡水的面看着怪可怜的。”
陆浔之挑起了眉毛,“确实是有点事,但纪老师都这样说了,我就勉为其难留下陪你吃完吧。”
纪荷也不和他拌嘴了,起身去厨房装了满满一碗白开水,用托盘端着出去,心想着看来以后要买一个鸳鸯锅了。
陆浔之在厨房门口接过托盘,抬脚时往墙上的挂钟瞥了眼。
碗里的面也没怎么吃,他顾着给纪荷烫菜了。
当手机再次响起时,陆浔之知道自己该走了,不然路哥几个人会直接上来这里。
他把大衣穿上,车钥匙和手机都拿着,对纪荷说:“我回去了,下次再来看你们,有什么事电话联系我,或是打给阿风阿蒙都行。”
纪荷吃出了一身的汗,她按捺住涌上胸腔的怪异,点点头,起身送他出门。
两个人一起走到电梯,陆浔之去把走廊的窗关上,关上时往楼下瞥了眼,而后拿出手机迅速编辑了条短信。
纪荷盯着跳跃的屏显,忽然开口:“是寒假一到就出发去洛杉矶吗?”
“你这边能提前么?”陆浔之收到手机,阔步走到她身边。
“没办法提前。”纪荷扭头看陆浔之,他一脸的平静,她犹豫了两秒,道:“你现在急着走真的不是因为出什么事情了吗?”
陆浔之把手机拿出来,给她看陆延之发来的信息,上面写着宁教授回北京了,让他回去吃晚饭。
“宁教授这两天被邀请回A大讲课。”他说。
纪荷悬着的心终于是放下了,她想说替我给宁教授问个好,但又觉得不合适,所以什么也没说,看着电梯门缓缓打开。
陆浔之进去前抬手揉了下纪荷的发顶,“照顾好自己,好好吃饭。”
走廊变得安静,纪荷转身回到屋内,坐在餐桌前,静静看着还在冒白气的火锅。
小半晌后,客厅有椅子往后推的响声,大白看到纪荷走向了阳台。
下面的黑色轿车刚启动。
没有任何预兆的,纪荷眼窝发热,冰凉的液体顺着脸颊下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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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京城大雪,放眼望去处处白皑皑的一片。
纪荷站在阳台看楼下打雪仗的孩童们,这时客厅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瞥见不是想象的来电人,心微不可察地空落了一秒。
她接通,“喂。”
林至安把车停在小区外,下车去后备箱拿东西,声音温润:“纪老师,你在家里吗?”
“在的,你来北京了?”这段时间纪荷和曲芝宜再加个林至安又去滑了两次雪,平时四个人也会约约饭,关系称得上是朋友了。
“嗯,上回曲芝宜不是说想吃我们那边的特色小吃么,我带了很多来。”
纪荷往沙发椅背上靠,“她和宋尧今天都在家,你直接去找他们就行。”
林至安关上后备箱,手里拎着几个礼品盒,“我给你也带了点,方便的话你来楼下拿?”
纪荷迟疑了几秒,伸手去捞外套,起身下楼。
作为回礼,纪荷请林至安到小区对面的甜品店喝了热饮。
“过几天就是跨年了,你们有活动吗?”林至安问。
纪荷摇摇头,“我打算在家睡觉,芝宜还在考虑和宋尧去哪里跨年。”
林至安想了想,“有没有兴趣去维多利亚港看烟花秀?”
“去香港啊?”
林至安点头。
纪荷笑笑:“我就算了,你可以问问芝宜和宋尧。”
林至安也不勉强,把服务员刚端上来的春卷移到纪荷面前。
其实每次见面他都很期待着吃饭,因为看纪荷进食是一件非常愉悦的事情。
“那寒假呢,这么长的假期总不能都用来睡觉吧。”林至安笑说,“不然我给你个建议。”
纪荷咬了口春卷酥脆的外皮,抬眸,好整以暇看着他。